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的年轻人,很热情,很好奇,也很……落寞。

他是个很好的倾听者,求知若渴的眼神,恰当时机的发问,出神专注地倾听——倾听阿萨说出的每一件事。

当然,他也没忘记和阿萨的约定,每当阿萨的讲述告一段落,他便很认真地回礼,提醒轮到阿萨发问。

然后,对于我和阿萨的问题,他知道的,便认真解答,不知道的,便非常有礼节地欠身致歉——那明亮坦诚的眼睛,一点都不会给我们以“他在隐瞒什么”的感觉。

他确实没有隐瞒什么,对我和阿萨关心的瀛洲方面的问题而言。

可……从他听阿萨讲述我们那边世界的趣事,情到兴起之时那愉悦却不放肆的笑声中,我总感觉他很落寞,总是带着些许遗憾——可惜我们今天刚刚相识,还没到可以随意打听对方私事的亲密程度,所以,我也只能是心里留了个疑问。

他的过去,或是他的境遇,也许,没有现在表面上看起来那么阳光吧?

似乎有什么事一直让他难以释怀。让他一直带着那份遗憾般的落寞。

时间,过得很快,特别是在双方求知若渴的交谈中。

根据信忠所提供的信息,我和阿萨知道,整个瀛洲,虽然人类世界由各个大名分割控制,但对外,或者说是对待吃人妖怪方面,瀛洲却是有个统一的组织——阴阳师协会。不少具有法力的人类都从属于这个组织。假若我和阿萨想要了解有关法术的问题话,就该去那里询问。

另外,阴阳师——听信忠的描述,这是一个类似于东方道师的职业,他们受雇于当地的当权者,使用道符,操纵式神,来净化、镇压、驱逐、封印妖怪。(这一点和我们那边清剿魔族的神官行为很像,只不过一个是受雇于当权者,一个是自己成立收税的教会)听说他们用的法术和中原的道术很接近,称为神道术。

“本来以为中原已经是世界的尽头了,没想到再往西,还有更广阔的世界,”不知不觉,夕阳已然开始斜落,海风带着渐渐涨起的潮水,拍打礁石的声音也越来越响,此时扭头看向屋外的信忠也更加显得落寞,“真的很想去那边看看呢……”

“要是信忠你想的话——”阿萨正要抚慰他。

“少主人,时候到了。”一直在屋外侍立的燕居老人缓步走了进来,带着沉稳的步伐。

“嗯,我知道,”信忠点点头,然后怔怔地盯着我和阿萨看了一小会,犹豫道,“我……”

“有什么事就直说好了!”眼见他露出为难的表情,与他相谈甚欢的阿萨无谓地挥下手,“是不是有什么难处要我们帮忙?——先声明别太难,能帮我们就帮,不能帮我们也不会逞强!”

“难倒不难,”信忠落寞地微笑着低下头,“只不过……可能会给二位留下不好的回忆。”

“与信忠大人相遇,是我们的荣幸,”眼见信忠的表情越来越凝重,我也不能任由阿萨继续那么不忌礼节地说下去,便郑重道,“正当我和阿萨发愁该怎么了解这个陌生世界的时候,您派燕居大人来邀请我们——这是缘分,也是命运。”

“是命运呢……”信忠回应以坦然的目光,微微笑了下,“那在下就遵从命运的指引吧,”说着他抬起纤瘦的右手,指了指木屋角落的坐垫,“还请二位移座到那里——在下想请二位做个见证。”

”见证?见证什么?”一边跟着我一起移座过去,阿萨一边困惑地询问。

“嗯——仪式吧?”还是那样坦然的微笑,信忠任由燕居老人撤走面前的矮桌,“见证背弃之人——左藏,你在吗?!”他忽然出声高喊,“没必要躲着——出来吧!”

“嚓!”一个轻盈的黑影应声在门口屋檐下显现,那是个全身深蓝紧身服饰的人,同样覆着头,蒙着面,仅仅露出精光四射的双眼。

什么?!还有个人?!从哪里来的?!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是那位大人派过来的忍者,”不等我和阿萨表示惊讶,信忠指着来人解释道,“不用担心——是来监督在下的。”

忍者?哦……之前听谢讲师说过,瀛洲是有这么个职业,一直隐藏在主君身后的,为主人卖命的“盗贼”——听谢讲师的描述,忍者从事的事和雷斯小队里来自盗贼工会的阿克斯西里斯他们做的事差不多,所以我就这么理解忍者这个职业的。可……这么悄无声息一直隐藏在小屋附近,直到被召唤才现身,也太夸张了吧?!我和阿萨一直都不知道他的存在吔!他就这么一直隐藏?隐藏了一天?!信忠的忍者也太厉害……额!听刚刚信忠的话,似乎这个忍者是别人派来的——

“监督这话言重了,大人,”忍者左藏保持着半跪在地的姿势,恭敬地回道,“小人只是遵从那位大人的命令,见证终结。”

“那你介意多两名见证者么?”信忠冷冷地问。

“一切遵从大人的意愿。”

谈话间,撤走矮桌的燕居老人再次进屋,手中捧着个托盘,神色庄重地走到信忠面前,然后跪下身子,将托盘中一把长刀,一把短刀,一碗清水以及一方叠得方方正正的纯白手巾放在信忠面前。

“来,帮我宽衣,”信忠坐着不动,微微伸出双手。

“是,大人,”燕居老人恭敬地站起身,庄重至极地为信忠脱去那身白色的常服。

脱去常服的信忠裸露着瘦弱的上身,而腹部,和衣服同样颜色的白色布条一道道紧裹着。

“信忠大人您这是要——”眼见这异常庄重的仪式,我忽然有种非常不详的预感,便忍不住开口想要询问。

“还请安静等待,”信忠诚挚地打断我的询问,目光中带着一丝歉意。然后他微微正了正身子,将自己正面对着屋门外幽幽的树林,背对广阔无垠的大海。

又是轻轻的“咯啦”声响,这次我和阿萨知道了声响的来源——那是扣在信忠脚上的,黝黑锁链发出的声响。

囚禁的锁链?

信忠大人是囚犯?

那背弃之人——

啊?!难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