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索菲尼亚王宫,直属那位女王的宫廷医师,伊加文·肖今天也是不动声色地,投身于黑暗的工作之中。

他的工作内容其实也相当简单,实际上那位女王的伤病情况是少之又少的,因此除了每日的咖啡与读闲书还有睡觉的时间,工作就只剩下了研究古典和神秘学,以及从他那本不可告人的书中检视一个又一个的灵魂。

从那年龄加起来足足有自己年龄上百倍的灵魂中,默默搜寻着自己需要的部分。

这是一份让自己为数不多的友人都唾弃的工作,因为他囚禁着数量庞大的灵魂,背负着沉重的罪孽,本质只是个聪明点的普通人的他,只能不断让疯狂占据自己的心来对抗罪恶感与恐惧。

也许只有这样才能面不改色地进行着这样折磨心智的工作,等待着自己必将经历的,与自己罪孽相称的死法…尽管他比任何人都渴求安息。

可怜的伊加文,到底是什么支撑着他的心智,让他抵抗痛苦的责罚呢?应该是那潜藏在内心中,对于那位高高在上的女王深切的爱意吧。

现在的他也怀揣着内心幼稚的爱意,在自己画好的魔法阵前,一页一页地翻动着手上厚厚的大书,如往常一样。

然而眉头紧锁的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世界中,丝毫没有察觉到背后暗暗接近的危险,尽管那浓烈的杀意已经缓缓缠上了他的双肩。

突然,一把锋利的利刃从伊加文的背后直直的穿过,然后又从他的胸前穿出,直接贯穿了他的躯干,刺穿心脏喷涌出的血液像香槟酒一样地流淌,染红了他手上的书,进而喷洒在地上的魔法阵中。

‘见鬼,到此为止了吗,明明还有那么多事没有做...’

他的口中低喃着,却没有办法继续往下说,发自内心的困倦已经即将带走这个男人所有的意识,无形的镰刀即将要把他的灵魂收入亡国。

就这样,伊加文·肖这个可悲男人的生命,也就此画上了句点。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那是什么烂俗的故事啊,女王陛下?”

本来一句也没有回嘴的伊加文,直到依安提雅手中的长剑贯穿了自己的躯干,并擅自将故事划上了结尾后,才转过头来没好气地说了她一句。

“欸?我说的难道不对吗,除了最后很可惜的,这次也没有死之外,其他应该都是很符合实际情况的。”

“什么叫‘藏在心里的爱意’啊?真是听到就让我感到牙酸的形容。”

“那么讨厌的话倒是在我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反驳不就好了,不如说如果早就知道我在身后的话,就别让我等那么久嘛,也可以免受一些皮肉之苦。”

的确,依安提雅已经给了伊加文相当充足的反应时间了,不如说她从一开始就在大声地讲述自己编造的故事,然后才顺着故事袭击了伊加文,可是直到那把剑刺入背后,他连一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

如果辩解说没听见的话,那就真是把依安提雅当傻子了,所以只是伊加文自己没有想躲的意思吧。

此时依安提雅也没有松开手中握住的长剑,反而还将剑刃愈发地推入伤口之中,嘴上却语气相当平淡地跟伊加文聊着天,仿佛他们二人此时正在茶桌上缓缓叙旧一般,在旁人看来这场面一定很滑稽。

“因为我也在想着,如果这次万一真的死了那不是血赚吗,仔细一想,被自己内心无比扭曲的王姐一剑杀死,说不定也恰恰是与我罪孽相称的死法,不由得稍微期待了一下。”不怒反喜的伊加文倒是越说越兴奋了起来,朝着依安提雅调侃般地说,“那样的话对我来说也是挺可以接受的,说不定最后还能死在那个冷淡的王姐怀里呢。”

伊加文这前后不搭的话单独拿出来,足像一个脑子坏掉的疯子。

不过依安提雅也不恼,噙着笑意将那把剑抽出来后,随意地往旁边丢去,然后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了转过身来的伊加文。

那还在流淌的血液将她身上的白色军官服染红大半,虽然说她特意将那一头水蓝色的长发扎在身后,但还是难免将发尾处染红了不少。

不过伊加文并没有伸出自己的双手去回抱住依安提雅的双肩,脸上那兴奋的表情反而逐渐冷静下来,附带上几分困惑,整个人的身体也变得有些僵硬,没有第一时间说出话来。

“比如这样的?你很喜欢这样?”

“不...真这样的话倒是有些诡异的感觉了,果然你还是离我远一点吧。”

像是闹了个什么不好笑的笑话一般,伊加文的手略显犹豫地将依安提雅推开,另一只手还略显头疼地揉搓了一下脑袋,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平时的笑容,像一个狡黠的红狐狸。

他看着眼前突然到访的依安提雅直接坐在了房间放置的长沙发上,相当享受地向后一躺,揉了揉眼舒缓了下心情,看上去相当疲惫。

倒是多在意一下自己身上的血啊,别擦到沙发上了,以伊加文自己的身份托人清洗还挺微妙的...

弄得好像刚才的捉弄只是一出幻觉,二人都很默契地不再提起。

“今天怎么有空来这地下了,是来监督我的工作吗?如你所见,我这边一切顺利。”

“也不算,只是想稍微偷个懒而已,刚刚在上面才接见了一批老头子们,毕竟也是丰收的季节,各项事务还挺多的——不过毕竟是我精心挑选的贵族大臣们,虽然会议挺长不过很顺利就结束了,就算我什么也不管也不会出事。”

说这话的时候,依安提雅足像一个不想去读书的任性大小姐,身体也慢慢慵懒地蜷缩向沙发。

不过嘴上说着不在意,依安提雅的下一句倒是直指伊加文。

“你早上跟我说桑伦和希弥斯昨天深夜传讯过来了,他们说了什么?”

「Rrha zweie ra rifaien spiritum mea 」

已经猜到她要问什么,伊加文似乎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在被依安提雅问话后没多久,他就用手在捧着的书上轻按了一下,两道青色的光芒升起,逐渐勾勒出两具身体的轮廓,只过去了几息时间,就能看清具体的衣着和容貌。

那是两个尚且年幼的女孩,穿着相同的朴素白衣,虽然发型不同,但是两人站在一起的话,相似的脸庞很容易让人辨识出这是一对姐妹。

不过相似的除了脸庞还有脸上的表情,被伊加文唤醒之后,两个女孩都没有丝毫的惊慌,不如说像两个木偶一样呆呆地站在原地,既没有惊讶本已死去的自己为什么还抱有意识,也没有疑惑面前的一男一女到底是什么人。

女孩们的眼神都呆滞地望向她们前方,尽管那里空无一物。

“昨天桑伦君送过来两具女孩的尸体——直接送到了我这,相信我没有理解错他的意思,传讯卷轴里说这两个女孩是他和加莱君遭遇的刺客,来自敬神教派。”不等依安提雅说出她观察到的违和之处,伊加文已经开始了他的说明,“重新唤醒了她们的灵魂之后,我本想试图多问出一些信息,但是没有用,也不知道是她们听不见我的问话,还是根本没有办法回答。”

眉头轻轻一挑,依安提雅似乎对这句话相当敏感,很少见地打断了伊加文的话。

“没记错的话,这是极少数的情况吧,似乎是第一次见?”

“嗯,以前就算是灵魂被侵蚀,或是已经疯掉的灵魂,都不会这样,最多只有胡言乱语听不进话或者无法回答问题,但像这样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也没有任何反应,像没有自我意识一样的,还是第一次见到。”

“那么,你应该已经知道是什么原因了,对吗?”

依安提雅语气平淡地向伊加文询问,但后者很明白,这收敛起笑容平静的问话比任何质问都来得沉重,这是她逐渐认真起来的表现。

伊加文取下单片眼镜轻轻擦拭,低喃道。

“老太婆说,这是因为灵魂残缺了,才会有这种情况。”

“残缺?”

“嗯,其实将灵魂抽走一小部分甚至一半,人也是能够活下去的,只是会有不同程度的症状,具体的改变实在是太复杂,我也没有弄明白全部。就我知道的而言,有不会开口说话,失去某些记忆,无法独立思考,控制不住情绪等,出现各种内在方面的改变,严重的话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听上去,你似乎没少做实验。”

关注点微妙地有些偏差,依安提雅将茶杯推至唇边,在喝之前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

没有回答也没有辩解,伊加文的话语稍稍顿了顿,便移开了话题:“大致的情况就是这样,总之想进一步获取情报应该已经不太可能。剩下的就要看在法兰雷诺帝都的,桑伦君和希弥斯君的表现了,我想这会儿他们应该多少展开调查了吧。那么我也去看看老太婆的情况,她应该昨天整夜都没有好好睡觉吧。”

竖起拇指往后指了指他后侧的木门,伊加文咧着嘴向依安提雅说明情况,见她什么阻拦的话也没有说,才默认获得了离开的同意,进而快步转身向隔间的方向走去。

“伊加文。”

果然,在伊加文的手正好扶上木门时,依安提雅轻呼了一声他的名字,让他不得已停下脚步,噙着笑意侧过脸去,微斜的身体一只手还放在口袋中,他作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似乎对接下来的对话漠不关心。

放下手中的茶杯,想起什么般地一笑,依安提雅语气平淡地说了句:“王姐吗...实话说,过了那么久还能听到这个称呼,我还挺怀念的。”

“我倒是一下子想起了不少难看的事情,果然嘴滑不小心说出来是失策啊。”

没去听依安提雅接下来说的话,在那之前伊加文就迅速地推门而入,并且把门关的很死。

可是把门掩得很死后,伊加文才发觉房间中的异常,就是这里相当昏暗,这让他相当困惑——因为虽然奥菲夜视能力相当出众,但她也会象征性地点上一圈蜡烛或是用照明用水晶,保持隔间内充足的光源来照顾到访者。

而现在房间中央的光源担当只剩下两三根蜡烛还在苦苦支撑着,也只能勉强照亮旁边一小圈,再者就是房间中央亮起的白色魔法阵,也散发着黯淡的荧光。

法阵微弱的光芒刚好能够照亮站在房间中央的女人——不是印象中那个娇小体型的幼女,而是已经可以看到几分成熟意味的少女,她一言不发地闭上眼站在原地,手中拄着一根和自己差不多高的普通木杖,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呀...这种状态又有多久没见到了。

伊加文在心中苦笑了一声,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身上这白色教士服被血染红了大半,只能希望奥菲不介意。

“老太婆,你这里是怎么回事?”

伊加文特意叫的比较大声,因为自己刚刚掩门都没有引起奥菲注意的话,那就要更加提高一下自己的声音了。

然后,那名少女身躯轻轻一怔,转过头来,望向呼喊她名字的来者。

被那双紫色的双瞳锁上后,可以清楚地看见她眼瞳中四角星状的瞳仁,伊加文才彻底确定面前的少女是奥菲。

她不多见地将自己的身体变为了这样的少女,有大概与伊加文肩齐平的身高,垂至后背的栗色中长发,不过奥菲还是拖着那件老气的棕色长袍,戴着厚重的黑框眼镜,这点并没有变。

如果没记错的话,奥菲说过自己保持小女孩的外貌是用于节约魔力,那么如果她现在保持这样少女姿态的话,应该是做了什么需要更多魔力的事情吧。

面容多了几分成熟的奥菲向伊加文投以视线,确认了来者的身份后,她才久违地开口,操持着伊加文没听过的声线。

“你怎么来了?”

“没什么,好奇你在做什么,今天的早餐也没有吃。”

语气也和平时听到的带一点稚嫩的少女音略微不同,奥菲此时的语调平淡但说话多了几分压迫力,伊加文只能转移话题问起奥菲手中在忙的事情,总不能说自己是为了稍微躲一躲依安提雅才跑过来打扰她的。

“我的占卜和预知被干扰了,我在尝试突破,不过很可惜试了一夜也没有用。”

奥菲只是简单地阐述了一下自己的遭遇,并没有告诉伊加文自己在做什么,却让他敏锐地感到了莫大的危机感。

伊加文非常清楚奥菲的位格和实力,能够干扰她占卜的人,恐怕掰手指头都数得出来,而让奥菲不惜保持这样少女状态也要去占卜的东西,想想也知道。

“所以…剩下树根的位置,还是没有办法找到吗?”

“嗯,本来经过某旧友的帮助,稍稍恢复了一些状态所以想试一下,果然还是没有办法突破那种程度的干扰。并不单单只有树根本身的反占卜,应该还有某人施加的结界之类的手段,恐怕比我施下的那个还要强大。”

揉了揉眼并讲述着自己白忙活了一夜的经历,奥菲的语气很平静,却让周边的空气愈发变得浓稠,仿佛有质量一般地沉重。

“是吗,辛苦了,老太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泡个茶做个早餐什么的?”

“希望你不是在说风凉话...不过一定要说的话还真有。”

奥菲边说边朝着伊加文的方向走过来,却在踏出下一步后消失了踪影。

伊加文完全没有做好这样突发的准备,不如说自己的身体早就变得相当地迟钝,直到自己的颈部被一根白布紧紧地缠住并向后一拖,半倒在地上的他都没有任何的反抗。

一时没有喘过气来的伊加文双手反射性地紧抓颈部缠住的白布,侧过眼去发现奥菲那紫色的双瞳正静静看着自己,这个距离更加能看清她双眼中的四角星瞳仁。

少女模样的奥菲筋力却大的吓人,就算伊加文本能地反抗也没法阻止那白布将自己往窒息的方向逼去,于是他相当干脆地放下了双手,往身后的奥菲怀中一躺,就这样等待着死亡再一次将自己的意识带走,反正迟早又会被退回来。

“算我拜托你...让我杀一次好吗,总感觉挺生气的却无处发火,不过你也知道我不喜欢迁怒无辜的人。”

“哈...那你杀我倒是...挺不犹豫啊...”

不过虽然嘴上在埋怨着奥菲,不过伊加文的手却向后伸去,引导着奥菲的双手缠上自己的颈部,让她用自己的双手将自己杀死。

感受着冰冷的指尖触及自己颈部,一些零碎的记忆像走马灯一样,在伊加文眼前慢慢地转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