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如艳阳一般的剑刃刺穿她时,无人发出了声音。

血液涌出。蕴含魔力的液滴渗透入了大地,王手中的剑柄上亦然沾染了血腥。

“我——”

仅仅是吐露出如此的话语,她就已经竭尽全力。但即使是这样残存的单字,他们也知道之后的内容:

我挚爱的孩子。

这是她一贯对王的称呼。

伤口并未愈合。从后背刺入心脏的狰狞裂口,被金属强行撑开。在王拔出了剑后,剧毒的空气涌入胸腔,腐蚀着肌体与神志。

而后,她悄然倒下。轻轻触碰着母亲的遗体,在最后一次拥抱后,王将其推入深渊。

他们终于成功发出了怒吼。出鞘的利剑轻易砍翻了围攻上来的人群,但即使挤到了深谷的边缘,有毒的雾气已然将她的坠落的痕迹掩盖。

他们,就这样注视着那样翻腾的雾气。刺客悄无声息地接近了,却迟迟不敢下手。从钢铁中开凿出的血路,在诉说着他们的勇武。

但他们全然没有反击的想法。与她相处得太久,复仇这样简单的本能也会被遗忘。

只是.....想要追随着她。追望着她离去之时遗留下的神圣血迹,即使没有逼近上来的剑刃,他们想必也会在悔恨自责后纵身跃下。

实木大盾碰撞上了他们的背部,戒备着的重甲士兵,用盾牌将他们推落下悬崖。

如此轻易达成的结果,让远处瞄准的弓箭手们在手抖中放松了弓弦。

身着金色重甲的高贵骑士们,如同殉葬一般同至高的圣母共同沉入了浓厚的雾气。

在最后一道金色的弧线彻底被肮脏的毒气掩盖时,王举起了闪耀的圣剑。

那一刻,仿佛日出——

“我们做到了!

我们,杀死了神灵!”

随着光耀与言语共同迸发的,是响彻世界的欢呼。

如此,革命的号角吹响。

在命运的大幕渐起之时,深渊下的骑士们尚在苟延残喘。

从巫祖之瓶中倾倒而出的诅咒充斥着深谷。即使是最底部,黑暗的海洋上也漂浮着那样浓绿色的恶臭。

附着着美丽雕文与元素咒文的金色铠甲,已经在漫长的坠落中粉碎。但他们却不可思议地仍然留有意识。

这想必是诅咒的功效。那样恶毒的混杂雾气,侵蚀了肉体与灵魂。以污浊与痛苦为原料,不洁的肉体在黑暗中重生着。

断肢处生长出了光是目睹就会让人丧失理智的扭曲肉身。碎裂的骨骼被剧毒的汁液黏着,构造成了畸形的框架。

深渊下的骑士们,在数个未得见光的年轮后,得到了新的肉体。

喉管中发出的声音,已然远非能让人辨识出是同类。那样的声音,就如同仇恨本身,丑陋得能侵蚀人心。

那是诅咒的地狱。

尚且拥有灵魂的他们,竭力不去察看同伴或是自身在黑暗中蠕动的躯体,屏蔽了听觉,免得那样回荡在海面上的异类之鸣污浊心灵。

高洁的骑士们,不愿意认可自己已然成为了扭曲的怪物。

但即使如此,他们依然蠕动在黑暗锐利的礁石之上,将散落于深洋中的,她躯体的碎片捡拾拼接。

在光亮的世界中,人类的帝国崛起,被当作神灵敬畏的她之同族灭亡,跨步于深山汪洋中的巨人与尊贵的龙族一同倒下——

他们仅仅是持续地进行着漫长得近乎绝望的工作。

在人类已然有余裕将剑刃对准同类的时候,构成她的最后一块碎肉被放置在了用礁石雕刻的凹槽中。

开始生长了。

如是还留有人性与理智,骑士们自然会知道,如此异样的庞然大物,绝非她所希求的姿态,其中也绝对不存有他们所珍视的人格。

但是,在黑暗中游曳了如此漫长的时间,意识也最终同躯体一同堕落。

他们成为了真正的怪物。人心已然被孤独与悔恨吞食殆尽。

即使如此,最后的使命感却依然存在——那样高尚的动机,最终被扭曲为了丑陋的执念。

让她回到那个世界中。

让她再一次见到阳光。

.....

圣母的骑士团,其构成者并非仅为男性。实际上,在那样华丽的装甲之下,亦存在着娇美的肉体。但骑士的力量与身份太过耀眼,以至于性别、外貌、年龄这些因素成了不受关注的附加品。

他们自身也是如此。莫说是苟且之事,便是轻薄的情愫也未曾萌芽。

他们的关系,早已超越了这一切。

莫说恋人,即便是血浓于水的亲人,怕是也不会有如此相通的心灵。他们的理想、追求与爱慕的对象,一向与被称为圣母的她相关联。

她说,她之同族与人类,最终一定能够找到和谐共处的道路。即使理智驳斥着这样过分天真的想法,他们还是自心底表示了赞同。

于是,这同样成为了他们的理想。

如今,世界已经腐烂。

她的理想被自己的尸体所压垮。

他们已经无所谓了。

畸形的肉体,裸露在潮湿的黑暗中。无法看到面貌,听到的声音只是令人反胃的异物嘶鸣。

对象、

快感、

爱情、

一律与那丑陋的媾和行经无关。

并非人形的怪物,在无光的深渊下乱伦。那样亵渎世界的光景,却具备着癫狂到极致而显出了神圣的动机:

如此,

新的堕落之物产生。

这是执念的奈落。

这是他们的无灯之国。

壮大了的他们,用突出的骨骼、同类的躯体敲下石块,用体液与残存的牙床将石块雕蚀为锁链,

连接至她蠕动庞大的躯体之上。

然后开始攀登。

黏着在垂直的崖壁上,将肌体探入岩层的缝隙,繁衍下新的族群,逐渐将她从深渊的汪洋中心抬升向地表。

深渊下的骑士们,期望着她再度看到阳光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