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在年前,程心妍终是将秋冥的事情告知了程正心和顾星玲,不出所料,程正心还没听完就对着她和秋忘一番怒斥。

程心妍等他骂够了,才接着说剩余的部分,说罢,又是一顿大吼,气得程正心咳嗽不止。

被痛斥后的程心妍无奈只好遵循老头子的命令将事情又告诉了自己的哥哥弟弟。

“所以我不去。”秋冥听完程心妍的供述,直接拒绝了年底回姥爷家的安排。

秋忘看着程心妍耸耸肩,他虽然觉得不回去不太好,但孩子毕竟大了,他们也不能过多强求。更何况那种场面他也知道他应付不来。

“那我也不去。”秋韵嘟着嘴一跃趴在秋冥背上。

“你得回去。”程心妍瞥了她一眼把她从秋冥身上拽下来。

秋韵泄气地盘腿坐在秋冥身旁,那可是整整十多个小时都看不到他,“会疯的。”

程心妍美眸一瞪,“回去还给你压岁钱呢,去不去。”

“不想去。”秋韵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抱着秋冥的胳膊委屈地望着他,“哥一个人在家好孤独的。”

秋忘悄悄地转身上楼,生怕再过一会儿着丫头就该把求助目标转移到自己身上去了。

程心妍挑眉玩味地哦了一声。

“我没事。”

“哥!”秋韵赌气地踩着拖鞋挪到后院廊下,拿着墙边的一桶小石子气鼓鼓地砸向秋冥今年种下的一畦生菜。

屋里传出程心妍的大笑,以为刚才都是在和自己开玩笑的秋韵正准备转身却又听到她说,“后天去啊,可别想跑了。”

被气得无可奈何的秋韵抓起一大把石子就朝无辜的生菜甩过去。

“不脏吗?”秋冥从屋里出来握住秋韵的手腕,把桶推开坐到她身边。

“你指哪个?”秋韵冷哼一声钻到秋冥怀里,把脏兮兮的小手在秋冥身上抹了抹。

秋冥装作很纠结的样子思索了一会儿,捧起秋韵的脸认真地说道,“当然是菜了。”

秋韵瞪大眼睛光脚踩到地上就要去踹那几颗生菜,结果刚起身就被一旁的老流氓抱起来塞到屋里的沙发上。

“登徒子!”

秋冥无语地挠挠头搬着小凳子坐在一旁,“我的良好形象都是被你诋毁的。”

“我呸!”秋韵一脚蹬在他胸口,逼得他撑着地连退几步。

“你俩别在那儿打情骂俏了,成天你侬我侬的比我和你爸还如胶似漆。”

程心妍摇着头一连啧了好几声,对秋韵投来的嗔怒目光毫不在意。

正准备下楼做饭的秋忘闻言停下脚步躲回屋里,最近一段时间程心妍拽着他秀恩爱秀得简直让他不好意思面对自己的俩孩子。

听不到接二连三的烟花声,就连拿着呲花到处跑的小孩子也成了过去式,秋韵坐在广场的花坛上看着手中将要燃尽的仙女棒,在空中画了个圈丢进地上的盒子里。

远处跳广场舞的大妈们关上音箱收拾着东西准备回家,秋韵拉了拉身上的外套四下寻找着秋冥的身影。

“看什么呢?”

手心上多出一杯热饮,秋韵放松地笑了笑倚靠着身边的男子。

“回去吗?”

秋韵摇摇头,家里太暖和了,被寒风吹着才能保持清醒,才能好好地静下心打量这个最爱她的人。

“还点吗?”秋冥指指空荡荡的盒子,曾经他能看到的是欢乐,如今在她脸上显现的更多的则是怀念。

是挺令人怀念的。秋冥低头摸着她的脑袋,手感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噗。”

“笑什么。”秋韵不满地翻了个白眼,咬着吸管嘬了一小口,“不玩了,也没什么意思。”

“能突然下雪就好了。”秋韵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心里幻想着那种浪漫的场景。

今年是最后一次看雪了吧。

搂着秋冥胳膊的双臂加大了些力度,试图透过厚重的衣物感受到他身上的温暖。

“怎么哭了呢,嗯?有事别憋在心里。”秋冥蹲到秋韵身前握住她的手,大概是觉得自己的双手太冷,又掏出手套戴了上去。

“你别走,我,我,不想离开你。”秋韵抽抽搭搭地说道,抬起胳膊用袖子抹了下眼泪低着头小声抽泣。

脸颊冻得通红,眼泪滑过留下隐隐的刺痛。

如果他从没爱过她那该有多好,这样短暂的陪伴算什么,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却就要结束了。

秋韵用拳头捶打着秋冥的胳膊,嘴里一遍遍咒骂着这个不气不恼的混蛋。

“我也不可能一直都陪着你啊,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生活。”

话音未落,秋韵哭得更凶了,惹得广场上离得近的一些路人纷纷侧目。

“傻丫头,你看你哭得丑死了。”秋冥笑着拧了拧秋韵的脸,拿过放在一旁有些凉的热饮再塞到秋韵手中。

“丑死正好。”秋韵猛吸鼻子怒视着他。

“都已经成年了,还这么小孩子心性。”

秋韵心里咯噔一声,她都忘了这个过得格外简单的十八岁生日,也忘了自己已经成年的事实。

一场雨,一碗面,四份小蛋糕,就这样简单平凡,就这样宁静美好。

看着突然安静下来的秋韵,秋冥楞在原地担心自己是不是又说错了什么话。

“是啊……已经成年了,过得真快啊……”

眼泪无声无息地从下巴滴落,带着一丝苦涩吞下沿途的浮尘,颤颤巍巍地在秋冥的手背上摔得支离破碎。

“本来可以不长大的。”秋韵呢喃道。

只要待在他身边,她永远都可以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然而生活却要逼她去成长,还要摧毁她的半片天地。

安静了一会儿后秋韵兀自哭出了声,像那天的雨一样,淅淅沥沥的,像那天的屋檐下一样,他攥住了她的手。

还活着。

秋韵把手放在眼前握了握,是生的实感。

头有些疼,想来是昨晚被风吹得了。

四下里静悄悄的,听不到父亲的工作声,听不到母亲烹饪时的歌声,也听不到哥哥翻动书页的响声。

秋韵披上毛绒的睡袍,睡眼朦胧地光着脚走去推开秋冥的卧室门。

整齐干净得像是样板间一样,但并没有往常即刻响起的柔声问候。

楼下亦然,院外亦然。

“哥!”秋韵的声音有些发颤,脑海里数个念头一闪而过。

“哥!”

“哥!”

“秋冥!”

找遍了整栋房子也没有寻到秋冥的踪影,秋韵跑上楼拿出手机拨出秋冥的号码,响过几声后传来秋冥的声音。

听到电话被打通,秋韵哇地哭了出来,坐在楼梯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秋韵将恐惧都哭完后,再一看手机却发现通话早早地就断开了,木呆呆地坐了一会儿,便听到门锁发出的响动。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嗯?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别怕啊,说说怎么了?嗯?”

白色的大塑料袋被直接丢到地上,秋冥鞋都没来得及换就跑上去抱住一脸呆滞的妹妹。

秋韵盯着秋冥看了好一会儿,忽得傻笑着搂住他的脖子。

“没事,以为你,你……”

“别胡思乱想了,来吃点蛋糕吧。”秋冥松了口气,抱起秋韵搁到餐桌旁的椅子上,弯腰提起白色塑料袋放在桌子上。

精致的点心和简陋的包装形成强烈反差,秋韵没去问这袋子东西的来源,拿出一小块亮黄色的点心伸到秋冥嘴前。

“没毒,吃吧。”秋冥用牙齿轻轻撕下一小块,心里对秋韵如今的状态有些担忧。

“爸妈呢?”看到秋冥后的秋韵心情好了很多,怎么看也不像是刚哭过的样子。

秋冥摸着她的小脑瓜说道,“本来今天要带着你回姥爷家,结果你这不是头疼感冒了,所以……”

话还没说完,秋韵高兴地跳起来搂住秋冥,有这么一层原因在,她倒真是得感谢这一回的生病了。

秋冥没好气地笑了笑,能看到她这么开心他倒也知足了,以后的事以后再想吧,她开心就好了。

“泠依做的吧?”午餐过后,两人依偎着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从当地到国际,从花边到政治,尽管一点都没看进去但两人却毫不厌倦。

秋冥疑惑地嗯了一声,随即明白所指何事的他又肯定地嗯了一下。

秋韵心神领会地点点头便没有了下文,半晌才幽幽地嘟囔道:“要是我也能做这么好就行了。”

“现在为您播报午间新闻……云江市梦陈商业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陈奉在家中自杀,据警方调查结果显示,陈奉涉嫌犯下故意杀人罪、走私罪等多种严重罪行,其中涉案人员多达上百名……”

秋韵把目光从秋冥脸上挪开,张着小嘴看着电视屏幕上的新闻,“梦,梦陈?”

秋冥盯着屏幕仔细听着主持人的每一句话,他隐隐约约地明白之前陈渃笛频繁的长期请假以及那几家公司董事长的突然死亡是怎么回事了。

“这段时间怎么回事啊,前几周不还有那个老师在学校跳楼自杀的。”秋韵有些发憷,梦陈这么大一个公司,在云江市的根基谁知道有多深,重要的是竟然还牵扯到杀人了,这让他们这些普通人怎么能安心。

秋冥咽了口唾沫,画面中刚才出现的被警方压制住的几人正是刘奇那一伙,如果让那个男的知道这事,说不定就会出来咬上一口。

想起尹月薇之前对自己的教训,秋冥不禁有些慌张,主要加害那个男的的人就是他,那几下打得可不谓不重。刘奇他们若想少担一个罪名完全有理由可以把他供出来,甚至把尹月薇也供出来。

“怎么了?”秋韵伸着头好奇地打量着秋冥。

秋冥摇了摇头,目光却仍停留在电视屏幕上,他相信尹月薇和程可儿定然也了解到了这个消息。

她们会怎么做?

答案很明显。秋冥看了眼响起的电话,装作无事发生一般淡然地起身走到院子里按下接听键。

能听到几个男人搓麻将的声音,但并不是那么清晰。

秋冥跟着尹月薇沉默了一会儿,他已经想好要怎么处理了,反正他就是个将死之人,也没什么未来和名声可言。

“如果出事了你把她拦好就行了。”

“你让我去,我有办……”

“秋冥这不是闹着玩的,你听我的就好。”

秋冥无奈只好转移了话题,敷衍的应了几声向尹月薇询问她是怎么认识这些人的。

或许是触碰到了禁忌话题,尹月薇的声音戛然而止。

“啊话……”

“你见过‘罪’吧。”

秋冥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是指那个黑客的他做出了肯定回答。

沉默,冰冷,宛如一台随时待命的机器一般。

“他是我高中同学。”

秋冥感觉脑子有些宕机,在国内这样和平的环境中出现这么高端的杀手就已经打破他浅薄的认知了,然而一个高中生在多少年后成为杀手就更让人觉得不真实了,简直像是小说剧情般的发展。

没等秋冥追问,尹月薇径自将电话挂断,很多事过去了就过去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有些人可能命中注定就不会在一起。

男子被警察一问也是有些心虚,但一想到里头的都是些杀人犯,倒也不含糊,当即就一口咬定承认罪责的那个男性就是当初的主要参与者之一。

先前负责审讯的中年警察淡淡瞥了他一眼,点点头让同事把他带走。

“孩子,你没必要的。”看着对面被铐住的男人,中年警察叹了口气拉开椅子重新坐下。

“叔,当初你告诫过我了。从他们死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我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罪,这位消瘦了不少的男子神态略显疲惫,衣服上还粘着被拘捕时蹭上的泥土和墙灰。

中年警察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愁闷,“你知道我要说什么的,你的手上向来不沾血,即便是当初也只是一出甚至没有瑕疵的借刀杀人。”

罪把脸扭开不去搭理他。

中年警察把记录仪关上,朝摄像头摆了摆手等上面的红色小灯灭掉之后对着罪说道,“有件事我得告诉你,他们在自己的口供中各将一部分的罪责都推给了阿萧,如果你拿不出足够的证据去推翻……”

“韩默天你他*混蛋!”罪红着双眼挣扎着朝前方怒吼,他们本来都是说好的,他弟弟是无辜的,他本来就没有做过任何违法的事,只是跟着他们到处跑而已,他们说好了……他们……

中年警察有些惆怅,迫于规矩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打开门出去对门外的同事歉意地笑了笑。

大年初二,尹月薇在程可儿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在餐桌上留下纸条后开车前往看守所。

她能看出那个中年男人眼中的不忿,她知道,他出事了,或者说,为了她出事了。

在看守所外,尹月薇见到了在风中直跺脚的中年男人。凭着男人的关系走后门之后,她单独跟着狱警来到会见室。

两人相见皆是沉默无言。

尹月薇看着玻璃对面面黄肌瘦的男子欲言又止,终了,还是抛出了她原已经放下的问题。

“抱歉。”

没有任何的解释,只是一句没有任何意义的道歉。简单的一句话,将他们剩下的最后一丝关系也斩断开来。

尹月薇点点头,他都放下了,她也不会再有什么执着,现在的她有她的生活,她有了家,有了爱的人,也有了爱她的人。

“有什么事直说吧。”尹月薇合上叙旧的话题,换了口气看着他说道。

切入正题,罪的情绪顿时有了些不稳定,缓了好一会儿才握着拳头说道,“萧是无辜的,他真的什么都没做,我……”

尹月薇看着咬牙切齿的罪,轻轻嗯了一下道:“我会想办法的。另外,谢谢你。”

另外,对不起……

回到家就被程可儿扣住的尹月薇无奈只好将事情交代出来,结果最后愣是成了看着她老泪纵横地感慨自己的“爱情故事”。

爱情吗?尹月薇在心里笑了笑,或许只是两个在荆棘丛中挣扎的青年的同病相怜罢了。同类人的异性相吸。

但不能否认的是,她的确是真心喜欢过他的,爱而不得大概就是这样吧。

“我倒是有个办法,”程可儿拿纸擤了鼻涕,擦干眼泪严肃地说道,“既然本来就是假的,那我们再编一个不就行了?他们总不可能每次杀人都还把成员聚起来打卡签到?”

“最重要的是我们人证多啊。”程可儿哼哼一笑,只要她说的合理,她们家人绝对会配合她让凭空多出一个寄宿成员。

尹月薇想了想觉得倒也不失为一种办法,他们双方都没有证据,那就看谁的话更可信了。他们这一家可都算得上“良民”了。

最终审判当天,除了年龄大的程正心和顾星玲,以及远在凤泽的程一鸣夫妻外,秋冥整整一家子人全部到场,虽然正式作为证人出席的也就程可儿一家四口而已。

秋韵靠在秋冥身上听着听着就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浅眠状态下她只记得最后列出的罪状好长好长,还有一名莫名其妙喜极而泣地大喊而被训斥的罪犯,还有,还有哥哥的几声呼唤。

有母亲的几声调笑,有厚重的大衣,有表姐和月薇姐的模糊对话。

有被人抱起的腾空感觉,有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有凌冽的寒风,有一名男子的哭泣和哀求。

好像,还有一片茫茫的雪色。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

又变得好安静。

有家里汽车中的味道,有空调的暖风,有广播电台的路况提醒。

静悄悄的,无声无息,但却又不是真的没有声音。

有颠簸,有腊梅沁人心脾的香气,有床的柔软,有带着自己气息的被子。

腿弯和背上的触感消失了,他大概是离开下楼了。

有电视新闻的声音,有红烧肉浓浓的味道,有醋和葱姜蒜混合的令人有些牙齿发软的味道。

还有,还有……

梦里的秋韵有些急切地想要醒来,她不喜欢这样什么都是安静的,都是没有生机的。

但她真的好疲惫。

孤独,无力,只想就这么躺着,只想就这么一直睡着。

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生存在他的关爱和庇护下,生存在那个只有爱哭鬼和懦弱的世界里。

只要他能留在这里,只要他能陪着自己,只要他还能继续做她的欧尼酱……

可他们都是孤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