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决定了。”

古老的精灵城市,坐落在深邃的森林深处。

这里的每一位住户,都继承着先祖的睿智和神明的血脉。

“你说什么?”

“——我说,我决定了。”他补充道,“不再改了。”

说完,少年抬起头,凝视眼前的这个男人。

男人有着超乎人类的美貌——一种精致的美,这甚至使得他看上去有一点女性化。正午的阳光照下来,他金色的长发和如同东方神话里“仙人”一般的修长却向两侧扬起的一对狭长眉毛也随之熠熠生辉。

——可是这令人惊叹的眉毛,却与其下的俊朗五官一道皱缩成一团,剧烈抖动着。

少年并不为此感到可惜;不如说,他根本不明白何谓美丑——因为在他们精灵一族里面,根本没有所谓的“丑”存在。

精灵。

作为神明实际存在于世界上的证明,他们拥有着微薄的神血。因此他们天生就要比其他的种族要高贵——无论是优秀的天赋,漫长的生命还是俊美的长相。

要是有“丑陋”也是内心的丑恶。曾经听过其他的精灵们对于美丑的评判的少年在心中暗暗说道。

实际上,他并不以自己周遭的人们为美——至少是在容貌上,反而觉得很没有意思:一个长生的社会,跟着几乎不变的人们生活上几千年,天!

可这并不是他做出这种选择的理由。

他又想起来那令他绝望又使他铭记的一日。

那天,灾祸降临到了现在被称为“灰烬之地”的城市上。这片土地曾经被他的同族们称为“生命之城”。

将生命化为灰烬的,是一条有着暗红色身躯的巨龙。据说它的身上带着像老树一般具有复杂的年轮的巨型鳞片,而那些平日里趾高气昂的法师们所谓“强力”的法术在那些门板大小的鳞片上甚至无法留下一点痕迹。

没有人阻止巨龙。不,是没有人能够。于是巨龙用它充满伟力的身躯踏碎了号称不朽的城墙,用灼热的吐息把房屋和供给精灵们赖以生活的生命能量的森林夷为平地,再将平地化为焦土。岩浆在昔日长满鲜花的土壤上面流淌,市民在似乎无穷尽的光和热里无能为力地灰飞烟灭,甚至没有办法留下一具骸骨。

没有人知道——至少是那些普通人们,他们直至化为飞灰前的那一刻都无法明白,究竟是什么让原本居住在大陆最南端的火龙来到此地并降下他的怒火。

但至少巨龙终于走了。留下一片看起来无法再开垦的以及唯一的一个小小幸存者。

至今他仍旧痛恨着自己的幸存,却又庆幸着自己的苟活。他痛恨因为自己将要承受长久的独活;他庆幸因为他拥有了复仇的机会。

是的。他想复仇。这很合情理,却又未免太可笑:复仇?向谁?向一条巨龙?又凭谁?凭他自己?

但他可不管这些。

虽然看似有万千道路在前方,但在他来讲他接下来的前路只有一条。

复仇。或者在未来的极渺茫的可能性中找到能够屠龙的方法,或者在龙焰中燃尽他生命的最后一丝燃料。

然而他知道,想要穿透巨龙近乎无敌的鳞甲,他必不能指望所谓伟大的魔法。所以当他在觉醒血脉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体里在精灵族中相当罕见的公正之神和战神的神血天赋时,他就已经做下了踏上旅途的决定。

在此之前,他必须做好准备。

感受着身上甲胄的重量,他深吸一口带着花香的温暖空气,睁开双眼。

正午的阳光依旧灿烂。平静的氛围弥漫在外城区的小路上,让人想要在这里永远地停留。

但在他的眼里,只剩下了那个男人——他的叔叔,在他的父母被杀死之后他的抚养者;以及他背后的通向城门以外的远方的路。

男人宽大的法袍下的瘦弱身躯依旧像是积聚着什么一样微微颤抖。

而少年的脸上带着冷峻的神色,从呆立不动的男人身旁缓慢又坚定地走过。他的肩铠与男人的肩膀相撞,发出一声钝响。

男人轻微地打了个趔趄,退开到一边。他看着手中的纸条愣了半晌,最后抬起头看向少年远去的背影。

不知为何,他的容颜看上去竟老了半分。他张开嘴,声音有些颤抖。

“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人类的城市,加入冒险者协会,然后…”少年转过头看了男人最后一眼,“然后…复仇。无论它成功与否。”

说完,少年不再回头,大步走出城门。

精灵的城市上空,阳光依旧灿烂。男人手里的纸条滑落在地面上。

“致叔叔:

承蒙您的关照,使我成长到足以计划复仇的年龄。

但我无法遵照您的愿望成为魔法师。不管是我身体里面觉醒的神血,还是那些在灰烬之地上空徘徊找不到归处的亡魂都在告诉我:我没有资格。

多年以来,我为了训练对于元素的抗性,也曾多次作为法师们的法师实验对象,顺便赚取了不少的酬金。对您的培育无以为报,聊以金钱来付清。推开我的床铺,就能在其下找到我存钱的箱子。

我曾计算过一份您在我身上投入的金钱清单,大抵折算下来还有盈余。烦请您届时核查。

除此之外,再无他言。祝您安康。

敬启。”

“谁会在乎那些钱啊,小混蛋……”男人的声音开始有些哽咽,但已经没人能听得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