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諾同學,請你回答一下這道算術……陳諾同學,陳諾?”

數學老師重重地一拍桌面,陳諾這才回過神來。

“都高二了,明年你就要高考了,這麼緊湊的時間,你居然還不專心學習,居然還出神?你們這一代,是不是覺得有了機器輔助,就可以不去掌握知識了?如果有一天神經鏈接系統集體報廢了呢?那你們該怎麼活下去啊!”

一副老學究模樣的數學老師面對陳諾痛心疾首,雖然不知為什麼明明是針對陳諾上課發獃的批判,說著說著卻突然把話題給扯到神經鏈接系統這個輔助裝置上去了。

陳諾耷拉着頭,在數學老師狂風暴雨般的批判中主動站起來走到最後一排去。

“陳諾怎麼了?”

“不知道啊,最近他好像一直都上課出神。”

“不會是談了女朋友了吧。”

“啊,怎麼會?說不定是男朋友呢。”

“怎麼會是男朋友嘛,你看他臉上那道印子。”

“誒,你說會不會是……”

那些唧唧喳喳的議論瀰漫在空氣里。

他感覺到很多人都在看着他,其中包括方寧。

早上黑狸的告誡還在耳邊迴響着,於是那熾熱的目光只讓他感到一陣陣的不適,像是有一團火在燃燒。

大部分的議論都是圍繞着戀情展開,雖然一個都沒有猜中的,但屬實是當下社會裡高中生的怪現象,陳諾心想——高中生一想到謳歌青春這四個大字,腦子裡除了愛情就還是愛情。導致這種氛圍的出現大約是空氣中年輕的荷爾蒙激素帶動了大腦中對多巴胺的分泌——雖然不知道這種聯繫究竟從何而來,但想來就和巧克力居然是人類史上最早的春藥是一個道理。

陳諾沒由來地想起自己那個總是在畫著少女漫畫的老爸,莫非老爸一直畫著少女漫大概是因為心態一直很年輕?

在一大堆不明所以的思緒飄過腦海之後,陳諾又一次地想起了那個男人的臉……

“其實你知道我是誰,對吧?”

“陳諾,陳諾?”

陳諾吃了一驚,抬起頭來,卻看到數學老師兩隻眯縫起來的老眼瞪得滾圓,簡直要噴出火來。

“發獃發獃就知道發獃,這麼不樂意念書你來學校幹什麼?你回家去啊!”

“抱歉抱歉抱歉。”陳諾努力地把頭低下去,努力地傳達出愧疚的情緒。

“真是的,現在的小孩……”

這位以嚴厲聞名全校的老學究又咕喃了兩聲,這才跳過了陳諾這個小插曲,繼續上課。

只是當下課的鈴聲響起來的時候,陳諾又被叫到了辦公室去。

“最近有心事是吧。”老師那如鷹隼般銳利的眼睛緊緊地盯着他。

“嗯。”

“你是一個好學生,我是希望你能夠考上一個好大學的,所以就算是有心事也盡量不要帶到課堂上來,學校是學習的地方。”數學老師忽然啟動了自己的神經鏈接系統,將一份文件傳給了陳諾,陳諾用預覽模式點開一看,卻是上一節課保留的教學影像。老師繼續說:“雖然現在不是幾十年前那個考上大學就能做人上人的時代了,但如果辛辛苦苦念了十幾年書,最後卻連進入社會的基本資格證都拿不到,這也太丟人了。”

陳諾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低着腦袋默默聽着。

“真是的,現在的小孩……”老學究望着他,忽又嘆了口氣:“出去吧。”

——

午休時間。

儘管這所學校的每個年級,都有在教室的最後排設置了可以加熱食物的微波爐,但依然有許多走讀生選擇和寄宿生一樣前往學校食堂火拚。所以此時的教室里空蕩蕩的,安靜沉默,陽光中飄浮着透明的塵埃。

方寧抱着餐盒,在陳諾旁的位子上坐下。

“沒事吧,早上看你臉上血淋淋的,看起來真是太嚇人了。”

“只是很普通的抓傷而已。”陳諾一邊回答一邊將熱好的飯盒從微波爐里取出來:“只是看起來出血有些厲害罷了,但實際上等傷口癒合了疤痕也不會留下吧。”

“但還是要注意保養,我小姨應該給你開了葯,每天都要準時換。”

“好好好,了解了。”

陳諾回到座位上,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地往旁邊挪了挪。

陳諾的飯盒裡,充當配菜角色的是胡蘿蔔丁和雞蛋,都是昨天晚上沒吃完剩下來的。畢竟自己的父親是個在家政技能樹上花費點數為零的男人,所以陳諾從來沒有奢望過自己能和其他普通的高中走讀生一樣每天中午還能吃到所謂的愛心便當。

只是反觀方寧的飯盒,炸雞塊、雞蛋餅,還有散發著美味香氣的茶樹菇,總是會讓人不得不生出羨慕的心情。

察覺到陳諾的目光,方寧從自己碗里夾起一塊雞肉,嘗試着問:“炸雞塊你要吃嗎?”

陳諾有些窘迫地將自己的目光挪回自己的飯盒,一言不發地吞咽起了自己的午餐。方寧輕輕地笑了聲。笑聲像貓一樣地撓着他的脖子,讓他忍不住回過頭去。女孩穿着白色的羊毛衫,陽光照到她的皮膚上,皮膚彷彿是透明的。

“下個星期的分科考試,陳諾你要文科還是理科?”方寧忽然問。

“文科吧,我理科向來不太好。”陳諾說。

“我想,我應該也是文科吧。”方寧嘆了口氣,顯得有些興緻缺缺:“就是不知道考完後會不會分班。”

“肯定是會分的,總不能把文科理科都擠在一個班吧。”

“是這樣的啊。”方寧無聲地笑了笑。

“對了,我一直很在意。”這個女孩忽然問:“陳諾,早上的時候,那個人為什麼要打你啊?”

陳諾愣了一下,心想着這妞兒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呀。

他仔細地想了又想,但最後自己給出的回復卻是:“我不知道。”

可方寧的眉頭卻微微地皺起來,看起來並不相信:“不想說……是嗎。”

“不是……”雖然這種刨根問底的態度在意料之內,但陳諾還是想避開這個話題:“哎呀這件事情也沒什麼吧,你別問了。”

“你撒謊的時候總是習慣搓手指,到底發生了什麼。”

“說來話長。”陳諾胡亂地扯着白爛話。

“現在是午休,時間很充足。”

“好吧……”陳諾嘆了口氣:“我不想說。”

於是方寧那邊沉默下來,陳諾不用回頭也能感覺到身邊女孩的情緒變化。

一時間,兩人間的氣氛就滑向了無可挽回的深淵。

他在心裡無聲地嘆氣。

摧毀了一整條街道的怪物,能夠操控各種物體的黑衣人,還有墨歌黑狸CK秦大河超自然調查委員會……這些遠離平常人生活十萬八千里的東西,就算說出去也不會有人相信吧?

就像關於為什麼自己面對混混們的霸凌卻一直忍氣吞聲的理由一樣,這種明顯要比校園霸凌還要恐怖的大事件,就算沒有黑狸的特別叮囑,那也是絕對不能夠對別人說的。好歹自己也是個十七歲的人了,還不至於這點眼力勁都沒有。

只是別人總不會這麼想。

“既然這麼不想說,那就算了吧……從以前開始,你就總有很多心事,也總是什麼都不肯跟我說。”方寧忽然說。

大概是生氣了,她隨意扒拉了兩口飯,就將盒子蓋上了:“午安。”

陳諾愣了一下,也說:“午安。”

然後方寧帶着自己的便當站起來,把飯盒放回自己座位的抽屜里去。

“方……”陳諾嘗試着再喊一下她的名字,但在中午明亮的光線中,女孩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門口。

此後的一整個下午,方寧都沒有主動和陳諾搭話。就算是放學了,雖然並沒有刻意避開他,但也是隨着人潮,沉默地坐上回家的公交車。

陳諾在站牌下看着公交車上的方寧,獃獃地望着公交車遠去的背影,突兀地有些兒理解了黑狸的那一句“你與普通人已經有所不同了”是什麼意思了。

好吧,本來也不該心存僥倖的,或許是這與平常人無異的日常生活讓自己放鬆了警惕。可實際上,從自己在昨天下午的災難現場幸運生還的那一刻起,自己人生的某一種可能,就隨着匕首刺穿胸口的時那陣劇痛,一同遠去了。

陳諾獨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從未如此期待過自己能過上平凡的日常。

沒有怪物,沒有古神,每天要煩惱的只是即將到來的分科考。然後分班,繼續學習,最後在不遠的將來擠過幾億人一起參加的高考。當人從高中畢業,就飛去一個陌生地方念大學……如此輕鬆,如此平凡,人生簡直像一朵美好的小白花。

其實並不是沒有想過要過不平凡的人生,自己從小學時候起就一度有着一個幻想。在幻想中自己就是老爹早年間畫的少年漫中的主角,有一天會有個黑衣黑褲黑眼鏡的人敲響自己的房門邀請他和自己一起去拯救世界。但現實卻是三年之後又三年,他從小學生變成了中學學生,依舊一無所成是個屌絲阿宅。而如今自己都快是要離開中二病的年紀了,一場莫名其妙的超自然災害卻砸到了自己的頭上。

他忽然覺得心裡亂糟糟的,像是有一萬隻螞蟻在上面爬。

“那傢伙出來了,走走,快跟上。”人群亂糟糟的聲海中,一個被刻意壓低了的聲音忽然沒由來地躥進了耳朵里。

陳諾遲疑了一下,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看見不遠的街角處,幾個染了醒目發色的男人朝着一條巷子走去。此時正是夏末秋初,C城的氣溫仍然很高,因此這些男人大多都穿着短袖。而在短袖之下,裸露的左臂上紋着名曰麒麟草的紋身。

“今天一定要廢了他。”個頭最大的那個惡狠狠地說。

“對,廢了那個二中的小子。”隨即便有人附和。

陳諾心中一凜,C城當然只有一個二中,那就是自己的學校。聽這群人的語氣,似乎是和自己學校的人起了衝突。

“傢伙都帶了吧?”頭頭說。

“帶着呢,頭。”一個混混稍稍撩起襯衫又馬上放下。半秒的時間裡,腰間的匕首閃爍着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