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刀,这是一把,好刀,”沉稳地拿起面前那把长刀后,信忠将它从刀鞘中抽出一半,问,“是特地为我准备的么?”

映着斜落的夕阳,反射出的凛冽刀光将信忠的脸衬得十分红艳。

“……”对面的忍者不说话,仅仅是恭敬地伏低了身子。

“这么好的刀用在背弃之人身上可惜了,”信忠微微叹了口气,将刀收入刀鞘后放回原位,侧头看了看身边不发一言的燕居老人,“燕居,用你的刀罢。”

“小人的刀?!”燕居老人一愣,脸上露出难以言表的神情,“用小人的刀?!”

“嗯。”

“可小人这把可是无名之刀,还有着缺口——会辱没少主人……”

“住口!”猛然间信忠把脸一板,厉声喝道,“这是一直随你侍奉我的刀,怎会是无名之刀?!怎会是无名之刀?!啊?你说?!怎会是无名之刀?!”

“少主您的意思……”信忠的厉声大喝让燕居老人愣住了。

“——你是我的家臣,这把刀自然也是我们德家的刀!”

“是!是!是!”恍然大悟的燕居老人连忙拜服在地,语气中带着哽咽,“是!是!是德家之刀,德家之刀!”

“不准哭!”信忠训斥得更大声了,“那位大人的使者就在旁边,你想让我们德家丢脸吗?!”

“小人不敢!”

“燕居大人是因爱刀冠名而喜悦的流泪。”那名忍者适时地说道,“所有的一切小人都看在眼里。”

“是——么?站起来!”信忠感激地冲忍者笑笑,再次看向燕居老人,“是喜悦的泪?”

“是!是!是!”燕居老人迅速地站起身,手忙脚乱地擦去眼角的泪痕,“是喜悦的泪!知晓小人之刀乃德家之刀的喜悦之泪!”

“这才对嘛!”信忠收起刚刚那严肃的面容,亲自将手巾放在那碗清水里浸湿,又将它递给燕居老人,“做我的介错人吧,燕居。”

“不辱使命!”燕居老人红着眼眶,郑重地接过手巾,然后抽出自己的佩刀,小心地擦拭着。

那把刀的光芒比放在信忠面前的那把暗淡了不少,刀尖,刀背都有着不小的缺口。

“信忠大人您这是要做什么?”虽然不知道“介错人”是什么意思,可此时的一切让我不得不往不好的那方面去想,“难不成……”

“白樱小姐您猜的没错,”信忠微笑着冲我点点头,“吾乃背弃之人,现今,就是我信忠离世之日。”

“您要死?!”明知不该打探,但我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

“因为家母和在下犯了无法挽回的大错,”那是沉稳的微笑,“必须以血来洗清的大错,”信忠的语气很凄然,“在下背弃了自己的家族,遭所有人唾弃,因此只能自绝于这寂寞的岸礁,很抱歉,无论如何,在下都想能多几个人看到在下的样子,能有多几个人知道,我信忠不是懦夫,是慨然赴死,没有辱没我德家的名声!”顿了顿,他抱歉地向我欠欠身,“给白樱小姐你留下不好的回忆,抱歉。”

说着,他迅速拿起面前的那把短刀,猛力插入自己的小腹!

“呀!信忠大人!”没想到信忠说动手就动手,震惊至极的我和阿萨本能地想要上前救助——

“别过来!”维持着短刀入腹的姿势,信忠抬起已经沾满自己鲜血的手掌,想要阻止我们,“这是神圣的仪式——”见我和阿萨被话语阻住之后,他铁青着脸,看向待命的忍者,“将我的头颅带给那位大人,另外,还请你转告他:古语云,刚不可久,柔不可守。布武是错的,天下不可能永远是武力的天下,强大的武力只会带来更多像我这样弱小者的悲哀和恐惧!”

“小人一定带到。”忍者的回应不带一丝感情。

“燕……居……呼呼……”肚腹的鲜血在不断流出,信忠已然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痛苦至极的脸上渗出了虚弱的汗珠,但他还是努力让自己保持正坐,动着逐渐失去血色的双唇,“告诉我父亲,遵从他的命令,为德家而死,是我信忠最大的荣耀……还请……还请……呼……呼……”喘息了好一会,他又咬牙大吼了句,“告诉他,我爱他!”

说完,信忠双手握住插在腹部刀的刀柄,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力向右一拉,带着飞溅而起的血花,整个人无力地倒了下去。

。。。。。。。。。。。。。。。。。。。。。。。

就这么,死了。

一个和师父白随云一样,露着阳光般微笑的年轻人。

一个对世界充满好奇,一个彬彬有礼的年轻人。

一个怀揣着对未知世界向往的年轻人。

一个,年纪和雷斯差不多大的,年轻人……

“我不理解!”木屋外,阿萨不甘地抱怨道,“有什么错要到必须以死谢罪的程度?!有什么错是不能弥补的?哈?到底是什么错?!啊?!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樱你刚刚为什么拦着我?你能理解?!”

刚刚,就在信忠出手阻止我们的那个时候,若不是我伸手扯住阿萨,他绝对无视阻止地冲上去救助的。

“应该……能理解一些吧?”我还没从信忠的死亡中缓过来,无力道,“信忠大人刚刚的眼神……那是真正切切一心求死的眼神——之前和他聊天的时候我就发觉了,他一直很落寞,一直很落寞……”稍稍顿了下,我有些内疚地接着说,“若是我们不让他完成这个仪式,他可能死都不能瞑目的。”

“可他不是还想出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吗?!要是那位大人不能容他,那就出海好了!干嘛非要去死?!什么破仪式?不就是自杀吗?!”

“他是为他的家族,为他父亲的命令……”

“能叫自己儿子去死的父亲——切!”估计阿萨本想破口大骂吧?可正巧此时留在木屋里收拾完木的燕居老人打开屋门,自觉骂人不便的阿萨生生将满嘴的骂语给吞了回去。

“今天多谢二位了,”手捧着紫红色的漆制木盒,燕居老人郑重地向我们鞠躬致谢,“让我家少主人走之前能那么快乐,谢谢二位大人!”

“他……在……”我茫然地用手指向那个木盒——里面,应该就是信忠的首级。

隐约间,似乎还能见到像魂灵般的白色雾气缭绕在木盒周围,可当我定睛想要细看时,却又消失了。是这个首级盒特殊的效果么?

“已经得到那位大人的使者同意,”燕居老人崇敬地将手中木盒往怀中紧了紧,“小人会先将少主人带回去给主公看一眼,之后再亲自递到那位大人手中。”

“……”刚刚还有说有笑的年轻人,转瞬间……

“那位大人那位大人那位大人的,那位大人到底是谁?有名字吗?!”阿萨不满地继续抱怨,“你们就那么听他的话?”

“……抱歉,”稍稍犹豫了下,在意忍者一直在身边冷眼相看的燕居老人抱歉道,“小人可没资格谈论那位大人的事——待会小人将会把这间木屋烧掉,连带少主人的遗体一起,”他试着转移话题,“不知二位有什么打算?天色不早了,从这里往西北不远有个村子,建议二位大人去那里借宿。到时候提我燕居的名字就好。”

“那你呢?”阿萨又问。

“小人急着带信忠大人赶路,就不陪二位贵客了,”燕居老人很是歉意地冲我们行了个礼,伸手递给我一个钱袋,“这是小人一点心意,感谢二位贵客陪了少主人一天,谢谢!”

说完,他郑重地抱着着首级盒,带着监督他的忍者,匆忙消失在雾气渐浓的暮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