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灰除垢,以潘净洗,杂乱的黑发在少女的护理中一点点换发出光泽。

稻姬跪坐在地,小心翼翼地梳理着眼前的黑发。

待到将所有分岔整理完毕后,抱起放置在一侧的饰物盒,递给眼前的少女。

戴上用贝壳串成的项链,在衣物上挂上铃铛,用绳结系住腰部。

将老妇苦心编织而成的白无垢披在少女的肩头,为期递上银镜。

镜中的少女宛如来自月亮之上的天人,优美——这样的词似乎并不足以形容她的美貌。

被稻姬如此细心装扮的“少女”正是鸣,用粉妆玉饰和华美的服装将少年的不羁与英气去除之后,镜中预留的只有令神明也会为止倾倒的花嫁。

不,那就是神没错。

“嗯,感觉缺了点什么。”

皱了皱眉头,鸣取过画笔,在粉盒里沾了一下,在两眼的外交点了两笔。

“完美!”

鸣有相当的自信,现在自己的样子,就连姐姐们——就算比起日月的光辉也毫不逊色。

面对在镜子前辗转,仔细欣赏自身容姿的鸣,稻姬有些疑虑。

“怎么了,看起来你好像有想问的事情?”

忽然,少年收敛了所有的动作,将视线投降了侍立在身后的稻姬。

“是的,对于要嫁给您一事,我怀有疑问。”

金发的少女直言道。

“怎么了?是因为没有我漂亮而自惭形秽了吗?”

俏皮地笑了笑,这个样子的鸣每一个动作都能撩动人的心弦,就算同为女性的稻姬也有些微微发愣。

“不,虽然您现在是天人之姿,不过我自认为不会差到哪去。”

虽然一直没什么表情,不过少女对于外表相关的事并非完全不在意。

“您……为何要向父上求婚?”

“唉?很奇怪吗?”

“新娘子”歪了歪脑袋,这样俏皮的动作也格外惹人怜爱。

“是……很奇怪。”

稻姬点了点头。

“您似乎对我的外貌与家世并无所求,椎名家应该也没有其他能够被您这位‘贵人’看中的地方,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答应家父的请求呢?”

从前来挑战邪神的武者也多有向稻姬的姐姐们求婚的,不过他们无一不是有所追求,但是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位少年似乎并没有类似的欲望。

“唉?因为我喜欢你啊,这很奇怪吗?”

抚嘴轻笑的鸣,无论是语气、动作都已经变成了优雅的女性,这是他从每天跟在姐姐身边的某位舞女小姐那里学过来的。

“是的,很奇怪。”

稻姬小姐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无论如何都要找个理由实在太奇怪了……这样吧,我对稻姬小姐一见钟情了,这样的回答还满意吗?”

当然,能够酿制美味的酒也是原因之一,真想再喝一口——不行,现在喝酒的话唇妆会被冲掉,得稍微忍耐一下才可以。

“……嗯。”

少女安静地注视着眼前似乎毫不在意的少年,她张了张嘴,但是并没有再吐出更多的话语。

无论如何,这个人就是自己未来的夫君了。

“该出发了,来吧,稻姬。”

鸣瞥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又到了夕阳开始落下的时分。

于是少年转过身来,对着稻姬伸出一只手。

“和过去诀别吧,金色的公主哟。”

他的脸上挂着娇艳的笑容,夕阳洒落在白色衣装的布料上,为这位花嫁增添几分神圣。

“……是,小女子不才。”

金发的少女伸出左手,合在了鸣的手上

“永生永世,请多多指教了。”

夕阳完全坠落,房间被夜幕笼罩。

黑发的美人扬起长发,略微生涩地将其盘在脑后,将手中的栉(木梳)插上去。

然后,接下来,物语即将进入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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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之中,身着白无垢的花嫁跪坐于祭坛上,等候着神明的宠幸。

虽说是祭坛,也不过是在山林中挖出的高台而已。

围绕着祭坛的是八个巨大的坑洞,没有月的夜晚,坑洞中的液体反射着暗淡而冷酷的星光。

“呜,要忍住,忍住……”

阴冷的山峰席卷而来,新娘的身体随之微微颤抖,是因为寒冷?又或是因为恐惧?

“可是,好想喝——”

就在鸣快要忍耐不住美酒的诱惑,从地上起身的时候,地面发出了震颤。

‘来了。’

山峰、树林、土地、天上的乌云,整个世界仿佛都动了起来。

但是,周围依旧是那样的安静,就连山峰拂过山林也未曾带起丝毫的声响。

像是感觉到什么,鸣忽然抬起了头。

视野的远处,八道山一般高大的身影在缓慢地逼近。

双眼化作的赤红大星伴随着山的动作狂乱挥舞着,山的双嘴似乎在一张一合,仿佛在咏颂着祝词。

「八首八尾八俣八命八峰八岔八云八重——」

巨大的身影在朦胧的夜幕中逐渐清晰,鸣看见了,那是有着山一样巨大,八首八尾的大蛇。

祂的身体是如同岩土一般的青灰色,遍布青苔,鳞片的缝隙之间长着桧木与杉木。

祂的腹部像是溃烂了一般,蛇身爬过的地面被染上锈红色的液体,大地变得柔软难以立足。

伴随着祂的靠近,天空中的乌云也向着祭坛聚拢过来。

那巨大的威势,让新娘忍不住拉低了白无垢的帽檐,尽量自己的脸遮住。

最终,山停在了祭坛的前方,八个巨大的头颅从四面八方包围了小小的祭坛。

巨大的蛇信在空中挥舞,呼出的鼻息炙热到让空气都出现扭曲。

小小的新娘站起身来,指了指祭坛周围的八个大坑,行礼道。

“这是为您准备的,请享用。”

不过大蛇并没有如预想的一般冲过去吞食美酒,而是静静地注视着鸣的身体。

于此同时,鸣也小心地观察着“神明”们的姿态。

忽然,一阵山风拂过,鸣身上的白无垢中,用来遮挡脸部的部分滑落了下来,露出隐藏在那之下的绝美面容。

然后,其中一个蛇头伸了过来,停留在新娘的上方,轻轻地嗅了嗅。。

强忍住拔剑攻击的冲动,鸣死死地捏住衣物。

第二个,第三个——七个头颅依次在鸣的头顶嗅了嗅。

虽然后,八个头颅同时低下,钻进了酒池之中,开始吞食稻姬的父母精心酿制的美酒。

“呼……”

伴随着坑中的酒进入蛇口,巨大的躯体也开始没有规律地摇晃了起来。

‘呜……给我留一点呀!’

不过,这样准备工作就结束了。

鸣伸手抓住了白无垢的衣领,将其掀了下来,露出其下披着羽衣的,素白华丽的衣装。

举起一直被他带在身边的漆黑木剑。

“剑之始祖,其名十束。”

木质的表面寸寸崩裂,露出其后如同鲜血一般通红的剑身。

一度被日出之神破坏的神剑,此刻降临于鸣的手中。

少年双手举起神剑,对准其中一颗头颅挥下。

「破浪斩」

在空无一物的祭坛上炸出一道潮水,无形的剑气划破空间,将小山一般巨大的头颅切了下来。

“看来不是这个。”

被切下头的脖子疯狂扭动着,裸露的血肉蠕动翻滚,很快就重新长出了一个头。

拜此所赐,其他七个头也飞快的从坑中拔了出来,一同攻向了位于祭坛中央的鸣。

一只脚轻踏地面,鸣的身体轻巧地飞上半空,踏上了其中一颗蛇头上。

「折翼斩」

伴随着空气被切裂产生的爆鸣,第二颗蛇头也飞了出去。

“也不是这个。”

被切开的蛇头中没有感觉到丝毫神性,对方既然是神明,自然不会是由这种纯粹的妖力构成的傀儡。

嘶——

尖细的嘶吼声掀起了祭坛上的灰土。

位于天上的乌云开始剧烈翻滚,八道暗银色的落雷倾泻而下,向着鸣的位置直击而来。

对于这气势磅礴引动天象的一击,少年右手举起手中的剑,左手轻握锋刃。

「一闪」

弧光划过空气,在一瞬间接触到八道雷电,并将其全部击溃。

然后,七个蛇头同时与鸣对上了双眼。

鲜红的蛇眼中,妖力像是漩涡一样翻腾起来,似乎是要将人吸入一般。

「八首八尾八俣八命八峰八岔八云八重——」

混乱的咒语穿透耳膜的保护,直刺大脑,让少年的身体为止一顿。

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剩下的那个蛇头张开大嘴,露出锋锐的獠牙,带着要一口将祭坛整个吞下的气势扑了过来。

‘糟糕。’

如果被吞下去就麻烦,但是鸣的身体此刻已经无法动弹,他只能提起气势准备硬抗这一击,就在这时——

从后脑传来尖锐物体产生的刺痛,虽然微小,但也让鸣取回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蛇首撞上了祭坛,连带着下方的大片土地都被大蛇吞了下去。

不过在那之前,鸣的身体已经飞快地向后翻去,瞬息间拉开了距离,只有少许的獠牙划过了他的发髻,切断了几束长发。

失去了一部分舒服,新娘的长发整个散了开来,恢复成漆黑的瀑布,而一同滑落的木梳则被鸣叼在了口中。

“谢啦。”

扯断颈部挂着的贝壳串成的饰品,用绳子飞快地将散乱的长发束成马尾,鸣取下衔着的木梳,将其当做发卡插到头发上。

“饶不了你哦,竟然让我在未来的妻子面前丢了那么大的脸。”

从贤淑的盘发换成元气的马尾后,鸣的气势也发生了稍微改变,现在的话就像是一位英气的美人。

大蛇没有乘机发动攻击,而是静静地盘在祭坛之上,其中一枚蛇头监视着鸣的动作。

“这样啊。”

和对方对视了少许,鸣忽然扭过头去。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大蛇再一次扑了过来,这一次,鸣的视线特意避开了那些赤红的蛇眼。

避开、格开、劈开、跳开。

有了明确目的的鸣,将双眼通红地扑过来蛇首全部躲开,来到了悬停于最高处的蛇首前。

也就是刚才唯一没有来检查鸣身上气息的那个头。

只有这对漆黑的蛇眼中,依旧保留着微小的理智与神性。

所以,只要解决了这个的话。

将意志灌入十束剑中,对准山一般巨大的敌人。

「天羽羽斩」

挥出。

锈红色的剑身切裂鳞片,贯入血肉,撕裂位于“七寸”之处的心脏。

邦——

重新拔出剑,鲜红的蛇血顺着剑身流淌而下,在这愈发妖异的神剑顶端,不知何时崩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蛇身剧烈摇晃了一针,便没有丝毫抵抗地倒在地上,漆黑的蛇瞳缓缓闭合。

剩下的七个蛇头依次倒下,化作将原本祭坛所在的位置环环围绕的山丘。

然后,从东方的山峰之后缓缓露出半个头的太阳,像是在安静地窥视着这里一般。

温暖的阳光照射在鸣的身体上,新娘端坐在死去大蛇的头顶,细致地将自己的长发再度盘好。

然后取过沾染了些许血液和尘土的白无垢,重新披在了身上。

婚礼继续。

“好了,今天开始,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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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云涌立兮 出云清地八重垣】

又是一日的晚霞,鸣坐在被八座小山环绕的家中,面朝着夕阳落下的西方。

将金发盘在身后,身着素服,看上去温婉贤淑的稻姬对着自己的夫君递上了酒杯。

【欲笼妻于此 遂造出云八重垣】

两人早已经成婚多年,虽然稻姬已经是以前那种面无表情、冷冰冰的样子,不过鸣与她的生活还算是和谐。

至少,两人都不会讨厌对方。

递上酒自后,稻姬退回了屋中,接下来她还得去照顾年幼的大国主,这是作为妻子的本分。

【在此八重垣之中】

一曲歌完,鸣端起了放置在托盘上的酒杯,小啜一口。

经过了各种各样的事情,当初少年已经学会隐藏自己锐气,维持自己作为神明的威严。

一点点地将杯中的酒喝完,鸣抱起了横置在一侧的,没有装入鞘中的白色长剑。

随后对着夕阳完全落下的西方行李。

“今天也是,晚安,姐姐。”

然后,轻轻地拉起披在身上的,纯白无垢的衣服,盖在了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