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左像往常一样打开实验室的门,却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

无头的、半身的、显露内脏的模型全都被暴力拼凑成了完整的人体,还都用红色的油漆涂满了表面,扔在房间各处,墙壁上地面上,到处都写满了大大小小的红色字——“肉体”和“补完”,如果不是刺鼻的油漆味道,简直像是电锯杀人狂的凶案现场!不,更像是邪教仪式!

陈左忍住想要呕吐的冲动,刚转头,看见王观海,这个四十多岁带着眼镜的中年人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

“夜里把这些都搬到东面垃圾处理所烧掉,换成新的,把这些字也都擦掉,钱我会打给你的,你的工资双倍,但不许告诉别人。”王观海在他耳朵旁说,“什么也别问,什么也别说,你拿钱做事,明白了吗?”

“明、明白。”

“明白就好。”王观海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回了办公室。

陈左赶紧下楼去买点油漆清除剂。

这件事肯定有问题。这恐怕不是一般的恶作剧,而是报复行为的预告。“补完”代表了什么?为什么要把模型拼成完整的人?这个实验室是王观海的,自己刚在他手下没几天,目标不可能是自己,王观海肯定招惹了什么仇家,所以一直在学校里都是低调行事,但现在恐怕是暴露了,自己还是趁早理他远一点。

陈左理了理思路,买好了毛巾、清除剂和口罩,回到了实验室。

得赶紧开始干活了,姜予枫十点要到校门口接自己,不能迟到了。

“咚咚!”

陈左闻声看向门口,王观海敲了敲门,“我出去一趟,你好好干活。”

“哦。”

好不容易干到了十点,地面已经快擦干净了,陈左伸了伸酸痛的腰部,打开手机一看,有一条姜予枫的消息:“店里临时有事,下午五点再约可以吗!对不起!OTZ”

陈左有点失望,但还是及时回了消息:“好的好的,你先忙,下午有空再联系我,随叫随到。”

职业女性确实很忙碌呢,我还是先把活干完吧!

一想到下午的约会,陈左又充满了干劲,主要是钱包也充满了。

……

王观海离开学校,走到了附近居民楼的一座老房子里。

老房子外面有一个十字架雕饰,看起来是基督徒留下的房子。

房子里陈设十分简单,除了床、书桌、书柜、衣柜等,基本没有其他装饰品,弥漫着一股木头的气味。相比他做教授的收入,这间房子完全不合身份。

他右手展开,五指并拢,以中指点额头前胸左肩窝右肩窝。心中默念“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阿门。”

做完这一切后他躺在了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上面画着无数的公式和奇妙的图案,最中间是一颗世界树,树脚下是一个完整的没有性器官的人性图案。

“我要赎罪了吗?可我有什么错?我有什么错?”

他不停地念叨着,连门外的脚步声都没听见。

过了许久,他沉沉地睡去。

……

“怎么了?你看起来好像很累?”

陈左关切地问身边坐着的姜予枫。

今天的约会,她完全不在状态,基本都没怎么笑过。

“嗯。你说人是完整的吗?”姜予枫点了点头。

“嗯?这个问题有点哲思,我觉得人不是完整的,神话故事里不有这样的说法吗,上帝将人一分为二,变成了男人和女人。也正是因为人是不完整的,才需要别人的陪伴,不是吗?”

“不愧是读书人,说的很有道理。我也觉得是,人有好处有缺点,又爱又恨,所以才称为人。”

“哈哈哈,是啊,怎么可能有完整的人呢?你是不是加班太累了?我给你捏捏肩吧?”

“不用了。我想先回家了,过几天再约,抱歉了。”

“那我送送你?”

“嗯。”

陈左陪着她走到地铁口,告别后自己又走回了学校。

职业女性的烦恼到底是什么呢?自己一个大学生实在是不太明白,但她还愿意让自己送她,说明不是自己的问题。

走进实验室,那些骇人的人体模型还在这里,陈左不由得想王观海这个人到底做过什么?

他越想越好奇,便偷偷用备用钥匙打开了他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除了办公桌上还算整洁,其他所有地面都堆着各种文件、书本。

这要找起来也太困难了吧!动动脑子,陈左!那么重要的东西,肯定藏在暗格之类的地方!

陈左目光看向储物柜,跨过资料堆积成的小山,蹲在了柜子前。

先从下面找起!

他搬开挡住柜门的书,打开了柜子,不出所料,里面也是一堆废纸。花了二十几分钟,差不多搬空了东西,陈左才发现后面的挡板上,果然还有一个暗格!

他按耐住激动的心情,拉开了暗格,里面只有一本薄薄的档案袋。档案袋上写着“补完计划”。

果然是这个!到底什么是补完?

他打开了档案袋,以为里面放着的资料可以解开疑惑,但是只有一份名单和一份裁剪过的十年前的报纸。

名单上有二十几个人,照片已经模糊不清了,数据记录着身体状况。他随意翻看了一遍,有半数以上都有残疾,看起来这个计划是帮助残疾人恢复健康的。

报纸上标题则是“xx神经实验室凌晨发生大火,人员全部遇难”。下方空白的地方则是水笔写的标注:“男人和女人起先是合长在一起的。一天,上帝用神斧把他们从中间分开,置于两地,以后的日日夜夜使她们在寻觅中苦苦度过,好让他们在倍受折磨之后,能更加珍惜再次重逢后的万般欢乐。所以人类是不完整的,人经过补完就会获得神的眷顾,我有什么错?我有什么错?为什么要惩罚我?”

如果没记错的话,王观海不就是这个实验室的人吗?这份报纸报道肯定不真实,王观海在火灾前跑出来了,或者说就是他引发的火灾,但是也有其他人跑了出来,所以心存报复!

一定是这样!

陈左理清了思路,心里顿时有一种成就感,便把东西收拾好,让一切恢复了原样。

……

xx神经实验室。

两个穿着白色实验服的男人边聊边走。

“今天还是王博士你来教西方哲学?”

“是啊,不过我感觉没什么意义了,小孩子压根学不懂啊。”

“可是这些孩子的智商测试不是很高吗?”

“也许直接进行双性的补完计划会更好。”

“也许吧。”

两人在房间门口分开,王观海推门而入,里面安置得和教室一样,八对男女孩已经坐在位子上看书了。

“同学们,我们开始上课了。”

“王老师好!”孩子们齐声说。

“今天先不讲哲学,先给大家讲解一下神话中的男女起源。古希腊人相信,人类原本是雌雄同体的,有四只手、四条退、两张彼此背对着的脸。这样的个体十分孔武有力,以致对神构成威胁。于是,为了削弱他的力量,宙斯决定把他劈成两半,但这两半随即紧紧的拥抱住对方不放。柏拉图在《申辩篇》中写道:“当我们被分开之后,剩下的一半看起来象比目鱼,它实际上只是人的一半,而这一半总是在寻找它的另一半。”

“王老师,这么说现在的人类都是不完整的吗?”一个孩子问。

“是啊,现在的人都是残缺的,所以要组成社会才能存活下去。反过来,如果将现在的人类补完,就能获得前所未知的能力。”

“哇,真的嘛?”

下面开始了热烈的讨论。

“你们将会成就这一奇迹,我亲爱的孩子们。”

……

这都快月底了啊,怎么还不理我!

陈左看了眼手机通讯录,上一次通话记录还是19号,今天已经是30号了,姜予枫不会真的甩了自己吧?为什么都不说一声呢?除此之外,最近三四天,王观海这个家伙没怎么烦自己,也没怎么见过江之枫,自己像是变成了世界上唯一的隐形人,有种孤寡老人的感觉。

他仔细翻了翻信息,发现昨天晚上有一条信息,早上习惯性地把所有推送都清除了,所以没看到。

一看发信人,居然是姜予枫!

“对不起,我骗了你。看到消息希望你能帮我,去这个地方,找到江之枫,拜托了。”

下面标注的地址是一个偏远的老城区。

他忽然想起来,在那个名单上有个人叫江什么的,难道就是江之枫?

“你在哪里,我去找你!有什么事我会帮你的!姜予枫你在哪!”

陈左回完短信,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爬了起来,也不管现在已经是深夜十点了,一路跑进了王观海的办公室,发疯一样地扒开资料打开暗格,逐字逐句读那些数据。

“012,江之助。男。”

“021,姜予枫,女。”

这几行字映入眼帘,一个逻辑在脑海里逐渐清晰起来。

江之助就是改名前的江之枫,他和姜予枫当年也逃了出来,无意中通过自己见到了当年的实验员王观海,因此心生仇恨,想报复他。

可是姜予枫现在在哪里?还是说,她已经被仇恨烧坏脑袋的弟弟囚禁了?

不管了,先去找江之枫,我给他脸上狠狠地来上一拳!怎么可以让自己的姐姐这么担心!

陈左借了舍友的电动车,一路开往短信标注的地方。

夜已经很深了,但是街上还有两三个年轻人,走路摇摇晃晃的,应该是喝了很多酒。

陈左在巷子里钻来钻去,忽然一声爆炸,地面都颤抖了起来!

“江之枫!江之枫!”

他心急如焚,大喊江之枫的名字,也顾不得扰不扰民了,最后在废旧的小广场上看到了一个人影。几处下水道井盖已经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洞口扑腾腾地往外吐着白气,恶臭难闻,带着火药味。

“江之枫?”

那个人影转过了头,头发盖住了脸,隐约能看到脑袋后面的小辫子。

“你是姜予枫?”

“不是。”他声音沙哑,没有多说话。

陈左的车子倒在了地上。

世界上没有两片一模一样的树叶。

“我知道了,都是骗我的,都是骗我的对不对?你是江之助,也是姜予枫!为了报仇,你怎么可以这样!”陈左声嘶力竭地大喊道。

“我没有!”姜子枫也带着哭腔大喊。

“那你告诉我你是谁!你在干嘛!姜予枫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今天才醒过来!她留给我的只有一张纸,我就赶过来了!这里是当年实验室的旧址,我们那时候就是从这的下水道里逃出来的。”

“她说了什么!”陈左不想听其他的事,只想知道姜予枫到底有没有这个人。

江之枫把一个纸团扔了过去。

【红色】这些年麻烦你了,这几天都在你要醒的时候服用了迷药,对不起啦!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种预感,我快要消失了,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了。我想精神补完也失败了吧?也是,成功了才是不合理的,人就是不完整的生物。所以,你!必!须!给!我!好!好!地!健!康!地!完!整!地!活!下!去!其他事情,交给我了,我会让那个男人永远消失。

我犹豫了好久,还是认真地写一句,再见了。

“那她现在在哪里?”陈左急切地问。

江之枫抱着头问:“几点了?”

“凌晨一点。”

“她永远消失了。”

江之枫捂着脸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