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气温……在一点点降低?”塔露拉小声地问道。

“不是我,我可没有施法。”霜星回答道。

“那把吉他,难道有魔力吗?”

“不,是她的歌声。”

……

曲罢,瑞兹放下吉他,长舒一口气,睁开蓝色的大眼睛。

她径直向着霜星这边走过来。

“大姐姐,我弹得还不错吧?”瑞兹自豪地问道,“感受到了吧,歌词专门为你而写的哦!”

“哎,我的内心可没有你歌词里的这么阴暗好吧……”霜星无奈地笑了一下,轻轻抚摸了一下瑞兹的头发,“但歌还是挺不错的,有心了。”

“啊,大姐姐能喜欢就好……”

……

黄昏早早地到来,是夕阳拉下夜幕的一刻,不知为何,似乎总会给予人一种寂寥的感觉。

那本应温暖的夕阳,散发出的光芒却也是冰冷的。

……

屋内,塔露拉正平静地坐在桌前,“队伍在此处停驻一天修整吧,后天再启程——至于目的地,明天再定夺。大尉,同意吗?”她把头转向爱国者。

爱国者点了点头。

“好的,今晚各位早点休息,散会,晚安。”

士兵们纷纷回到各自的帐篷。

霜星走近塔露拉,“哎我说,你就是等着想把我的糖果做好吧?”

“哈哈哈哈……其实也不全是。反正咱们赶路也赶了这么久,摸一天的鱼不好吗?”塔露拉俏皮地回答道,“我先去看看糖果做的怎样,你也先睡吧。”

“啊这……好吧。”

霜星从来也没有想过塔露拉会有这样的一面。

当她准备转身离开屋子去旷地上的帐篷时,瑞兹迎面走了过来。

“大姐姐……我有个小小的请求。”

“说吧。”霜星弯下腰。

瑞兹的右眼紧紧地盯着霜星,那蓝色的眼瞳中突然泛起层层诡异的波澜——比先前的那次还猛烈。

霜星下意识想要转移视线,但是却发现自己的瞳孔似乎被“钉”住了一样,动弹不得。她一直被迫注视着这愈发渗人的眼睛,瞬间感觉头晕目眩,细密的冷汗从额头沁出。

十秒后,那眼中的波澜终于平息了下去。

“你这是……”

“大姐姐醒过来后,能第一时间把今晚的梦境描述给我听吗?”

“好的……晚安。”

“晚安。”

霜星还没缓过劲来,感觉就像刚触了电一样,四肢发软。等瑞兹走远了,她才有力气踉跄着走回自己的帐篷。

“霜星小姐……怎么了?”塔露拉迎面走了过来。

“没……没什么,只是有点累而已。”

塔露拉望了一眼霜星的眼睛,突然皱了一下眉头。

“好吧,早点休息吧。”

“这到底是……什么……”霜星躺在软垫上,自言自语道。

她突然想起塔露拉记录梦境的事情。她生怕自己会以最快的速度遗忘梦境,于是在软垫旁视线先放好了纸笔,以便醒来第一时间记录下来。

她回到软垫上,很快合上了双眼,心里一直默念着‘醒来第一时间要做记录’。不知不觉,便沉入寂静的黑色之中。

这时,她听见天边传来几声爆炸的闷响。

她心中一惊,却没有力气睁开眼睛来。

随后,是刺耳的“咔啦咔啦”声。尽管眼前的一切都是黑暗的,但直觉告诉她,这声音是从黄色的正在蔓延的晶体上传来的。

她却没有对这“直觉”从何而来而感到奇怪。因为就算梦的内容有多么稀奇古怪,只要梦主做的不是清醒梦,就不会对此产生怀疑。

接下来,是一阵全身隐隐的作痛——只持续了短短几秒钟。

紧接着,她感觉心脏似乎突然抽搐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失重感,整个人正在往深渊下坠。

霜星打了一个激灵,然后猛地从软垫上坐了起来。当她抓起笔,笔尖都快要碰到纸面时,手突然停了下来。

她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毛骨悚然的念头。

霜星的双手不住地颤抖起来。

猛然间,地面剧烈地震动了一下,霜星吓得手一松,笔“啪”得一声滑落纸上。她推开帐门,看见不远处的一小块天空突然被映得火红。爆鸣声、尖叫声、怒吼声不绝于耳。

霜星急匆匆地跑向塔露拉的营帐,结果和也刚准备踏出帐门的她正好撞个满怀。

“……我还说是谁呢,吓我一跳。”塔露拉揉了揉眼睛,“你这一撞……冻的直接让我清醒过来了。”

“那里的火光,看见了吗?”霜星指了指远处。

说到这里,突然一声枪响划破了夜空。

塔露拉皱起了眉头。

“该死……难道是他们?”

“谁?”

“我曾说过的,那些‘整合运动’的愤青们——他们竟然来这里了。”

“我和雪怪小队他们去吧,再加上父亲手下的部分士兵。”

“好的,我去跟大尉说声,待会立马叫醒他们。”

……

随着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哨声,营帐的灯几乎同一时间被打开了。霜星正在快速编排雪怪小队的站队时,瑞兹第一时间跑到霜星跟前。

“大姐姐,这是怎么了?”

“远处的火光,你也看见了吧?”

瑞兹突然向着火光的方向走了几步,安静地听了一会儿。

“……安静点?梅菲斯特,你要做什么……?”瑞兹喃喃道,“放过我们吧……”

“什么玩意……难道你真的听见了?”霜星惊诧地问道。

“嗯……但是后面声音太嘈杂了,我有点没听清。”

“该死……可能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霜星紧皱眉头。

“剩下的,驻守,不要,离开。”爱国者向剩下的士兵们命令道。

“……我能去吗?”瑞兹问道。

“孩子,你得留在这。”霜星半弯下腰,怜爱地看着瑞兹。

“对了,大姐姐还没有告诉我……”瑞兹说到这里,语气突然变得微弱了下去,甚至直接停了下来。

霜星故意没有回答,而是转身跟着爱国者离去。

因为她知道,这诡异的,没有画面的梦境意味着什么。

……

队伍分成几支小队,从四面八方向着那火光冲天的地方包围过去。

“你们分散伏击在四个方位的建筑后,我和狙击手以及观察手先上钟楼,没有大尉和我对讲机的命令不要擅自行动。”霜星说道。

“是。”

霜星静悄悄地和两个狙击手登上钟楼,用望远镜向着目标观察。只见那里,几十个带着灰色面具的人正用刀枪恶狠狠地指着坐在地上被困着的的民众们。那些民众紧紧地蜷缩在一起,手足无措,其中还隐约还传来小孩的啜泣声。

唯有一个墨绿色头发的,脸上长着蛇斑的青年的目光依然坚定而充满愤怒。他紧紧地护住身旁那个恐惧得抽搐的白发少年。

隔着一条街的半排房子都被火焰吞噬着,疯狂的火舌夹杂着四处飘散的黑色灰尘,在屋顶乱窜,狂妄地馋食着周围的一切,冻得凝结的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浓烈呛鼻的味道。

其中一个高个子带着面具的人似乎准备掏出什么。

“开始。”霜星拿起对讲机,冷冷地说了一句。

“目标11点钟,距离约300米,风速15米每秒。”

“目标确认。”

子弹喷着愤怒的火舌,冲破音障,向着他的头颅飞去。

高个子应声倒下。

紧接着,霜星将注意力集中在带着灰色面具的人和民众之间。她深呼一口气,将食指和中指并拢在鼻前,法杖一抬,那目光聚焦之处便突然升起一道道灰黑色的晶柱。她将手往左用力一挥,那晶柱便瞬间向左快速移动,将那些灰色面具的人全部击倒在地。

“该死……芯片这就发热了?”霜星突然感到一阵无力感,双手开始颤抖起来,手杖也随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嵌入腰间的芯片突然变得滚烫起来。

冰晶刚移动了片刻,便开始瓦解开来。

就在此时,伏击在四周建筑后的士兵们蜂拥而上,将那几十个带着面具的人团团围住。

霜星与他们也尽快赶赴现场。

“你们是什么人?”霜星冷冷地问道。

其中一个灰色面具的人不屑地瞟了霜星一眼。但当他看见霜星那橙色佩带上鲜明的整合运动标志,他的身子猛然剧烈颤抖了一下。

其他人没有回答。

空气安静了数秒后,突然传来细微的“滴滴”声。

霜星当机立断抬起手杖,左眼变得煞红,那锐利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们的眼睛。瞬间,一股强烈而短促的寒流直接穿透了他们的身体。

“滴滴”声停滞了下来。

霜星突然感到四肢一阵酥麻,脸色突然发青,又要有快倒下去的趋势,一旁的人立即上前搀扶着她。

“……眼皮好沉。”霜星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大姐,不用这么拼……我们这么多人手,解决这几十个蝼蚁……”雪怪小队的大熊还没有说完,遥控器突然从其中一个面具人身上“啪”地掉了出来,因为冻成了冰块,直接摔成了两截。

“该死……难道是源石爆炸装置?把我们引过来后再自杀式袭击?”观察手问道。

“或许是吧。”霜星用低微的语气回答道,“快,安置一下他们。”

“是的,大姐。”

他们给民众们松了绑,然后将他们护送回驻扎地。

……

临近中午。

“女儿。”爱国者低沉地说道,“我们,能处理的,别这么拼。”

“好吧……”霜星从软垫上勉强支持着自己坐起来,打了个哈欠,“但我现在已经好很多了,能带我去见一下他们吗?我想……活动一下。”

“好。”

他们来到被救起民众的安置场所,霜星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位蛇族青年和跟在其身后的白发少年。

“是您?”蛇族青年看见霜星第一眼,眼睛突然瞪大了,“请问我改怎么称呼您?”他向霜星伸出手去。

“叫我霜星就好了。”她把手缩回去。

蛇族青年流露出诧异的神情。

“啊,很不好意思,我的体温会把你冻伤的。”霜星回答道,“我该怎么称呼您?”

“浮士德。我身边这位叫梅菲斯特——跟她打个招呼吧。”

梅菲斯特恐惧地抱紧了浮士德。

“你在……害怕我?”霜星露出了温柔的微笑,她半弯下腰去,“不过……让我猜猜,这应该是不是你们的本名吧?”

“嗯。我的本名叫萨沙,他的是伊诺。”浮士德回答道。

“刚才绑架你们的……”

说到这里,浮士德突然注意到了霜星橙色佩带上的标志,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别怕……我们和那些该死的家伙不一样。他们,不配叫‘整合运动’。我们的立场,和他们的不一样。”

“是嘛……”

梅菲斯特试探性地向前走了两步,用沙哑的声音发出,“我们……能信任你吗?”

“你的嗓音……很久没喝水吗?”

梅菲斯特转过头去,没有回答。

浮士德回答道:“啊……是的,请问哪里有水?”他的眼神变了,还用手指了指喉咙,又指了指爱国者。

霜星心领神会,“哦好的,我这就去。”

梅菲斯特突然发话道:“萨沙,其实我真的不渴。”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走近了房间里,把门关上了,随后传出微弱的声音。“萨沙,把真相告诉他们吧——其实也没必要说谎了。”

霜星愣住了。

浮士德思忖了片刻,小声地说:“伊诺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小时候的他,被迫吞下了一颗源石,就变成这样子了。他曾经很喜欢唱歌的,我一直都有在鼓励他,但他现在连说话都很沙哑了。”

“啊……”

“我和伊诺总是形影不离,也曾有过很多美好的回忆,但我不想提起它们……自从天灾在世界各地爆发以来,我们已经颠沛流离了很久——我们一直渴盼着能找到一个归宿。

但是,刚到格勒治堡没几天,我们就遇到了那些该死的家伙们。他们不仅烧毁房屋,甚至抢夺当地居民和街上行人的粮食——我们为了活命,把身上的干粮都交了出去,但他们却不依不饶,把我们连同还没来得及逃跑的居民绑在地上,准备用源石爆炸装置做什么人性实验……但多亏了你们搭手相救。”

“啊……不必了。从今天起,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啊对了,你们现在应该都快饿坏了吧?”

“嗯……还好吧……”紧接着就传来了浮士德的饥肠辘辘声。

“直说就好了嘛……我去看看炊事部那边吧,你们先休息一下。”

霜星路过塔露拉的营帐,发现她正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糖果已经做好了,要来尝尝吗?”

“好吧。”霜星突然笑了,“但是……你的手艺能保证吗?”

“肯定没问题的,我保证!”塔露拉拿出一颗糖果,塞进了嘴巴里。霜星一直偷笑着观察她的表情。果不其然,塔露拉的眉头忍不住自己皱了起来——尽管她在努力地收起眉头。塔露拉紧闭双眼,然后努力向霜星挤出一个笑容,伸出大拇指。

“……放心吧,我试过了,我挺……满意的。”

霜星噗嗤一声,忍俊不禁。她也试着把一颗糖果塞进嘴巴里,然后也装模作样地挤出“享受”的表情。

“但有一说一,还挺暖胃的。”霜星说道,“多谢了,哈哈哈哈哈……我也想给瑞兹和浮士德他们带几颗。”

“哎,没想到你也这么腹黑啊……”塔露拉突然缓缓收敛了笑容,“啊对了,说起瑞兹……你昨晚不小心打翻了软垫旁的墨水瓶,弄的到处都是,还是我帮你及时收拾的。”

“怎么,这和瑞兹有什么关系吗?”

“昨晚,你是不是想记录她的梦境?”

“……你怎么知道的?”

“昨晚,在你的眼睛出现了淡淡的那种波纹。瑞兹惊醒后,情绪很不稳定,我也跟着过去照顾她——我看到她的右眼又出现了先前那样的异样波纹,甚至还更剧烈。我曾听说过一种失传已久的源石技艺——换梦,通过对视达成脑电波和心灵的共振,从而交换对方当晚的梦境,而且这种梦往往都是有一定预知性的。但前提是换梦者的精神念力和源石技艺都要很强大——不过要发挥这种源石技艺,反而对前者的要求更加苛刻。”

“所以,我和瑞兹还互相窥见了对方的未来?”

“嗯,但是你好像没来得及把梦境记录下来?”

“因为……我更想把它忘了。如果瑞兹知道了实情,她很有可能会崩溃。更何况你也说了吧,有‘一定’的预知性,万一是假的呢?”

“梦境内容很糟糕吗?”

霜星凝重地点了点头,“而且……很奇怪的是,我在梦境里没有看到任何画面,只能感受到听觉和触觉。”

“……或许和她恶化的视力有关?”塔露拉再度紧皱起了眉头,“而且在我的印象中,预知准确的概率应该也挺高的……如果你认为她真的不能够接受,那就编个白色谎言吧。比如说,听到了什么医疗器械的声音,什么‘手术成功’的语音之类的吧,然后接下来画面豁然开朗……”

“兴许可以试试。”

“反正,多给予她一些积极的心理暗示吧。对了,如果你喜欢我的糖果,随身带上几颗吧。”塔露拉说完,自己偷笑了起来。

霜星眯着眼睛看了塔露拉一眼,抓了一把糖果放进口袋里。

午饭的时候,霜星、浮士德、梅菲斯特以及塔露拉坐在一起。

“你们代号的来历……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来源于一本书吧?”霜星端起一杯冰冷的速溶咖啡,问道。

“是的,那是我们家里唯一的一本藏书,小时候我和伊诺经常一起阅读——尽管不能完全看懂,但总是感觉越读越有趣味。”浮士德说道,“但是在流亡的过程中,我们不小心遗失了它。”

“那可是一本很深奥的诗剧啊……我似乎隐约记得,我祖母曾经提到过这本玩意?”霜星问道。

“我看过挺多遍了,但每次看总有不同的体会。”塔露拉轻轻地搅动着咖啡,“很有意思的是,主人公是个文学博士。他不局限于从书本里去了解世界,而渴望在实践中,在行动中去改造世界。还有一句话,我记得非常清楚‘前进的东西总是要胜利的,不过它是以无数悲剧为代价的。’毕竟革命嘛,也免不了流血和牺牲——里面还有很多浪漫而有趣的点子来着。哦对了,霜星小姐,大尉的藏书里有没有这本?”

“不知道……我记得父亲总是偏爱收藏俄国文学。我待会儿找完瑞兹后,去问问他吧。”

“也好,让我们重新温习一下童年的回忆。在经历了这么多年的流浪经历后,再看一次,说不定会有不同的收获呢。”浮士德回答道。

……

霜星吃完午饭后,回到里屋,轻轻叩了几下瑞兹房间的门。

“……是大姐姐?”

“嗯。”

“进来吧。”

霜星推开门,看见瑞兹正背过身子坐在床边,房间里的灯光十分黯淡。

“灯坏了?”

“没事。”

瑞兹把头转过来,她脸上蜡黄,没有一点血色,右眼中的那抹蔚蓝好像干涸了一样空洞,还带着斑斑血丝。

“对了,你昨晚应该也见到我的……”霜星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

她这才想起,瑞兹看到的糟糕梦境,很可能就是她昨晚惊醒后情绪不稳定的原因——她可能也不想说出来。

想到这里,霜星凝重地吞了一口唾沫。

“大姐姐……类似的梦境,您应该,也重复许多次了吧。”瑞兹的语气突然变得十分低沉。“在我们看到对方的梦境之前,其实我们都做过类似的梦了——我只是,想交换一下彼此的梦,确认一下。”

“……”

“大姐姐的梦境……我也不想说了,昨晚梦见的……”瑞兹将头埋进双手中,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霜星怔住了。

“大姐姐……你的梦里,是不是没有任何画面?”

霜星说:“是的,但……”

话音刚落,瑞兹猛然抓起桌上的玻璃杯,往地上狠狠地一摔。随着清脆的“砰”一声,玻璃杯被摔得粉碎。

霜星的脸色渐渐地发青,嘴唇颤抖起来。

“那可能……都是我们死前的模样……”瑞兹浑身开始发颤起来,“冰崖……坠落……蔓延……我都看见了。”

“对不起,瑞兹……我是不是,不应该来找你的……”

“大姐姐……请让我,一个人安静会儿……”

霜星默默地离开房间,轻轻掩上门,绝望地倚在门边,然后身体缓缓地滑落下去。

房间里传来了嚎啕大哭的声音。

“死了……全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