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后程心妍立马带着秋冥又做了次体检,没有出现不好的结果,倒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即便如此,秋韵仍是心情沉闷了整整一星期,除洗澡上厕所等事情外无时无刻不黏在秋冥身边。

曾经的她一直以为来日方长,即便秋冥会出事那也还是几年后,然而日月如梭,世事无常。

“病毒顺着血液会蔓延全身,能想到的办法只有换器官,先不说这就不可能实现于全身,即便能换,那他也不是那个秋冥了。”

慕容昌的话萦绕在秋韵心头,对她来说是不是并不重要,只要他还记得她,记得这一切……

活着,不才是最重要的吗?

他如今,真的和面上看起来那样的平静吗?

“哥,我不想上学了。”

在他的脸上看不到一点吃惊的神色。

秋冥拦下要发作的程心妍,拉着秋韵到她的卧室把门关上。

“想好了?”

她没有说话,别说想好了,她连想都没有想,不如说是一时冲动说出了心中一直以来的一个念头。

秋冥笑着摸了摸秋韵的头,“想好了再说吧,我会替你争取的。只要你对于辍学之后的想法和规划能够让我满意。”

她是普通人,他们都是普通人,所谓的随心所欲只是在生活稳定的前提下才能办得到事情。

如今,以及未来。

秋冥的嘴唇仍然在张合,一个个字符在接触到空气后全部都被消去了声音。

乞求。

秋韵猛地抬头看向他,她确信听到了这个词,她能肯定他一般是绝不会用这个词的。

“哥你刚才说什么?”

“嗯?”

“上一句。”

“这是我对你的乞求。”

“再上一句。”秋韵有些心慌,这种话如今总能让她胡思乱想。

秋冥停顿了一下,轻轻捧起她的脸颊,“我希望在我死后,你的生活仍能保持着快乐和美好。”

她拍开了他的手,她讨厌那个字眼,讨厌这种不切实际的空洞愿望。

“我补全了你的人生,谁来补全我的人生!”秋韵咆哮道。

她再次褪下了伪装,向坚强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没人将它砍下,只是看着它俯到地面,再被他的双手托起,然后再伪装成他们喜爱的样子……周而复始。

唯有他不会嫌弃,不会强求,总是义无反顾地站到她身前挡下所有。

注定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秋冥把手缩回去放在腿上,他的人生从头到尾都有她的存在,的确,在他看来他这一生已经十分圆满了。

可她呢。

那些哄小孩子的话显然不可能被她相信,死了就是死了,哪来那么多玄乎浪漫的事情。

秋冥知道如果换成一个更实际的目标或许就会好的多,但那还是她的人生吗?为了个遗愿一般存在的目标而去做那些或许她自己或许并不喜欢的事情?

这和那些“都是为了你好”有什么区别。

“死我也要和你死在一起……”

秋韵闭着眼,离她的脸只剩下十多公分的手掌在空中停了一会儿仍是没有打下去。

秋韵咬着嘴唇心里更是委屈,如果这一巴掌能打下去她或许还会好受点,可他到底在犹豫什么。

既然舍不得,那就不要走啊。

“这种话,不要再说了。爸妈没你想得那么坚强和豁达。”

秋冥离开秋韵的房间回到自己的卧室,楼下的秋忘正开导着仍有些气恼的程心妍。在寒假将要结束的这一段时间里,一家人之间的气氛却又一次降到了冰点。

一个寒假又瘦了不少的陈渃笛顶着一张苦瓜脸出现在班上,整个人看上去就快和秋冥的身材差不多少了。

秋韵把手中的凤梨华夫饼干往怀里揣了揣,生怕陈渃笛不仅光看还会付诸行动。

“你们都不问问怎么了吗?”

嚼着薯片的叶承,吃着华夫的秋韵,啃着吐司的秋冥。

咽了下口水,陈渃笛一头栽倒桌子上化成安静的柠檬精。

“怎么了?”叶承把袋子里剩下的残渣倒进嘴里,擦擦手问道。

“我订婚了。”

“哈?”

就连一般不喜欢听八卦蹭热闹的秋冥也疑惑地转过了身。

毕竟未成年订婚这种事情,在如今的社会那可很少能听说到了。

“商业联姻。”

“卧槽原来还真有这种事啊。”叶承扶了扶眼镜惊讶地说道。

陈渃笛嘴角一抽欲言又止,他总觉得把这事说出来就是给他们找乐子的。

“梦陈现在都这样了吗?”秋冥不禁咋舌,心想梦陈不管怎么说好歹也是云江商业巨头之一,如今竟然要靠商业联姻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没办法,其他几家大概是联合了,要是照这个势头下去,过几年梦陈破产也不是没可能。”

这就更令人震惊了,尤其还是从梦陈集团的公子口中说出来的。

玲珑抱着一大摞复习资料走进来,在黑板上布置下任务后擦了擦讲台上的椅子坐下。

四人结束话题拿出教科书,等着前排的学生把资料往后传。

“说完了?”

午餐结束之后陈渃笛二话不说地把秋冥“借”走,大庭广众之下两个男性拉拉扯扯,这让刘丰丞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判定。

陈渃笛有些无语,他觉得自己说得那么委屈那么无助那么彷徨,可为啥面前这个作为倾听者的人就没有一丁点反应呢。

“说完了。不是老大,你这也太平静了吧。”

秋冥有些索然地咂着嘴,叹了口气还是保持沉默。那些所谓的商场纠纷,上层社会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作为战争牺牲品的子女,这些他也就从秋韵给他描述的小说里了解过。他能说什么?你去暗地里搞垮你爹然后上位?或者带着你的未婚妻远走天涯?还是使用什么隐藏技能绝地反击一口吃下那些对手?

“安慰一下也好啊!”陈渃笛哭丧着脸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你是想要我吐槽下你悲哀的命运来以毒攻毒?还是和你站在同一战线一起骂一顿?还是来几碗热气腾腾香喷喷的鸡汤?抱着你安慰这种事你想都别想。”

被秋冥这么一说,陈渃笛顿时没有了一点想要求安慰的心情,不管是哪种听起来都是那么……恶心。

“不过啊,仅凭一个外省的不算特别大的公司,梦陈就能扛过去吗?”从头到尾听完陈渃笛的整个人生悲哀史,秋冥也就对这个问题稍微有那么一点的兴趣。

“能保住一半多产业的材料供应需求,毕竟本地渠道都被垄断了。”

陈渃笛神色很是落寞,他本来还想着如果梦陈能够进一步发展的话,说不定他母亲就能回来了,可如今这种情况,只怕她还是看不上吧。

秋冥站起身活动了下肩膀,对于陈渃笛母亲在他小时候出轨这件事他倒是有些其他想法。

“只是提个小建议,你或许可以私下查查你母亲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嗯,只是提议,不管是什么后果那和我无关。”

虽然话说出口后秋冥有一点小后悔,万一真相和他瞎想的差不多,那到时候陈渃笛可能又得把自己拉走去哭诉了。

好像又添麻烦了。

没有正面回答同事们对自己请假一个多月的疑问,势要打破万年老二称号的程可儿再次恢复到元气满满的样子。

趁着劳动节放假,程可儿拉着尹月薇也在全家人面前宣布了两人恋人的关系,当然,不包括家里那个脾气暴躁的老爷子。

“臭弟弟你什么眼神!”程可儿愤愤地拧着秋冥的耳朵,“谁说夫妻就一定要产生性关系了!”

“行行行行行,我也没这么说啊,疼!松手松手!”

尹月薇被程可儿家里的长辈围着问东问西,除了这个女性的性别令程俊彦夫妻和程斌不是特别满意外,其他各方面简直都近乎无可挑剔。

“不过你俩没法领证啊。”秋韵满嘴都是尹月薇带来的泡芙,不管怎么说,在食物品味方面这位“姐夫”十分合她的口味。

尤其是有钱!

“没证怎么了,我们不在乎那些虚名!”

“可我感觉你好像还是挺在意的。”秋韵擦擦嘴一针见血地说道。虽然之前那些事无法让她完全消除心中的芥蒂,但是稍微放一放倒也不是不行。

程可儿捂着胸口痛惜地搂住秋韵,语气玩味地在她耳边小声说道,“牙尖嘴利的小女生可是没人要的。”

“滚蛋!”

看着一家人呢其乐融融的场面,程心妍咬着手指盘算着该用什么样的来把傲沉属性爆表的老头子给成功说服。

程一鸣那次已经失利了,要是这一次再没整好那怕不是真的要把他给气出病了。

“挺不容易的。”秋忘开着车和程心妍聊道,在国内这种同性恋不被承认合法性的情况下还能做出这样的决定想来真是不简单。

“是啊,只是苦了这俩孩子了。”

“爸那边有想法了吗?”

程心妍揉着太阳穴摇摇头,老大去说这种事不合适,老三老四去说又没力度,可这机会还只有一次,再做成一鸣那样的结果她是真没脸去面对自己的弟弟了。

“抽空给他说说吧,再往后拖……爸的身体怕是吃不消。”

程心妍自是明白秋忘指的是什么,一瞬间愁上加愁,愁上心头。

秋冥靠在车座上,沿途的颠簸让秋韵躺下后没多久就睡着了。以前那么小只的小家伙如今也都长这么大了。秋冥静静注视着她的脸庞露出一个苦涩的浅笑。

回忆如狼。

“妈。”

“怎么了?”

“假期多陪陪小韵吧。”

程心妍看了秋忘一眼,沉默片刻后说了声好。

“我想让她更深刻地记住你。”

“但我想让她最好能忘记我。”秋冥失声笑道,这么多年了,他终于知道了母亲这么做的目的何在,但答案听上去却是那么可笑又可怜。

或许也只是因为他自己太过可悲。

程心妍扭过头看着他,明明就在那里,可是却像没有一丝生机似的,虚幻,空洞,令人害怕。

“小冥没事的……还有,至少还有一年对嘛,也许真的会有奇迹呢。”

虽然这种话程心妍自己也根本不会相信,这种自欺欺人的说法如今甚至比不上一句单薄的“我爱你”。

秋冥没忍住喷出一口气笑了出来,还有?还是说是只有?

明明是这么难过的话题,明明自己心里简直要撕裂一般,可连一滴眼泪也不愿迎合着他走出来。

秋韵翻个身不舒服地哼了声。

秋忘把窗户打开通风,车内过多的二氧化碳让他有些头脑发晕。

回到小区,秋冥抱起秋韵一言不发地跟在程心妍身后。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原本尚可保持的平静内心终是起了波澜,如同水波般一圈圈扩大。

只有这双小手仍存温度——他所能拥有的、所能握住的、所能保护的温度。

半夜十一点,被饿醒的秋韵偷偷摸摸地起来找东西吃,东拼西凑了一顿还挺像样的夜宵放到餐桌上,还没开始撕包装就被突然亮起的客厅灯吓得浑身一颤。

“华夫,薯片,可乐,巧克力,蚕豆,干脆面?”程心妍扒拉着餐桌上的食物,抱着胳膊淡淡瞥了她一眼。

秋韵吐了吐舌头低头背着双手,要不是因为她不会做饭,哪至于大半夜靠这些东西充饥。

“想吃什么?”

“都行!”秋韵咬着下嘴唇露出上面的一排洁白的牙齿。

程心妍笑着摸了下她的头,打开厨房的灯准备给秋韵做汤面。

和秋冥做饭显得有所不同的是,程心妍体现出来的更多是一种宁静,让人看着能放空内心。

秋韵噗嗤一笑,一个做饭还能被她整出这么多东西,要是被她哥知道了定然又是一脸的无奈吧。

“好了,吃完赶紧去睡觉。”程心妍把大碗放到秋韵面前,坐在她旁边支着头看着她。

“你怎么也不睡。”

秋韵舀了一勺辣椒油洒在碗中,用筷子搅拌了几下吸溜吸溜地大口吃着。

程心妍搓着手笑道:“年纪大了。”

油烟机定时关闭,空气中弥漫着汤面的香气。秋韵捧起碗喝着有些辛辣的汤汁。程心妍的注视让她有些不自在。

“你俩五岁的时候他还说要娶你来着。”程心妍把胳膊肘撑在桌面上,十指交扣托着自己的下巴。

汤汁卡在嗓子眼把秋韵呛得咳嗽不止。

老实说这事她脑子里一点印象都没有,要不是程可儿信誓旦旦地还搬出来了几个也知道这件事的叔叔阿姨她是死活也不会相信的。

虽然听完倒也确实像他的作风。

“童言无忌。”

“这是自然。”程心妍浅浅一笑。

早早醒来换好衣服出门的秋冥吃着煎饼果子坐在路边的长椅上,身边是像个饿鬼似的买了七八份吃食的冯默。

“哎老大,池舒和叶承来了。”冯默指着路对面的两人,皱着脸艰难地把烤饼咽下。

“热豆浆。”

“我有吗?”冯默欣喜地伸出手,来的路上他只顾着买吃的了,连瓶矿泉水都忘了买。

叶承无语地瞥了下他身旁堆叠的空盒子,从袋子里掏出豆浆和吸管递给他。

十几分钟后,全副武装的陈渃笛骑着自行车来到四人身前,匆匆撂下一句快跑之后便又嗖地绕道离开。

“啥情况?”池舒小声嘀咕道。

下一刻,一辆红色跑车从机动车道疾驰而过,在十字路口留下漂移后的黑色车痕。

“这不会……是追他的吧?”叶承咧着嘴呆滞地笑道,就这搞法,这车主怕是要被扣十二分吊销驾照了。

抱着一丝看戏的心态,四人仍是在原地等着。

“卧槽你们咋还没走。”不出意料的,十几分钟后陈渃笛气喘吁吁地从四人身后的小路上骑过来。

“年度大戏。”

引擎的轰鸣不知从哪个方向再次响起,陈渃笛慌里慌张地冲着几人比了个中指后骑着车再次钻进小巷。

在一群路人的注视下,跑车缓缓驶入辅路停在四人面前。

“骑车那玩意和你们什么关系?”车门打开,从副驾驶座下来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女。

“不认识。”

“刚见过。”

“眼熟。”

低头看手机的秋冥则选择保持了沉默。

少女冷淡地扫视了几人一遍后坐回车里扬长而去。

“好腿。”

“钢板。”

“萝莉。”

低头看手机的秋冥依然保持沉默。

“话说陈渃笛和她啥关系?”过了一会儿,冯默扭过头看向秋冥。在他们这四个人里最有可能知道点什么的也就身后这位隐去存在感的木头了。

“可能是他未婚妻?”秋冥抬起头思索了下,暴力萝莉与逗比富少,看上去这个CP还是蛮不错的。

只是这身高差得有点太多了,倒不如说更像是年轻的父亲和小学低年级的女儿。

“我酸了。”

“有女朋友真好。”

叶承尴尬地呵呵一笑,要不是秋冥说他还真就忘了陈渃笛还有未婚妻这回事了。

第三次返回的陈渃笛把自己的手机丢给秋冥,像是商量好似的两人顿时朝不同的方向离开。

“几个意思?谍战片?”

“不想挨揍就给我老老实实交代,你们到底什么关系,还有后面那个人呢?”暴力萝莉面色不善地从车上下来,拿着手中的伸缩警棍在几人眼前晃了晃。

叶承震惊地扭头看去,“他和我们不是一起的啊?我们以为他就是个路人。”

有了叶承这么一开头,瞬间戏精附体的两人配合着他糊弄过了半信半疑的暴力萝莉。

红色跑车再次消失,椅子上的三人不再犹豫拿着东西忙不迭地赶紧离开。

城郊某村子东头的废品站里,暴力萝莉气急败坏地将手中的手机砸了个粉碎。

“老大我可想死你了!”陈渃笛哭嚎着丢下自行车朝秋冥跑过去。

“一边去……”

陈渃笛把自行车放在路边听好,扫码付了钱后拽着秋冥随便找了路边的一家饭店坐下。

高强度运动后的陈渃笛顾不得形象狼吞虎咽地扒着碗里的饭,时不时抬头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你未婚妻?”

“对!我在她闺蜜面前呛了她一天,然后今天一大早她就来堵我了。”陈渃笛咬开一块炸猪排,抄起可乐罐咕嘟嘟地咽了几口。

秋冥干笑几声夹起一块茄子放在盘子里,要是知道是陈渃笛自己作死惹出来的,他当时干脆就不回复他了。

“肯定就是昨天她啥时候趁我不注意给我手机装的定位,×,太狠毒了。”

不一会就清空了两个套餐的陈渃笛擦了擦嘴靠在椅背上休息,这一幅样子让秋冥甚至有些怀疑他减肥成功是不是就是被人追出来的。

“诶?我靠……”本来想从内兜里拿出备用手机的陈渃笛掏出来一看顿时慌了神。

“怎么了?”

“这不是我的手机……”

秋冥恨不得把盘子直接呼他脸上,抓起外套正准备离开转身就看到走进店里的暴力萝莉。

“可能是昨天我没注意……”陈渃笛的目光锁定在暴力萝莉手中露出的一小截警棍上,拉着秋冥颤颤巍巍地小声说道。

二人位的桌子边上多出一把椅子,暴力萝莉把自己的手机取走后丢给陈渃笛一袋子手机残骸。

“要不是节外生枝姑奶奶都忘了手机还在你那儿。”

暴力萝莉从挎包里拿出三盒抹茶饼递给秋冥,“合作愉快。田若歆。”

“秋冥。”

陈渃笛目瞪口呆地看着身边的两人,虽然不明白他俩到底做了什么交易,但绝对和这疯女人又找到自己脱不了干系。

“老大,所以你刚才都是装的?”

秋冥耸耸肩,“演的还可以吧。”

霎时心碎了一地的陈渃笛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

“顺带一提,你那几个室友功不可没,要是没他们我可联系不上秋冥。”

目送着可怜巴巴地被丢进黑色轿车的陈渃笛离开,秋冥心满意足地提着抹茶饼回家去给秋韵交差。

虽然自始至终他都没明白陈渃笛今天叫他们出来到底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