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莱对五层的看法一直都是华美而又令人惊叹的,昨天在与奈斐塔尔见面时更是佐证了自己的想法,四五层之间巨大的城墙之间绝对有某种结界之类的存在,进入到五层内部后感受到的空间远比在外面看见的要大很多。

外围高耸的环形城堡与城堡内的别有格调的庄严装饰与建筑,以及用于给王族散心的花园甚至草原与森林——这无一不让加莱感到叹为观止,觉得人类的艺术多么深奥。

虽说从一层到五层间这一层层的束缚有些压得令人窒息,不说那么远的话题,单是从一开始进入内层时,就感到有种不安感在心中油然而生,可是刻塔苔丝却非常平淡地在加莱的前方带路,步伐稳重地前行着,大概每走两百步就会稍一侧身查看加莱是否有跟在身后。

而每次与刻塔苔丝对上视线之时,加莱也只能耐心地挤出一个苦笑,等她再次转过头去才挪开视线。

这一层的城堡之内还有内围,这既出乎意料又合乎情理,在环形城地的中央立着一座白色偏灰色格调的城堡,城堡正门有一道连接着外围的长廊,虽然高度与外围不可相比,但那古朴的青灰色散发的神秘感是不容忽视的。

连守卫都不设置,就这样一座硕大的建筑空荡荡地屹立在此,在环形城池的长廊中透过玻璃远远望去,加莱心中总是一悸。

进入那道通往内层城堡的长廊后,源于强大结界的压迫感令加莱神经无比痛楚,虽说只能隐约看到那令人生畏的灰色屏障,但呼吸之间都能嗅到腻得发甜的魔力气息。这比上奥菲用了数十年时间加固的王城结界有过之无不及,总之都是让人不禁忌惮到生厌的程度。

好在刻塔苔丝颈部的花纹标记闪烁后,明显感觉结界对于自己的压迫感减弱了许多,呼吸也能够顺畅进行,随后刻塔苔丝在熟练的位置侧过身来,伸出手拉着加莱的手腕,穿过那令人反胃的结界。

进入了结界内依旧不太好受,大型咒式的存在让此地昏暗到难以想像是白天,无论是哪里都相当黑暗,从外部看明明装有的窗户似乎完全没有用的样子,这里永不见天日般——这王的自我保护欲是该有多强,这让加莱无法理解也不想去深究。

“无需担心,加莱阁下,您只需跟紧我的脚步即可,什么危险都不会发生的。”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担忧一般,刻塔苔丝在进入城堡内部后就暂时停下脚步,侧过身向加莱提醒了一句。

立场似乎反了啊,明明加莱应该才是保护者的那一方,刻塔苔丝倒是露出一副要保护加莱的模样,出言宽慰道后从裙袋中掏出引火棒,将另一手的样式有点奇怪的古铜色金属烛台上面插着的三根骨白色蜡烛点燃作为照明。

说罢她面无表情地继续向城堡深部缓步走着,加莱则紧跟在她身后,也配合着她的脚步缓缓向前。

那蜡烛或者是烛台也应当不是寻常之物,它的光所照之处,那一团团迷雾般的黑暗也渐渐被驱散,能够看清迷雾中的事物,但是肉眼可见的范围依旧比较小,能见度大概也就三米左右。

也就是说她在以记忆寻路吗,明明这个城堡面积不小,这还真是值得惊叹。

引起加莱注意的是前方响起的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哎呀小姑娘——真是危险啊,别把那蜡烛拿那么近嘛,不然我戴着这个令人难受的面具不就没啥意义了嘛。”

来者似乎也是偶遇,对遇到加莱二人有些慌张的样子,一边说着一边向后迅速退了几步,随着对方退后,语气被不知名因素影响得越来越扭曲,从带有鲜明磁性嗓音的中年男性声音到听不出性别与年龄的古怪声音。

不过当来者看清加莱的面庞时,便立刻松了口气,仿佛真容显露也已经无妨一般,相当大方地走入了烛光的范围之中,烛光映出来者的面容,对方摘下了脸上那个纯白色的朴素面具,对二人笑脸相迎。

对方是大约四五十岁的中年男性,有着一撮相当拉风的棕色胡子,看得出很用心地打理过,倘若此人在社交界有什么外号的话八成和他的胡子挂钩。

不过同为棕色的短发有些发白,身体也有些中年发福,但从身高来说却也没有显得相当胖,他露出善意的微笑,缩短着距离,几步就走到了二人身前,寒暄一般地开始打趣了起来,与有些苍老之意的头发不同,听声音他倒是相当精神。

“呀,本来想着只是女仆小姐的话也就不用隐藏真容了,走进一看原来加莱君也跟在身后啊,失策失策。也罢,只要不是桌上的其他人就好,正好我也想与加莱阁下混个眼熟也好,哈哈哈。”男人问好的时候顺便向加莱伸出手,加莱自然也与之伸手相握。

“贵安,小丑阁下。”刻塔苔丝俯身行礼,被称作小丑的男人摆摆手,示意无须多礼。

黑阁成员吗,这个加莱也从桑伦那里得知过,说是女王的权力网络之类的,本来以为自己的行为不会与他们有所交织,偶然遇见可真是出乎意料,不过加莱并没有必要怀有恶意,以立场来说,大家都是井水不犯河水。

于是加莱微笑着向称作小丑的男人点点头,对方也笑着松开了手,继续说道:

“居然会在这里见到加莱阁下,没想到那个女人这么着急啊,会议上明明只是说有些兴趣而已,没想到才过几天就急着见你呐。也是,阁下在开幕式上英武的姿态,我在头排的贵宾席上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啊,哈哈哈...看来那个女人倒是相当看好阁下你呢。”

“那个女人?”

面对小丑的赞扬,加莱是有点意外地复述了这个称呼,那无疑是指女王,并且颇有讽刺意味。

“女王允许黑阁成员私下任意称呼她,加莱阁下。”

刻塔苔丝双手放在身前,听到交谈的内容后默默出声解释道。

“就是如此,偶尔那个女人还是会很开明的,”自来熟地拍了拍加莱的肩膀,小丑上下打量了一下加莱——此时轻铠与剑,红短巾尽数取下,加莱身穿的是一件黑色为基调的礼服,饶有兴趣地说道,“现在我是明白了,本来已经定好的会议临时取消,原来那个女人是想接见阁下啊,那就不太奇怪了。”

“于其说是接见不如说是威胁...” 刚欲张嘴的加莱又止住了语言,没必要解释那么多,看来黑阁成员多少也是知道这种事的,于是加莱叹了口气,对刻塔苔丝以及小丑说道,“打扰了你们的会议我表示歉意,现在我得走了,刻塔苔丝?”

“正如您所想,今天的会议取消,变更的日期届时会依照旧途径告知各位的,很抱歉。”刻塔苔丝向着小丑再次致歉。

“没事没事,反正被放鸽子的也不只我一人嘛。那就不打扰二位了,我还等着去忙一忙恼人的家事呢,”小丑满不在意地笑了笑,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但在走过加莱边时却特意将声音压下出言,声音低到走在前面的刻塔苔丝听不见的程度,“嘛,就我个人而言认为相当有必要忠告阁下一句,那个女人啊可是当擅长玩弄人心的,阁下可一定要当心呢。”

随后,他跨着大步哼着小曲,跟个没事人般离开——当然这次没忘牢牢地将面具给戴上。

“怎么了?加莱阁下。”见加莱并未跟上,刻塔苔丝转过身来,开口问道。

“...不,只是精神恍惚了一下而已,请继续带路。”似乎很奇怪的一副模样,但刻塔苔丝还是没有多问,只是说了句是吗,并投以好奇的目光。

加莱的借口未免有些拙劣,不过相信刻塔苔丝绝对不会多问什么的吧。

果不其然,她又将头扭了回去,回应道:“您能没事最好,不过我还是恳请您打起精神,毕竟除了我们这些女仆之外,包括那位小丑阁下在内的黑阁成员,几乎不是每个人都能一睹女王殿下真容的,还请以最好的态度面见女王。”

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说实话有些紧张,不过加莱还是将这份情绪压制了下去,僵住面部的肌肉保持冷静。

“你们的女王可真是谨慎,剑也就罢了,连铠甲也一件不让穿啊,说实话我觉得不穿着铠甲有些不安,那一声轻铠才是我心目中的最高礼节呢。”

“请安心吧,我为您精心挑选的衣装可是任何场合都不会有失礼数的,关于这点您一定要相信我加莱阁下。”

似乎会错加莱不安的原因,刻塔苔丝语气带有几分自豪地说道,让加莱无法反驳地轻叹一口气。

身上是看上去极为浮华的男性礼服,是大多数贵公子会穿的那种以黑色为主基调用于舞会之类场合的衣装,虽然布料不错,但轻飘飘地没什么防御力可言...

尽管成见很多,看在刻塔苔丝用心的份上加莱将其咽了回去,只是万一有什么意外怎么办?也许是自己想多了,不过多一个心眼也不会有错,于是加莱在剩下的路上都在想些有的没的。

烛光驱散了一路的黑暗,嗅着一路冰冷的空气,加莱与刻塔苔丝来到了王之间的门前。

王宫内间的门扉意外地比想象中的要小一些,而且装饰也少了很多——不,以依安提雅的价值观来说毫无参考性,那个女人太爱慕虚荣了,以她作为王的标准未免过于奇怪。

但不变的那种冰冷的青色的格调,象征着沉稳与严肃,这也意味着从现在开始加莱可没什么机会能坦然地露出俏皮笑容,为此他稍稍做了一点心理准备。

刻塔苔丝一言不发地,走到门扉旁边,手握着一根灰色的金属拉杆...一类的玩意,看来是打开门的机关吗,虽然说加莱也并不是推不开门,但以门中人的视角看起来感觉有些不太雅观。

与刻塔苔丝对视后,她稍一闪避视线,然后轻声喃喃道:“请进吧,加莱阁下,让我为您开门。”

“你不进去吗?”

“...那,有些失礼,何况您拜见女王带上我这个女仆像什么话,所以我就在这里静候阁下平安归来。”

看得出刻塔苔丝也有些为难,加莱也并不想强求,上前几步握上了巨大的门的扶手,在刻塔苔丝拉下拉杆之后,就可以明显感受到从扶手上传来的震动,门扉之中无数机械开始驱动,让两扇门缓缓打开。

——

门内却是另一番光景,半推开门扉后,忽视那压迫得头疼的不知名魔力结界,加莱看见内间与外部全然不同的鲜艳红色——这里几乎每一寸地面都铺上了红色的地毯,事实上加莱第一步跨入时就发现脚底是软的。

左右两面墙上放置着六名女性模样的塑像,她们轻合双眼,半个身躯连接着墙面,手上拿着照明的提灯,其中发出的白色光芒足以提供相当程度的照明。

很庆幸这里的女王没有依安提雅的恶趣味——第一眼望过去,王之间的台阶大约只有十五六阶而已,依安提雅那里则是足有五十阶之多,目的是让觐见者从心底产生一种低下的感觉。

一边向台阶末阶走去,加莱稍稍抬起头,望着台阶之上的那位女性。

台阶之上默默静坐的那位女性,那位拥有一切的女性,她的双眼从加莱踏入的那一刻就是睁开的,目光一直汇聚在加莱的脸上,看样子是一直保持着清醒,等待着加莱踏入的那一刻。

那名俯视着自己的年轻女性,身穿着黑色的长裙,裙摆脱离了玉座垂在地面的红地毯上,不亚于奈斐塔尔礼服的高贵,包含着对宫廷裁缝的刁钻考验,修饰在胸口的花朵与双肩的纹路隐约地露出衣装下的肌肤,让本就妖娆的服饰更有点飘飘然的魅惑感觉。

再说到容貌,以一个王来说也真是年轻,甚至感觉和奈斐塔尔的年纪差不多——魔法使大多都是些老不死但看上去年轻得多,这样的例子加莱也见过不少,比如奥菲那样,想必她们有的是办法保持年轻姿态吧。

女王有着一头黑色的长发,不经心地披散在玉座之上,而她倾斜着身体,微翘着双腿坐在玉座上,一副等待已久,却又不紧不慢的姿态。

与女王那冷傲闲散的姿态截然相反,站在玉座下两阶的布伦瓦娜则是连视线都不曾放在门扉之上,双手交合在身前,面朝着左边的墙壁,一动不动地站着,收敛起她一贯的笑容,忧心忡忡得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

看着加莱一言不发地打量自己后,似乎是因为加莱的吃惊而涌升出自豪感,那严肃的脸上才第一次露出微笑,向着加莱扬声说道:“真是以热切的眼光看着妾身呢,加莱阁下。一句礼貌的问候都没有就这样热烈地看着妾身的话,多少还是会让不习惯被注视的妾身感到难为情呐。”

多么显而易见的谎言啊,不过因为她是等待的一方,所有的耐心都在她的手上,因此是开玩笑还是正经地谈话,由她全权决定。

“别无它意,我也只是好奇一直在幕后的女王是何容貌罢了,也许是被美丽的容貌惊艳到失神了,毕竟这是个为数不多的珍贵机会,我想有必要好好在脑中记下。”回过神来后察觉到自己确实将目光停留太长时间,轻俯身行了一礼后,加莱用坐在远处也能听见的声音开口道。

“阁下还真是会说话,我很高兴。而且明明是妾身半威胁地邀请你过来,真是没想到阁下会这么干脆地就前来赴会呢。”

轻笑着接受加莱的歉意,然后女王面色一冷,看向一旁的布伦瓦娜,此时的她并没有任何辩解的意思,依旧如同犯错的孩子一般默默站在玉座的右手边,双手放在身前一言不发地聆听着来自女王的斥责:“你倒是一点也没有表示呢,加莱阁下可是有好好来觐见我,只为了保住你区区的一条命而已。不过看你的样子似乎一点也不奇怪啊,布伦瓦娜?”

在一旁静站立着的布伦瓦娜聆听完后,面色露出一丝为难,不过面容的阴霾很快就被一声轻叹驱散,她的脸上浮现出笑容后,转过身去,单手放在胸前,用认真的目光看着女王,这举动让女王眉头一抽,只见布伦瓦娜郑重地说道:“因为,加莱阁下并不是会弃我于不顾的人嘛,我从未怀疑过这一点。”

稍稍愣了一瞬,女王禁不住扬起了嘴角,怪笑着回应了一句,脸上浮现出了扫兴的情绪,看来从加莱脸上没有看出慌乱对于这个女人来说很无趣。

“是吗…有意思,本来以为他不会冒这个风险,妾身是真的没有想到加莱阁下会毫无防备地就过来王之间。明明此时想取阁下的命是如此的容易——当然,只是玩笑而已。罢了,布伦瓦娜,你退下吧,既然加莱阁下有这个胆量,妾身也不能食言才是,这次姑且饶恕你的罪过,没有下次了。”

用手遮住唇,露出一个优雅的笑容,女王释然地一伸手,用傲慢的语气开口赦免了罪过,示意布伦瓦娜可以离开。

听到这,布伦瓦娜才露出那熟悉的微笑,向玉座上的女王行了一礼,兴奋地提起女仆裙的裙摆,小步但又无比急切地跑下那一层层阶梯,向加莱跑来,由于阶梯并不是很多,而加莱又已经为了交谈方便而来到了阶梯底层,很快布伦瓦娜就小跑到了加莱的面前。

“怎么说呢...但愿你没有遭罪才是。”

面对匆忙跑至自己身前,小喘着气的布伦瓦娜,她脸上甚至有一点绯红,加莱轻叹一口气,语气带着歉意地轻声说道。

难说那个女王会做出些什么事情,不过至少布伦瓦娜并没有明显外伤。

“我才是要感谢,加莱阁下,虽然我信任你会来救我,但真正看见你时说实话我相当惊讶。很抱歉给你添麻烦了,我现在也没有什么贵重到能称作馈赠的东西...总之请接受我的歉意与感谢之情,加莱阁下...”

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姿态,并且有些紧张的样子,但布伦瓦娜还是将该说的话说完,然后就合上了唇,放在胸前的手紧紧握紧,又不知该放在哪里,目光也不安定地飘动着,在话语的最后才放在加莱的脸上。

踮起脚尖,布伦瓦娜浅笑着伸出双手,环过因感到意外而退后一步加莱的颈部,顺势将身体也轻靠上来,在感受到布伦瓦娜轻盈柔软的身躯之际,甚至可以感受到来自那美丽脸庞的一阵阵暖意的呼气——

加莱伸出左手,用力地握住了颈后之物,那距离颈部只剩一点距离而已,触感并不温暖柔软,肯定不会是布伦瓦娜的手,反而相当冰冷与生疼,当然冰冷是物体的触感,疼痛则是加莱自己的感受,加莱以刺痛为代价避免其物继续靠近自己。

面前的那美丽的脸庞再次勾起一个浅笑,布伦瓦娜作罢地松开手,稍后退了几步,轻环双臂,意味深长地看着加莱,默默地看着加莱将颈后之物拿到眼前,那张俊气的脸上此时却并没有意外,也没有怒意,只显露出一种平静,梳理着发生的一切。

刚才还在布伦瓦娜手中的一把短剑,只有大概加莱手掌的长度,恰好能够放入女仆裙的袖口之中,古铜色的剑刃有着明显的雕刻痕迹,做工倒是挺精美,但令人不寒而栗的是,它居然可以相当轻易切开加莱的皮肤。

明明只是轻轻握住而已,出血量就比想像得要多得多,在沉思着应该作何回答之后,似乎已经顿悟的加莱再次将目光移回布伦瓦娜身上,苦笑着喃喃道:“屠龙的利刃么,这份感谢之情我可真是消受不起啊,不过好在血液滴在这红地毯上并不是很显眼呢。”

“真是,加莱阁下的戒心可真是重呢,小心下次真的没有女孩子吻你哦?”面对加莱天真又戏谑的轻语,一点也没有感到尴尬的布伦瓦娜也吃吃地笑着,调侃后又接上正式的语气道,用不同以往的郑重声音发问道,“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呢?加莱阁下。”

“说实话是一开始,但希望你相信,直到你拿这玩意刺我的前一秒,我都是愿意信任你的,布伦瓦娜——不...”将手中的短剑晃了晃,顺手丢在一边,加莱挤出一个浅笑,轻摆着他受伤的左手,然后用他那奇妙的金色眼瞳与面前的这个女人对视,顿了顿后接着说道:

“布伦瓦娜·兰卡丝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