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寂靜的城堡長廊之內,只聽得見一個莊重的緩慢腳步聲,以及盔甲在行走的過程中不可避免發出的摩擦聲。
來者也正是注意到了這點,才刻意將步伐放得很緩慢,儘管周圍沒有看見其他人,但保持安靜離開是自己應盡的義務。
雖然的確得到了任意出入的許可,但要說真正進入過這座城堡又有多少次呢,在自己一年的出行時間中可能只佔一小部分而已。作為女王的寢宮,這座佩凡納城堡似乎也是每幾年會擴建以及部分已經老舊的裝飾重修一次。
不知是現在這個時間點沒什麼人來往才顯得冷清,還是這裡的確修繕擴建過,這條長廊總覺得比自己印象中中來得寬敞。
每每從王城較高的瞭望點遙視這座城堡的平民應該想不到其內部也如此奢華吧,自從女王將教會也一併划入王權之下后,為了給教會那幫老頭子一點情面,城堡之內的裝飾品也多了幾分宗教色彩,能讓前來覲見的教會人士產生他們正在被關注的感覺。
自己一路可沒少見過宗教相關的塑像和畫像一類的東西,不過自己沒有多少藝術感所以也未曾駐足欣賞過,只是感覺既然有用的話放在那裡也無妨,不熱衷也不厭惡。
突然,步行者的腳步頓時停下,距離通往下層的迴廊大概保持着十步左右的距離。這個時間點被調節過的照明用魔力水晶很知趣地只散發出很暗淡的光,但依舊免不了讓自己看到那張讓自己不是很愉快的臉孔。
通往下層的迴廊旁倚靠着一個男人,滿腦袋鴿血紅色的短碎發,右眼戴着老式的單片眼鏡,很不修邊幅地,明明身上穿着的是象徵莊重的,紅白色調為主的聖職者衣裝,看上去卻皺而又松馳,平時根本就沒怎麼打理的樣子,皮帶扣也並未扣緊,步行的時候想必會隨性地亂甩吧。
男人只有鬍鬚剃得很乾凈,特意強調着他看上去很年輕的外貌,但是那臉上的狡猾邪魅的笑意每次都會蓋過他皮囊上還算優秀的那一面。
身在女王的寢宮,如此閑散的衣着實在是大不敬。但該說自己早就習慣了嗎,反正就算自己出言警告他也一個字不會聽。
其實從準備離開的時候就尋思着是否會在哪裡看見這個傢伙,畢竟能在不被事先告知的情況下遇見的男人也只有他了,除了自己桑倫·納菲斯之外,另一個被授予自由出入這的男性...
“伊加文·肖...我可不知道你也會在這,這麼晚了還站在那裡做什麼?”
“哎呀,這不是桑倫君嗎?真是偶遇吶,連夜襲的時機都選得這麼湊巧,咱還是合得來啊。”
免不了遭受桑倫的一番白眼,表示了他對“合得來”這一說辭的全盤否定,而伊加文卻一定要如往常一樣將已經說出口的玩笑開完。
不過見桑倫依舊一言不發,面色凝重地將那銳利的目光鎖向自己,伊加文也就點到為止,以抿緊唇的笑容關上了問候的話匣子。
已經做到了起碼的問候后,桑倫繼續邁着步伐嚮往下的旋梯走去,面前的伊加文收斂幾分得意的神情,但臉上依舊掛着戲謔的笑容,向著桑倫揮動着他相當消瘦的手臂,而桑倫卻一臉不快地挪開視線徑直從他身邊走過。
真是受不了這個傢伙,但既然“湊巧”碰上,起碼一起下這幾層階梯是免不了的吧。
兩人的腳步一階一階地向最下層走去,一個穩重而又緩慢,一個隨性又雜亂,在一層一層的下階梯的過程中卻保持着微妙的協調,腳步聲在空曠的環形迴廊中回蕩。
當然會率先打破這種平衡的,毫無疑問是伊加文。
“那麼,桑倫君想從也知道現在是什麼狀況了吧?要不要核對一下信息?既然特意將我們二人分開叫來,那個女人想必對咱們都各有保留吧,你怎麼看?”試探性地揚起聲音,伊加文提出一個聽上去很明智的建議。
伊加文雖然是個喜歡胡鬧又不正經的傢伙,但他的腦子卻相當好使,而且毫無疑問這是正確的事實,他做出的判斷也很合理。但這個提案剛說出口就被桑倫一口否決:“我拒絕。我無條件選擇相信女王,也勸你不要多疑,伊加文·肖。就算給予我們二人的信息不對等,也有女王的道理,閉上嘴好好完成我們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
一如既往的死板啊,看着眼前那副挺直的白銀盔甲,伊加文只得輕鬆一口氣,不打算強求的話,只能自己拋出一些有誘惑力的信息了,多試幾次的話一定會有令其感興趣的話題的。
“桑倫君,說起來‘邪龍祭’就要開始了呢,期待你在祭典上的表現。”
“知道了,謝謝。”
“桑倫君,我可是聽說齊科里托的領地內那邊,有些人在暗地裡在幹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應該多加防範啊。”
“知道了,謝謝。”
“桑倫君,剛才接見咱們時,女王那件的白色睡衣真的很性感美麗呢。”
“知道了,謝——伊加文·肖!”
前兩句不冷不熱的回應后,第三句可真是熱情啊,將雙手護在身前然後緊貼着牆壁,一臉嬉笑的伊加文不禁偷偷想着。
桑倫一方面察覺到自己的失言而立刻穩定住情緒,另一方面又消除不了對面前的這傢伙的余怒,自己雖然知道他勉強算個好人,但他性格與自己的相性真是差到不像話。
“開玩笑開玩笑,我只是覺得,桑倫君看你並不怎麼高興見到我,這樣很難說正事啊。”見桑倫板着的臉色越來越難堪,伊加文知道自己應該做點什麼轉移一下他的注意力了,於是一邊用力地拍了拍桑倫的肩膀引出所謂的正事。
那失禮的笑聲希望沒有打擾到別人,在桑倫忍不住拔劍砍自己以前,伊加文及時收斂后,壓住笑聲說道:“嘛,具體情況不知道你聽到的是什麼樣子,綜女王與老太婆所說,現在情況真的很不妙,本以為能撐得更久一些,沒想到這次被破壞得這麼快。”
“那,無法再布下一次結界嗎?”
“聽老太婆說必要的幾個材料上次就用完了啊,何況這次是連着結界一起被徹底破壞了,內容物已經失去作用了...再布下個結界去保護個什麼勁兒啊?”
沒有明確的主語,但二人的交談還算順利,不過二人的表情也隨着談話的推進而愈發凝重,二人都清楚這並不是多麼令人愉快的話題。
“但,既然樹沒有出現,說明多少還有些時間吧,你那邊怎麼說的,還有幾處?”
“這個全看老太婆的說法吧,我在這方面也完全插不上嘴。”右手將扶手故意敲得很響,面色難得認真的伊加文語氣卻漫不經心地說著,掩飾着自己言語中的沉重,“不過,看老太婆的那個表情就算她告訴我只剩一處了也不會奇怪吧。——倒是你,估計是被女王叫過去火速處理吧,你準備什麼時候動身?"
故意停下腳步,桑倫回過身,沒有多少耐心地看了眼身後伊加文,面對面的情況下,桑倫身上銀白色的鎧甲突出得更為明顯。
“你以為我穿着這身是去做什麼的?”對伊加文的這個疑問感到愚蠢,桑倫沒好氣地回應道。
這麼說也是,就算身為銀之光的團長,桑倫也並不是什麼時候都全副武裝的,多少與隨性的自己不同,伊加文看見桑倫在宮殿內還是穿樸素的服裝或輕鎧比較多,這麼說恐怕他現在已經在整備人馬,走出城堡就可以動身了吧。
“地點在諾蘭提耶以西啊...距離王城可有夠遠的,那麼,你要帶多少人去?”
“三十人左右就行了。”
無奈地推了下眼鏡,伊加文一臉聽了一個不好笑的玩笑般,但也並沒有生氣的意思,只是勾起了一個微笑調侃着問:“不覺得太少了嗎,能做出這種事恐怕只有十三主上或四翼天使以上的傢伙了吧?你可不一定能贏,人手更多些的話不是起碼有更多勝算嗎。”
“反過來說,去的人多反而犧牲更大吧,我還是認為不拿手下的命開玩笑比較好。”一向嚴肅的桑倫談及此事語氣更為堅決,讓伊加文一時間也找不出什麼理由反駁,沉默了幾秒后,便以一聲輕笑乾脆地結束了這個勸告。
“就這樣決定了,我會讓希彌斯跟我一起的,也建議你也不要再多話了,與其這樣多說幾句廢話,不如在我不在王城的期間好好去做你的工作,醫生。”
結束了凝重的話題,桑倫的語氣變得有些舒緩,語調也被稍稍拖長,如此說道後面前這位宮殿的御用醫生也是女王的私人醫生,伊加文·肖又像聽笑話般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
好在,最後一層階梯近在咫尺,桑倫·納菲斯將最後一步踏得很重。
——
“團長?醒着嗎?”隱約聽見呼喚自己的聲音,從自己的耳旁緩緩傳入大腦,並漸漸清晰了起來。
自己養成的隨時可以小憩一會兒補充精力的能力偶爾有些讓自己失態,尤其是在女性面前,但桑倫也就乾脆地睜開眼,因為並不需要在這位面前掩飾什麼事態,不過的確在處理要務的桌上睡着並不是什麼體面的事,這點是心知肚明的。
見到自己一副狼狽的樣子,桌前俯下身子望着自己的女性露出幾分數落意味的笑容後站起身,那金色的長發在空中一揚。
“團長,你還好吧?這三天快馬加鞭的,你都多久沒好好睡覺了,已經困到會在辦公桌上睡著了嗎?”熟悉的成熟又溫柔的聲音從女性的喉中緩緩響起,面前這位女性美麗而有些強勢的面容也讓桑倫確認了來者。
輕輕地點頭,表示己無大礙后,桑倫立刻坐直了身體,同時伸出左手揉了揉眼睛,對方也露出會心的一笑。
將一幅羊皮紙卷在自己前的桌上攤開,女性為了表示強調而敲了敲桌子,引起自己的注意。
“為了不暴露身份混入諾蘭提耶,我可是費了好一番功夫呢,尤其是談及他們中的遺迹,連畫地圖的都有所顧忌,因而花了不少時間。再說一遍,我可是費了不少功夫呢,團長?”
“是,辛苦了,希彌斯。那到底情況何如何?”
在得到了桑倫的認可之後,希彌斯輕步湊過來,走到了桑倫的右側,用手指指着諾蘭提耶西方一片區域,那裡用淡紅色的染料塗抹了一圈,想必就是目標區域了吧。在說正事之前她的語氣有些戲謔般地調侃道:“為減少暴露的可能性而這麼多年未曾去過,但沒想到再去一次還要向他人打聽啊,不覺得這很諷刺嗎?我都有點想笑了。”
“至少布下結界的時候我並不在,嚴格來說是初次去,所以並不感覺有什麼諷刺。比起說那些無趣的話,還是確認一下位置更為重要…這一塊就是大致位置了嗎?”
擺出一副說正事的認真表情,桑倫指着地圖上那塊指甲大的紅色圈記,大致在諾蘭提耶從西四至五天的步程,用快馬的話應該再短一點。
希彌斯點點頭,單指繞着自己的頭髮說:“沒錯,以諾蘭提耶來說也不算很遠,直線前行的話也不用幾天,但也虧都過去一個月了還是沒有隊伍去一探究竟啊,該說是膽小怕事嗎。”
“那樣更好,不要有無關的人牽扯進來,雖然說是咎由自取,但知道的人還是越少越好,關於這點可以確定嗎?”
“嗯,那之後我也順帶去冒險者協會打聽了一下,問了問稍微有實力的一點的隊伍去向,前台的小姐告訴我,最後兩支輝金級冒險隊伍也在兩天前接下一個護送商隊的任務已經離開了,目前似乎沒有那麼高等級的隊伍在城內。”
“那就只能希望不要有不知死活的新手去冒這個險了么...”
二人簡單確認情報后,桑倫的語氣也終於稍微舒緩了幾分。
一旁的希彌斯看着桑倫鬆懈的側臉,淺笑着嘆一口氣,正準備離開他身旁時輕“啊”了一聲,像是想起什麼般從腰間扯出一封信來。
那封信似乎有些皺了,希望還能看清楚內容,希彌斯將那封信遞給桑倫,並用歉意的口吻解釋:“這是團長你在休息,我又出去辦事的時候有人留在營地的,大概是用了什麼特殊的手段送過來的東西吧。那些小子沒敢打擾到你,就托我回來時再帶給你。”
“是王城那的信嗎,那你是可以看的,不必顧忌。”
伸出手接下那封信,桑倫出言提醒希彌斯不用這麼繁瑣。
“還沒睡醒嗎,團長?你我一路全速行軍,王城可派不出能這麼追上的信使,而且不是伊加文送過來的話,那也只有外人了吧。”希彌斯俏皮地開了一個玩笑,但明白她話語正確性的桑倫卻笑不出來地將眉頭緊鎖,她也就沉下語氣認真道,“而且嘛,我覺得還是你我一起看比較好。”
桑倫不會不明白此話的含義,因為從希彌斯手中接過那封信時就看見了信封上格外顯眼的一隻蒼青色蝴蝶印記,這個印記除了那支隊伍外再無他者。
明知如此,二人也無必要把話說透,桑倫不動聲色地用小刀拆開封漆打開信封,拿出信紙打開仔細閱讀,希彌斯則是站在面前一聲不吭。
雖說對方與自方不隸屬一國,但從道義方面來說彼此都心知肚明,無論信中的情報是什麼,欺騙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
儘管希彌斯知道桑倫很少會表露情緒,但目光卻依舊停留在桑倫的側臉上,希望能捕捉一點點情緒波動。
可是,一直不冷不熱的表情直到桑倫將信紙塞回信封都未曾有變化。
“我們得加快點動身了,希彌斯。”將信封放在一旁,同時再次打開地圖,桑倫的手指沿諾蘭提耶與索菲尼亞交界處輕劃過一圈,若有所思地喃喃着,惹得希彌斯歪頭以示不解。
“似乎有兩支輝金級隊伍在完成護送順路的商隊后,便立刻會前往那裡,恐怕就是你打聽到的那兩支隊伍。簡而言之,我們恐怕會落後於他們。”
將地圖再次合上,桑倫的語氣嚴肅又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