充满生活气息的情景往往出现在午后的集市里。
“好多东西——!”
零喘了一口气,稍微加快脚步。
“钱不多……稍微省着点花。”
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午后的阳光洒在洋溢着青春活力的褐发少女的身上,耀眼得让她的双眼点儿不适。
实际上并没有买多少东西:只不过她的腰包也并不宽厚。
“不能有奢靡之风”,这话是上头给她拨款的时候对她这么说的——但她也知道,教义里的简朴只针对下层的教士和信众;而高层部分满肚肥肠的地区主教或者修道士比起说是教徒,反倒更像那些被教会圈养起来待宰的皇族。
不过这些都与她无关。她只是接受任务,然后执行。
她直属于教皇的麾下,无条件听从教皇的旨意。她曾经疾驰在战场上,挥动教会赐予的圣剑斩除一切拦路的荆棘;也曾经穿梭在夜色中,用手中冰冷的直刃刺穿可怜的被赐死者的心脏;而更多时候,她都在追踪一个教会指定的危险战犯。
不过那些都是过去时了。现在离教皇让她停止追击那个战犯已经过去几年,她的生活变得平静下来——倒也不是缺少战斗和厮杀;但是任务的频率降低了太多,所谓的“敌人”们和那个危险的家伙相比起来,也根本没办法激起她的战斗欲望。
现在的她只是被安排到这个宗教国的小城里,负责一位“普通”少女的安全。
“快过来看,姐姐!”
清脆而稚嫩的声音响起,
她对这种称呼称不上喜欢……但也算不上讨厌。只是奇妙地有些别扭。所以她没有给出回应,默默地快步走到少女身旁。
“看起来很好吃……”
吸引女孩注意的,是一个用熔融的糖浆绘出各种花哨形状的摊贩。这些形状包括但不限于小人,花朵,甚至于教堂和宫殿。
严格算来这算是一种亵渎或者是冒犯;但是至少现在,圣殿繁杂的戒律不大可能光顾到这种小城的边陲。
看上去精巧的糖画价格并不算很高,不过实际上这些糖浆的原料价格还远要低于它的售价。
“——咱的糖画,不敢说手艺夺天工,糖浆熬得却是这一带最香的!要给这位小姐买一份吗?”
……
华丽的形状真的能够增添这些糖的甜度吗?零不知道,她也没吃过糖。
而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品尝着手上的“大教堂”的女孩,很明显地在给出肯定的答案。
这孩子的满足来得相当快。可能是因为对她现在所处教堂的经济情况的了解,也可能是因为那些清贫的牧师修女给她的关于节俭美德的教诲。
简单采购了一些生活必需品之后,两人就踏上回教堂的路。
“姐姐要吃糖吗?”
吃下“教堂”的尖端后,女孩伸出手向拎着袋子的零的嘴边送去晶莹的糖画。
“不了。我……”
而零自然是拒绝了。
“……我不吃糖。”
她总是这么说。实际上她自己也不知道糖究竟是什么样的甜味,那种甜味和某些治疗药剂、或者毒素的味道又有什么不同。
“真的不要吗?很好吃的。”
而每一次女孩都会这样不厌其烦地问她。
“小姐,我——”
但这一次,除了拒绝,她还有更重要的话题。
“——有一天你也会离开吗,零姐姐?”
“……为什么这样问?”
女孩摇摇头,咬了一小口糖,就像是在节约着她这为数不多的幸福。然后她抬头看向零斗篷下阴影覆盖的脸。
“我也不知道。”女孩再度低下头去,无意识地用脚尖踢着街道上的碎石子,片刻以后又似乎想起来教会里老修女对她作为修士的礼仪的教导而慌忙地停下了这个动作,“在零姐姐之前也有很多人来过这个教会,来陪我。但是他们总是很快就消失——有时候是几个星期,有时候是一个月。”
“有的时候我总是以为零姐姐也要走了,在某个晚上就和他们一样消失。”她继续说着,而零拎着装满生活用品的袋子,自然地配合上了少女的步调——可能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默默地听着。“但是零姐姐一直没有走。那种感觉就消失了……可是最近,又能察觉到这种感觉了。”
“……”
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选择保持沉默。
“啊……对了,婆婆告诉我不能说这种没礼貌的话。”
女孩就这样自顾自地说着,直到回到那座小教堂里为止。零不自觉地看了一眼少女深蓝色的瞳孔,发现她的瞳仁如同曾经精灵圣城的天空一样澄澈。
……
日影逐渐西移,处于大陆中部的宗教国也逐渐开始步入寒冷的日子。
秋叶萧萧,铺满小教堂的门前院落。
在零已经有点遥远的对于首都大教堂的记忆里面,那个称得上宏伟的建筑总是护卫森严,大门紧闭。
而在这里,教堂则是作为半开放的公共设施,在每天清晨到入夜欢迎一切前来祈祷和忏悔的信众。
她无法说出哪一种教堂才能真正地表达神的旨意;又或许两种教堂本来就代表着神旨的不同面。
但是相比起那种高压地向周围释放自己的光芒的圣殿,这种教堂理所当然地受到一般市民的喜爱。即使是到了入夜前的现在,教堂里的修女也依旧在引导前来祷告的信众。
“小琳!还有零。”正在打扫院落的修女见到二人,圆脸上露出平静的笑容。“您回来了。”
“……”
这些所谓的修女和牧师,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些信仰坚定的平民罢了。但是就他们每天处理的关于神学的问题和疑惑数量来说,他们甚至比某些教会里的大人物更有被称为神使的资格。
她并不想和这些人产生过多的交集,所以对他们的问候总是保持沉默。但是这些淳朴的牧师总是保持着热情:大概在他们的眼中,作为从很远的大教会派遣下来的圣骑士,会使用神术的零和他们这些无法接触到神术的信者之间天然地就存在地位的差别,采取这样的态度大抵也是神的旨意之一。
琳也能够使用神术。不过与零不同,这个自小在这里长大的孩子对这个教会里的大家充满善意,而那些修女和牧师也不会对她敬而远之。
这样的日子本来应该让零感觉到极其无聊,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并没有对此感到厌倦。
她应当深知,这样的日子并不是属于她的。
……
“教皇大人的命令,时候到了。”
深夜。
金黄的圆月挂在高空,教堂里的众人都已经入眠。
零的面前,是她已经许久都未见过的穿着黑金教袍、戴着几乎将整张脸都遮蔽住的镀金面具的教会执行者成员。
“是。”
她这样回答道,没有一丝迟疑。
于是执行者离开了。
回到堆着一堆堆落叶的庭院,她径直前往女孩的房间。
女孩睡得很香。紧闭的双眼,修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看上去是正在做梦。
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很可悲。
少女的身份肯定不止于这座小教堂的下一任主教,更不可能在这座教堂里过完她现在这样的平静日子。但是她本人对此一无所知。
如果……
……不。她在心中对自己发出警告。
她望向门外清冷的夜色,和在这里过去的几年间每一天午夜的夜色都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确实是时候离开这里了。不知不觉之间,这种温和的生活已经变成了慢性的毒药,开始侵蚀她的心智
于是她打算现在就离开。但是,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她又转身走到少女的床边,拿起放在她床头的银质护身符。
“……”
低声的吟唱后,微弱如萤火的光芒在她握住护符的手心一闪而逝。
将护符再度放回床头,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消失在夜色中。
心中又响起了那位执行者带来的教皇的原话。
“替我向蒙尘的利刃致歉”,教皇这样嘱托那位前来捎信的执行者。
已经蒙尘了吗,她的心脏?
但是,究竟是怎样呢……?她自己也不明白。
也许总有一天她会想要去寻找答案,也许总有一天她会找到答案。
——不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