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7-09-03深夜。赫尔曼·克林顿的住处。

今天,他经历的事情可真是太多了,不过好在他现在可算得到了能够休息的一小段时间。然而很明显的是,他休息的并没有那么舒适。

又或者是,他根本就没有休息。

此时的克林顿正坐在自己单人宿舍的床边,双手正操作着一副毫无特色的白色PDA。那上面显示着的是一批“民意代表”的名单——总数大约一百多人,而这一批人用非常卑鄙但是有效的方法迫使军政府做出让步并且建立一个新的决策机构“大议事会”,单纯能做到这一点就已经让他觉得无比恐怖了。很显然,这次的暴民绝对不仅是普普通通的示威者而已。

而这一点他也是很清楚的,或者说,他其实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每每想到这点,克林顿的心就像碎掉一样,以痛苦为自己的沦陷买单。作为一个军政府体制内的官员,甚至是作为EMPC的部长级成员之一,本土防线守备军的总长,他竟然背叛了自己的职责,选择站在军政府的对立面。

但是他别无选择,克林顿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他叹了口气,放弃了在那份超过一百人的名单中寻找某个身份不明的家伙的尝试。真傻,傻透了。既然他能够不露面就控制住几乎所有的人(也包括克林顿自己),那他又有什么必要让自己的名字堂堂正正的出现在这份危险的名单之中的道理?

克林顿极度不快的叹了一口气,但是却不只是因为那个敌人。

恍惚间思绪回到上个月还是大上个月的时候,那时候的民权运动也还没如同此时此刻一样风雨飘摇,正相反,那时的中央军区相当太平。那时候的克林顿也在致力于削减外援部队的预算,并在包括《先锋报》在内的几家非官方报纸上发表自己关于守土主义的评论文章,相比于冲击之前,冲击以及随之而来的短暂又残酷的战争催化了守土派和扩张派的矛盾,并且挂起了一阵“反对扩张政策”的和风细雨。

然后就在这时,身为中央军区影响力最大的独立守土派成员,他却收到了一份极其诡异的包裹。那里面装着的只是一份信件和两枚注射器,其中一枚还被打碎了,里面的内容物消失得一干二净。

信件的内容是“为我做事,听我的指令,你还会有更多的好处。为你准备的礼物如果觉得不够就先用另一个注射器的稀释液来暂且缓解吧。”这样有点——或者说非常莫名其妙的一小段话,而署名则是“苹果”,包裹的寄件人也是“苹果”。

当然,一开始克林顿并没有多在意这个“苹果”和他寄来的东西,但是出于保留调查证物的需要,他并没有丢掉那些东西,毕竟这很可能是什么恶作剧或者奇怪的阴谋的一部分。只不过,当时的克林顿很难想到,自己竟然会栽在这里再也爬不起来。

当夜,他享受到了自己几年来最舒适的一次睡眠,恰到好处,让人精神饱满,同时最重要的,是梦。

他久违的梦到了视若珍宝的旧日时光,有些甚至早已被他遗忘在记忆之海的角落——但是那一夜他却无比真切清晰的梦到了那种感觉,那种记忆。如梦似幻的泡沫一般,他的人生碎片一次又一次的重复放映在他眼前。

他停不下来。

那种如同浸润在清凉而舒适的温水中的,发自内心的依恋和幸福感,他拒绝不了、也不想拒绝。第二天的早上,他发觉自己一切安好,除了一点——在他内心的角落,已经出现了一个不断扩大的黑洞,带来无尽的空虚和焦虑感——只有在那天晚上的睡梦中所体会到的感觉可以抚慰并且填平它。

第二天他的效率很低,并且早早请假回到单人宿舍。回到住处后,他才猛然想起那个“苹果”和他送来的礼物。发疯似的,他疯狂的翻找这那个包裹,最终想起他把那些东西放在了床下。当他再次拿出那东西时,那种渴望已经非常的明显,他拿起那支注射器——

但是最终他没有注射,选择忍耐,并且决定明天一定要让这东西被安放在宪兵队的证物台上,把那个“烂苹果”揪出来再剁碎。这才是他应该做的,各种意义上都是如此。当夜,他失眠了——睡眠进展的无比艰难,并且每走一步都在怀念着那种感觉。

接着是忍耐的一天,两天,三天……但是他也始终没有兑现那晚与自己定下的承诺。

第四天深夜,他再也无法忍耐,将一次性无伤注射器插在自己的胳膊上,当夜,一切症状消失,他的美梦归来。接着一连几天,他都充满干劲,才思泉涌,满面春风。

仔细回想,也差不多是那时候开始,民权民主运动的呼声开始渐渐地浮出水面了。

那天开始,这种交易就悄无声息的开始了,副作用几乎没有——只有出于正常人类的心理因素对于这份感觉的依恋而已。与此同时,民主运动的活动规模和激进程度也越来越大,并且整个中央军区的非官方媒体风向也在渐渐转向同情守土派和隐晦的政治批判。毫无疑问,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只不过对于从“苹果”那里干事拿货的他来说,这已经无所谓了。

最近的指令旨在让他减少干预,此外继续渲染守土派的气氛。除此之外也提醒他适时的向杰森施压以推进民主派的活动,并说一切都会按照计划进行——果不其然,今天“苹果”的计划就完成了。军政府就此被架空,实际权力转移到“大议事会”身上,而又有一大部分的权力被集中在EMPC的“民意担当员”,也就是由中央草草选出的赫尔曼·克林顿身上。果不其然,一切都在按照“苹果”的计策发展。

不过,赫尔曼·克林顿始终没有明白,“苹果”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或者说,满足于做到哪里为止。这个问题尤其让他恐惧。他面对的到底是谁?或者说是“什么”?这位在幕后掌控一切的“苹果”究竟何方神圣?他这一盘棋的最终目的究竟在何处?

克林顿对于这些问题心存恐惧。只不过,很快他便“达观”了起来,决定不再思考这种问题,而是依靠那被“苹果”称为“奏鸣曲”的注射药品美美的睡上一觉——再怎么说,现在他只不过是“苹果”手下的一条狗而已,这点自觉他还是有的。并且,如果事态一直如此,他很乐意继续下去——谁能拒绝那份人类本能中铭刻的那份对愉悦的渴求呢?

同日夜间,宪兵队总部,怀特·康纳的住处。

最近的事情实在是多得让他难以招架,今天下午的宪兵队例会上,也能看到比利总队长暴怒的样子。当然,这次他怒火中烧很显然也不只是因为变本加厉的暴动和中央的妥协,似乎更受到关于那家伙——荷赫尔曼·克林顿的一系列任命。显然他对于克林顿这个人在各种意义上都相当的反感。

当然,怀特也并不喜欢赫尔曼。这家伙总是一副斗士的样子——虽然同时也是文质彬彬也就是了。怀特不知道他对于赫尔曼的这部分反感到底受到了比利多少影响,不过那不重要。赫尔曼这个人太张扬,同时又身居高位,整天又操持着着守土派的论调。于公于私,怀特都不喜欢赫尔曼这个人。

不过,他更反感的其实是杰森——那个军政府的最高领导者,所谓的总司令。对这家伙,怀特的反感完全上升到了一个新的数量级。就算排除了军政府上台时期这个人许多让人反感的攫取权利的行动,单凭他在“末日”前的那些举动,就足够怀特·康纳作为一个独立的人杀死他数十次了。

他讨厌委员会,也讨厌现在的这家伙。

倒不如说,他讨厌被控制,不论是谁。

杰森再怎么说他也是军政府的首脑——这点确实不假。但是呢?他有什么成绩?又有什么水平?实际上这个人的身份本身都谜团重重。甚至有人指责过“这是一位新的克里斯托弗”,要求他下台的声音其实从来都未有停息,只不过没有最近时日的暴乱这么激烈的推行民主制度,将这个庸才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

从这个角度看,怀特甚至觉得自己有些赞同暴民们。至少他们声势足够浩大,并且命中要害,逼迫整个军政府的中央机构改组,还成立了新的决策机构“大议事会”架空了旧有的EMPC的决策职能。把那个家伙从顶端扯下来,同时又把一个守土派头子扯到台面上——这一点让怀特感觉有些不太舒服。人就是人,不论单独拿出来有多么睿智多么英明多么不可一世,当人多了起来,能带来的只不过是混乱或者“一个”蠢材的二选一而已,怀特无法违抗这一点。

不过,他们可真熟练。怀特不由得以对手的身份称赞了一句示威分子们,他们太快,太精确也太狠毒了。如果这股力量能够为某人所用,那么至少在这南极大陆的地下世界,他能够所向无敌,安然迈向权力巅峰。

不过怀特倒是自知这种力量不会就这么为自己所用就是了。

但是他有其他的力量,包括但不限于杀人异能和忠心耿耿且同样看不惯那个杰森的宪兵。他知道这是他的绝佳条件,也正因此,他才能有机会参与进那场“交易”之中,再尽力为自己谋求一份利益。在这乱世中,权力意味着一切。

民主改革运动已经在今天正式的拉开了帷幕,不是么?怀特清楚这是“他”的一盘大棋,而自己也是其中的一枚棋子——只不过怀特很清楚,自己绝不会就此均为他人的傀儡。

正因如此,他才能在欲望间周旋到现在。

也正因如此,他被“苹果”所认可,成为了一个特殊的棋子。

“真是有意思啊,‘苹果’老兄。”

怀特·康纳躺在自己房间里那张单人床上,被昏暗的床头灯和PDA幽幽的蓝光所照亮的,是他那副扭曲微笑着的帅气脸庞。被“苹果”秘密的发到他的PDA上的,是一份名单,一份记载了许多人“前世今生”的,复杂而毫无章法的名单。几乎是一瞬间,怀特就明白了“苹果”的用意。

“那么,游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