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形的巨佛头部突然破开,将先前被吞入的白夜给“吐”了出来,在半空中调整了一下姿势以保证自己不会摔个脸着地,少女正好落到了魍魉的身边。

“不好意思,稍微失陪了一会儿。”

“白夜小姐!你要吓死我了!!”

因为看不见所以白夜没办法发现现在的魍魉脸上带着两道很明显的泪痕,刚刚真的以为白夜玩完了的她可是一边哭着一边去砍那些异形的怪佛呢!

“真的很抱歉,因为感受不到恶念所以一时大意了……不过刚刚好像稍微晕过去了一会儿,我还梦到自己没穿衣服的飘在暖暖的水里呢……”

“哎哎哎!为什么会没穿衣服!白夜小姐你到底做了什么样的梦!”

魍魉红着小脸,表情早就从悲戚变成了看起来很有意思的样子。

“现在是说这些东西的时候么!既然没死就赶快帮把手啊!这些东西怎么杀都杀不完,快要淹过来了!”

听着自己背后的两人又开始“腻歪”起来,琉华忍不住的怒吼了起来,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聊这些东西,是没脑子还是嫌命长啊!

“这些东西打不光的,我能够看到‘气’的连接,得切断那些地方才能让这艘船掉下去。”

白夜持着刀与琉华站到了一起,帮她扫开了一群从莲船左侧攀爬涌上来的“佛者”。

“可船掉下去的话我们也一起完蛋了吧!现在又没办法飞!”

只有被巨佛们托着的莲船才能浮与那不断涌升的黑色泥沼之上不被吞没,要是这船没了的话,那三个人岂不是也一起掉下去被黑潮吞没了?

“没事的,很快就又能飞了,等到接近出口的时候重力的束缚就会消失,世界本身会有对抗这些异界之物的方法……”

可白夜却一点也不担心的说出了让琉华大感吃惊的话。

“你这些东西都是哪儿知道的?被吃进去的时候它们告诉你的么??”

这明显不是白夜应该能够知道的东西,是谁告诉她的?总不会说是在她梦里裸飘着的时候梦到的吧?

“唔……在梦里的时候……”

还真是!!琉华开始怀疑白夜的脑子是不是出了些毛病,但是听她说的好像很像真的一样……莫非是那个神髓……她突然想起了在那一夜所见到的,那个不同以往的“白夜”。

“就当是真的,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做?”

“尽力撑到能看见天空的时候为止吧!”

长夜漫漫,尚未到结束之时。

————

人生于世,行走于地上,便免不了沾染尘泥,高天白云一尘不染,而那无法洗净的污秽,正是我们活在世间,活在大地之上的证明。

求佛问道修仙飞升,无论再多借口,所追求的也不过只是离开这片“束缚”着我们的大地,不想承认满身污泥的自己,一心妄想灵魂亦或者肉体的“超脱”,却全然忘记,这片被他们视为“束缚”的大地,正是生养了他们的“母亲”。

想要抛弃俗世之人的愿望才最低俗可笑,自以为是的拯救所带来的根本只有苦难,没有人期望那样的未来,没有人期望无法继续在这片土地上活下去的未来,纵使已经艰难到难以让人们继续生存下去的地步,然而人们,依旧不愿舍弃他们的“母亲”。

这是我们,生于尘世之人理应尽到的“本分”。

嘶吼着,拼尽全力的嘶吼着,为了度过这漫长的黑夜,为了盼来希望的黎明,满身泥污奋力抗争,纵使手脚已经不听使唤到根本拿不稳刀,却还依旧不断地挥砍向前,击退那一波又一波涌上来的黑色浪潮。

佛语呢喃,佛典传颂,从神佛们的口中传来救世的言语,然而本就无喜无悲没有感情之人,又如何懂得区分“救”与“不救”的区别?不停的斩灭那些异形的佛者,不知挥刀多少万次的白夜,恍惚间想起了前段时间的事情。

也不是太遥远的事情,就是刚刚遇到魍魉的时候……因为“意见”不同而夜里从山上跑下来想要摆脱那个“吃人的妖物”,结果却一头撞入了根本杀不尽的死灵群中。

最后还是魍魉飞着把自己给救了出来,那时候的处境,感觉和现在差不多,但是一想到那时候就会觉得……自己果然改变了许多。

一边使劲“甩着”已经没有了知觉的双手挥刀,一边却以遥想到这片地渊之外的某些事情。

自己到底哪里变了呢?果然是态度问题吧?比起过去那个无论是对谁都非常“锐利”的白夜,现在的自己已经“软化”许多了。

刀刃变钝的话就失去了它原本的作用,自己就像是一把刀,锋利的时候才能无往不利,替自己所珍视的家人们披荆斩棘开拓前路,因此无论何时都应该保持“锐利”的态度与心,决不能让世间凡物抹平自己的棱角……在遇到魍魉与琉华之前,白夜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

可是,人并非刀具,刀剑越锋利越容易取人性命那是刀剑被铸造出来的意义所在,而人越“锐利”,却只会越容易刺伤别人的心……一边刺伤着别人一边也刺伤着自己,最后内外都只剩锋利的棱角,就像是一个里面外面都长满了尖刺的刺球一样,不懂得如何与他人相处,也不懂得如何让自己的内心平静下来,太过锋利亦会变得太过脆弱,感情的神经轻轻一碰,便容易干脆地折断。

人的强大并非来自于凡事非要与人相争,一点也不认可他人处事行径,一切依照自己理解笔直前进的强硬态度,而是应该来自于“软弱”的内心,因为失去而懂得珍惜,因为不舍而想要守护,因为与他人有了难以割舍的羁绊,我们才能够不断前行,渴望并且期盼着,总有一天日升月落的每一日能够平复往常。

成长应是抛弃的过程,不断抛弃掉曾经那个心怀梦想的弱小的自己,不断抛弃掉自己软弱的部分,“孩童”才得以成长为“大人”,然而,也有人选择保留自己的软弱,保留自己的天真与梦想,摇摆在“孩童”与“大人”之间的,正是我们这些脱离了幼小却又尚未完全成熟,被称为“少年”与“少女”的存在。

是啊,在多一些期望吧,那样才与我们的身份相符,以尖锐的外壳保护自己的未来就留给以后成长为“大人”的自己,现在身为“少女”的我们,果然还是应该,显得更加“青春”一些才对,虽然……眼下的处境应该和青春无关吧?

所以现在的我,是不是变得与自己的“年龄”更加相符一些了呢?

想到这里的白夜翘起了嘴角,轻轻的笑了起来,明明双手都已经连刀都握不稳了,明明呼吸急促到几乎吸不进多少的空气,连肺部都快要被挤炸了,明明双眼到现在还看不见任何东西,明明现在的处境,根本不是能够笑得出来,也根本不是能够有空闲想自己是不是“变钝了”还是什么“少女的青春”这种完全不搭边的东西的时候,可是,白夜却一副非常开心的样子,轻轻的笑了起来,她的样子令一边的琉华倍感惊讶,以为盲眼的少女终于因顶不住压力而脑袋坏掉,连声问她“你没事吧,要不先休息一下,我来顶着吧?”。

而白夜则微笑着摇摇头,继续举起没有了知觉的双手,拼尽全力的砍出下一道的斩击。

激动人心,欢欣鼓舞,为了即将到来照亮昏晓暗夜的黎明,心怀期望也心怀感激,大喊着,充满朝气的呐喊着,就像现在自己面对的并非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而是站在山顶,等待朝阳升起时的瞬间。

惊讶的看着白夜那“异常”的行为与态度,然后就像是受到了传染一样,在短短的惊讶过后,魍魉甚至是一向不会太过于表露自己情感的琉华也一起加入到了呐喊的行列之中。

满怀希望的呼喊是生者的权利,是拒绝那无色的救赎,迈向“活下去”的道路的选择,渴望沐浴在阳光之下,渴望行走在大地之上,生命的脉动蓬勃不息,冲破这漆黑沉闷的地渊,直达高天之上,而就像是在回应那不愿服输的呼喊一般,从天空之中也响起了震耳的轰鸣。

耀眼的电光从上方劈下,直抵地渊之心,令那黑色的潮水瞬间沸腾了起来,因那道闪电而抬起了头,似明非明的天空出现在了少女们的眼前。

“看得到天空了!”

黯淡的薄暮星辰悬挂于三人的头顶,地渊的出口近在眼前,呢喃的佛语盖过少女们的呐喊传入世间,异形的巨佛拖着白骨莲船,与那从连接着异界的地渊之底中上涌的黑潮一起,即将驾临尘世,为这遍布苦难的世间带来万物皆无的“救赎”。

没有任何人会想要接受这样的一份“慈悲”,于是拒绝了神佛向世人伸来的救援之手的人,佛敌波旬正在此处,正在那驶向极乐的莲船之上。

而当第一缕曙光出现在地平线尽头的那一瞬间,破晓之时,也终将到来。

————

天空中的轰鸣声越来越响,落雷不断地降下,劈入这汹涌着黑色潮水的黑暗地渊,耀眼的闪电将一切都照的雪白透亮。

这个世界本身在拒绝着来自此世之外的“他力本愿”。

“这是要连我们一起给劈了么!”

虽然自上而下射入地渊的雷电清理掉了白骨莲船上的大量异形之佛,然而这也让本来就因不停抵挡敌人而疲惫不堪的三人更加难以招架,毕竟闪电不长眼睛,已经有好几道亮光劈中白夜她们站的地方了,要不是魍魉架起了法术的屏障用尽最后的力气为三人抵挡落雷,怕是这艘船还没给劈沉,她们就先变成烧焦的木炭了。

“没办法的,小心一些吧!马上就要到出口了,准备好……”

白夜的眼睛虽然看不到光,却能感受到与这沉闷的地渊中截然不同的,来自于上方的新鲜空气与丝丝微风。

“准备好什么!?”

因为雷鸣的关系,现在说话交流都得大声喊出来……这种状况是不是之前才刚有过?

“准备好要飞起来了!!”

话音刚落,三人的双脚就都开始飘离莲船了,像是从水中浮起一样,先前被束缚着的重力现在开始向着上方拉扯。

被强迫着的“飞行”让人非常难以习惯,许多石块也被这股“浮力”一起从地渊中给拉扯了出来,在这样的环境下想要控制住身体不撞上点什么东西就已经很难了,更何况天空中还在不停的降下落雷。

巨大的石块不断向上漂浮被扯离地渊,青白的电光不断降下劈开深渊之中涌起的黑潮,将一起向下吸引阻碍他物脱离的重力与将一切向着天空浮起的浮力相互拉扯着,令大地破开了更加巨大的裂口。

“到上面去!然后按我说的做!”

不得不说比魍魉和琉华都更先一步习惯了在这样重力异常的环境中控制自己身体的白夜适应性超乎常理的强,她敏捷的踏着浮上空中的岩石不断向着地渊出口的方向跳跃,同时也避开了落雷的波及,望着领先自己一大段距离的她,魍魉和琉华都多少有些“哑口无言”了。

这家伙总能做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呢……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接着,两人也一起紧跟上了在前方“开路”的白夜,暂时离开了这地渊之中的救世佛船与异界众佛。

————

“接下来要怎么做?那个船就要从裂口里出来了!”

站在浮空的岩石上,盛开在下方地渊中,那朵由白骨构成的“莲花”已经清晰可见,即使是闪电的力量也无法阻止从深渊中涨起的黑潮,三座巨佛托起了载满异形众佛的佛船,即将离开那对于它们而言非常“狭小”的地渊,正式开始“救赎”这个被死所充溢着的世界。

“阻止它!现在把它击毁我们也没关系了!”

“所以我才问要怎么把它弄沉啊!”

连雷电都劈不沉的白骨莲船,很难想象能单靠三人的力量将其击毁,虽然白夜之前好像砍断了一条巨佛的手臂,但那已经是冒着生命危险才做到的了,如果还要重复五次的话,琉华不觉得她们有那么好的运气。

“我能看到,我能看到贯穿于那些东西之中,将它们联系在一起的‘纽带’!那些玩意只是你们看起来会觉得奇形怪状,其实只是和水流一样的东西而已!它们没有感情也不会感到疼痛,对我们没有杀意也没有善意,单纯只是和我们所熟知的河流不太一样的,来自异界的潮水!那些佛,那艘船,全都只是潮水的一部分!淹没一切,汇成江河,那就是它们的本性,所以像现实中的河水一样,截断源流,把那些联系它们的,像溪流一样的纽带切断就能将它们停下来!”

“太复杂了听不懂!讲重点!”

琉华感到头都大了,都这时候了就别说这么多了!还有你都是哪儿知道的这种事情啊!

“就是,截断流势的话,就能……啊啊,太烦了你们看不到我看见的东西没法讲啊!总之听我的!借助天雷的力量将攻击分散开来,一次性的截断它们所有的流势,就能斩断那些手臂,让船沉下去了!”

想要解释可是一时间也想不到合适的话语,因为“眼中”的景色与别人不一样,所以白夜无法将自己看到的形容给另外两人听。

“借助天雷?你干脆让老天把我劈了得了!”

琉华讨厌雷电,非常讨厌,不过这时候也没时间给她和白夜吵架了,浮起的巨岩开始崩碎,失控的重力似乎就快要消失了,要是再不快点的话,那三人可就又要落回地渊中的莲船上了。

“啊啊啊随你了!要我怎么做快点说!”

“帮我稳住身体就行了!魍魉!”

“在!”

一直没出声的魍魉感觉自己是不是被另外两人给忘记了,因为这个她的表情稍微变得有些郁结,直到白夜叫了她的名字以后,抱着冰薙刀的少女立即兴奋的喊了起来。

“引导雷电的方向用你的法术能做到么!?”

“可,可以的!我会尽力的!”

魍魉马上就从袖子里哗啦啦的往外翻符纸,看她手忙将乱的样子真的很担心等下是否会出差错,不过反正魍魉一向都是这个样子,应该也没什么关系的吧?

“那就靠你了!琉华,我们上!”

白夜说完就又踏着浮上的碎岩,向着刚刚才离开的地渊冲了下去。

“虽然觉得死定了,但是你要上就陪你上吧!”

感觉白夜要做的事情一点也不靠谱,但是既然自己的“队友”想要这样一股脑的往前冲,那自己干脆也什么都不多想,陪着她一起冲去世界的尽头算了!很少会有这种大胆想法的琉华为此也变得激动了起来。

半化作黑雾随在白夜身边,琉华陪着她一并冲向了最后的目标。

“魍魉!”

再下一次跳起的时候,白夜又大喊起了魍魉的名字。

“把落雷引向我这边!”

大喊着让魍魉去做几乎和“谋杀”没什么区别的事情,但站在上方漂浮的岩石上,蓝发的少女却没有一丝犹豫,立即捏着符纸开始施展法术。

相互之间,对与同伴的信任是最基础的东西……充分的辨明所处环境与自己的极限,一切都是为了能让这双手能够捧起那几乎不可到达的“未来”而付出的努力。

伴随着巨大的雷鸣声,天空之中再次降下耀目的闪电,同时,上方的魍魉也一并发动了她的咒术,环绕的能量形成了曲面一样的屏障,歪斜了落雷的方向,令其射向了白夜与琉华的位置。

“琉华,我的命就全靠你了啊?”

在半空中回转身体,将刀刃迎向落下的天雷。

“我才想说这种东西……我搞不定的啊!!!”

在落雷撞上白夜刀刃的那一刹那,琉华这样尖叫着喊了出来,但是,她还是靠在白夜身后,极尽全力的用自己的黑雾帮她张开防护的壁垒,尽量减少雷电对人体造成的伤害。

锋利的刀刃撞上雷电,那柄刀面之中如雨降下的祭神之器发出了尖锐且连续不断的蜂鸣声,雷光在眼前炸裂,刺目的白光能在瞬间让人双眼失明,当然幸运的是白夜的眼睛现在已经失明了,不过,就算眼睛不会有事,硬接下雷电也一点也不好玩,在瞬间能够崩裂山岩烧穿地表的高温早已超过人体所能承受的范围,白夜没有顷刻之间化作木炭全靠琉华的保护,但作为“负”的集合,天生便被雷电之类“正”之能量克制的怨灵此时当然也不好受,稍有差池,就连她也会一起灰飞烟灭。

之前在面对龙神的死灵时是运气好有仙人挡在前面接下了闪电的吐息,现在可没别人帮自己,虽然威力上单发的落雷要比龙神喷出的吐息弱上一些,可是对力量大大削弱了的琉华而言,要在那样的威力中护住自己与白夜也实属难事。

“啊啊啊啊啊!”

两人都一起大喊了起来。

“快点啦!我要坚持不住了啊!!”

在白夜耳边拼命的大声嘶吼,琉华现在可顾不得什么“气质”还是“气节”了,当然白夜也知道她们不可能抵御天雷太久时间,所以她也在竭尽全力的将那股力量化为己用。

“喝啊啊啊啊啊!”

扭过刀身,白夜使出浑身力量,在雷电的威压之下转动身体,将雷电与自己的刀势化为一体,利用这堪称“天劫”的力量,斩出或许是自己此生最为灿烂的一刀。

唯一可惜的只有,双目失明的白夜她自己无法看见自己所斩出的那一刀。

耀眼的雷光形成了弯月一样的弧形,颜色也从纯白转为耀紫。

雷霆所化的“刀刃”贯通天地,如锐利的刀割沿着地渊之口将大地再次划开一道裂痕,斩开夜幕与宵暗,掩过已然黯淡的满天星辰,深入地渊搅乱黑色的潮汐,紫色的电弧穿梭于以与异形巨佛同化的岩壁之中,贯通那些无形之物的庞然身躯,磅礴的雷电之力从那些被撕开的紫色裂痕中喷涌而出,令下方那原本黑暗的空间霎时间被紫光所淹没。

斩击的力量被雷电的能量扩大后又经由雷电传达到了原本无法抵达的地方,这来自于上天,至刚至阳的“正之能量”截断了黑色洪流中暗涌的“纽带”,原本变幻不定几乎没有实体可言,手托那艘白骨莲船的异形巨佛,开始逐渐崩毁,沉入黑泥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