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觉得好友反常,想来还是因为那位纯白少女的存在。自打白天遇见她之后,程铭树就一直感觉心底悬着一颗石头。

而自己会如此介意,自然还是因为那位少女向自己传达的警示。

——请不要触碰我……会招来恶魔的……

——晚上的时候,千万不要离开旅馆。

本来,恶魔这个玄而又玄的词语就让程铭树感到心里不适,再加上少女最后的劝诫,以及岩莫那句“昨天晚上也下了一场暴雨啊……”的话,就几乎是让程铭树本能的幻想到了一个群魔于雨夜作祟的怪诞景象。

当然,程铭树虽然看过不少幻想类作品,但本人也是实打实的唯物主义,就算别人将鬼神说搬到他面前,他也只会一笑置之的将其归类到消遣用娱乐作品当中。

不过,不可否认的是,自己自小长大的城市,正是一座被冠以人与妖共存实验都市的地方,虽然名称中堂而皇之的加入了妖这个字眼,不过生活于此处妖物,也只是被人类冠以这般称谓,他们自己则有着名为“异人族”这个专有且正规的种群称呼。

他们是生物,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而恶魔一词所代表的,却并非是和他们同种的生物。那是一种怪谈与恐怖的集合,是人类在文明尚未开化的时代,将未知的恐惧冠以实体,予以敬畏并加以警示众人。

虽然妖物这个词语本身也是相同的含义,但给那些异人族冠以“妖物”之称,说到底,可能还是因为那份对未知的恐惧吧……

那么,在程铭树心底作祟的畏惧可能也是出于同样的想法,所谓的恶魔很有可能只是一种隐喻,而自己所恐惧的也不是恶魔这个字眼,而是这个字眼背后的含义。

少女最后所警示的话语,是让程铭树不要在夜晚离开旅馆。自己在小的时候就听过无数遍类似的话语了,而那还是自己的双亲因为担忧孩子在夜路上遭遇不测而对自己说的。

某种程度而言,少女的话语和自己双亲的警示是同样的,而且少女不是也说了嘛——她要对来到这座城市的旅行者予以礼仪。

本来出国的旅行者们就很容易被一些坏人给盯上的,毕竟旅行在外肯定带了一大把的钱,被贪财的贼人瞅见那几乎就等于是活靶子了。特别是在夜晚的城镇,街头巷尾也肯定有着一些游手好闲之人,要是一个不小心走错了地方,就算是程铭树也只能怨天尤人了。

所以说……

“那个女孩只是出于好心对我进行警告的……吧?”

程铭树出于安抚自己的想法而低声自语,不过心底的一部分却又意外的难以接受。

感到苦恼的他不禁叹息了一口气,并将视线投向了窗外那风雨大作的城市。

现在明明还是下午三点左右,堆积在空中的雨云就已经阴暗到了遮天蔽日的程度。倘若不去看手机上的时间,自己或许还真以为到了夜晚。

雷鸣不间断的响起,作为这阴暗天空的唯一照明。但在搭配上这瓢泼的大雨之后,却只让人产生了近乎窒息的压抑感。

作为茫茫大海上的人工浮岛,其承重和漂浮问题已被克服,纵使天气再怎么恶劣,这片钢之大陆也依然稳固的扎根在海面之上。虽然为了回避海浪而时不时产生些微的摇荡,但那也仍然是几乎不会被人察觉到的些微摇动。

虽然程铭树并不知道这座城市的具体构造,但作为屹立在海面多年的庞大都市,其稳固程度可以说无需担忧。

不过,程铭树作为才踏足这片大陆的人,跟长久居住此处的人相比,心底还是不免有些后怕的。

他总感觉,在这份暴雨之下,整座钢铁之城仿佛变成了茫茫大海上的一叠纸船,只要一点海浪就足以掀翻一切……

不经意间,程铭树屏住了呼吸,但随后,他又慢慢的调整好了自己并重新站起。

——或许真的和岩莫说的一样……

他默默的想着,并走向了窗边。

——这份阴郁的天气,光是看着就足以影响心情了……

抱着眼不见心为净的想法,程铭树走到窗户的角落,但就在他拉动窗帘的前一刻,视线却被窗外的街头所吸引。

准确一点来说,是被一个走在街头的男人所吸引。

这个男人没有任何出众之处,略显斑白的头发和漆黑的大衣勾勒出一个随处可见的中年男性的身影。但跟那些走在街头的其他人不一样的是,他没有撑伞就静静的走在人行步道之上。

在同一条道路之上有着无数撑开的伞面,花花绿绿的圆伞在与男人错身之前便停滞了下来。握着伞柄的主人似乎是在注视着男人的面孔,但很快却又像是在逃离着什么一般纷纷和男人拉开了距离,并加快了步伐逃离了人形步道。

这样的景象有那么一丝诡异,无数伞面在和男人接触之前纷纷推开,并各自往不同的方向散去。若说是在给男人让道,这样的举动似乎又太过夸张。

——这个男人……是怎么回事……

略微有些在意的程铭树将视野聚焦在了那斑白的头顶之上。由于看不到他的面孔,所以程铭树也猜不到男人的表情。

但光看那副身影,也只让人觉得对方只是一个受到生活和工作所苦的中年男人,没有打伞就走在街头,估计可能也是因为生活压力而失魂落魄吧……

默默的思索着稍显现实的问题,让程铭树不禁感到了一些压力,刚产生了些许苦涩的心情,在街头行走的男人就像是呼应着程铭树的思绪一般抬起了头。

由于距离遥远再加上暴雨会妨碍视线,程铭树几乎是看不清男人的面孔,但直觉却又产生了男人是在注视着自己的确信。

缓缓迈动的双足不知何时停顿,男人就这么保持着仰视,无视自空中落下的雨滴,笔直的瞪视着站在窗边眺望着街头的程铭树。

随后,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程铭树感觉那个男人笑了。

一股没来由的寒意窜上了程铭树的脊背,让他的肩头微微打颤。

为了扫清这份不安,程铭树赶忙拉动窗帘,将风雨大作的城市隔绝在视线之外。

等到阴暗的街头不再显现于视野之中,程铭树便踉跄的后退了几步。

在窗帘的纱布盖住整片玻璃之前,地面上的男人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并笔直的伸出了食指和中指抵在了右太阳穴的位置,而后轻轻一扬。

那像是在和程铭树打招呼,又像是比出手枪形状的手势,深深的刻入了他视网膜的深处。

即使窗帘已将街景隔绝,那个男人的反应也像梦魇一般寄生在了他的思绪深处。

就算是程铭树这个乖乖待在家里,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入的人也能很明确的感觉到一点。

——那个男人......到底是......。

他慢慢的回想到少女的警示,那句夜晚不要出门的劝诫比以往任何一句教导的话语都更加深刻,而比这句警示还要深刻上一些话语,则还是少女最初的警告。

“恶魔……”

他沙哑的念叨着这个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