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當拿起筆時,我想起了張大哥,便想起了那槍林彈雨的十七年。人漸老,有些事需記下來,後輩們便還記得,世上曾經有我這麼一個活生生的人。(索:異人並不是不能死,老死是其中一種死法)
我首先是一個軍人,其次是一個人。軍人,為國而戰,而後馬革裹屍而歸。想必父親名我為“建國”,命運就已經註定。至今最大的遺憾,是未能馬革裹屍。不戰死於沙場的軍人還算軍人?也罷,孰叫我生為怪物!其實不能稱之為“人”,渾身冒着黑氣的算哪門子“人”?(索:爺爺的定位是軍人,那我呢?異人並非完完全全非人,也許有的人生來就是異人,而我們這種後天異人,怎能與人類社會分離?成為異人前還是人類,思考方式是人類,價值觀世界觀宇宙觀同樣是人類,驟然變為異人,其靈魂未必會變。後天異人的一生註定要與人類命運糾纏不分)
二
六歲的那年,我背着柴火走在回家的路上。烈日當空,口渴得厲害。但我能忍,因為哥哥已經把他僅有的水給我喝了。哥哥背上的東西,幾乎多我的一倍。於是我只好動動喉嚨,努力想擠出一點唾液。
那是個怎樣的年代?
村裡的男人被抓去當壯丁。軍閥亂戰,就連馬家這偏遠的山村也被波及。
大腦昏昏沉沉,只覺得心跳得厲害,快要爆炸似的!
“建國,要不停下休息一下?”哥哥邊走邊問着我。
“不用。”我連搖頭的力氣都捨不得用。全身累極了,但我知道,一旦停下來,只會變得更累!
“哥,我能行!”
後悔說出這句話?
這是現在的我也想不明白的一件事。但毫無疑問,這句話的確改變了我一生。
有的時候,意外往往發生在毫無準備之際。
本是寬大的木板,踏上去時沒站穩,連人帶筐地墜入山谷,鑽進樹林子,一骨碌地滾下山坡。
後來才知道,哥哥為此挨了舅舅一頓毒揍,每年還給我燒紙來着。
卻說我醒來,天快黑了。一睜眼,便看到了一群穿着制服的人。
“弟娃,哪裡人?”長着國字臉,有可笑濃眉的少年,是後來的張大哥。據說,當時我倒在巨石邊,臉半邊都是鮮血,可還有呼吸。
我努力回憶着昏迷前,然後指指頭上:“從上面滾下來的。”
眾人抬頭向上看,高聳入雲的樹木之上是一片蒼穹。
這時,槍聲兀然響起。鳥兒撲哧着翅膀飛向蒼穹,我嚇得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張大哥立馬背上我,其餘人也是邊打邊跑。
後來才知,這是一支長征中迷路的隊伍。
等擺脫了敵人,眾人大口喘着氣。
張大哥說:“弟娃,你找得回家的路嗎?”
我搖搖頭。
另一個戰士說道:“排長,怎麼辦?”
“先跟着我們吧,等找到大部隊再說。”排長說。
“跟着我們走,怎樣?”張大哥說。
我點點頭。
雖然想找到回家的路,但在荒山野林的處境和兵荒馬亂的時代,直覺告訴我,這群人才是最可靠的。
而後,我跟着這支隊伍,一步步長大。張大哥教會了我寫字,讀書。由於我年紀還小,並且我堅持留在隊伍中,變成了後勤里添柴加火的了。
三
誰也沒想到,敵人狡猾地找了條小徑,悄悄地從村子後山那兒上來,而守着小徑的民兵也被神不知鬼不覺地幹掉了。
張大哥受傷了,我在旁邊照顧他。他正向我這個小屁孩吹噓着他的英勇負傷事迹。
毫無徵兆地,槍聲打破了夜色的寧靜。
刀子狠狠刺入張大哥胸口,一直推到牆上,猛地拔出。
血,灑了我半邊臉。
我愣愣地看着張大哥,無力滑倒在地,眼睛還不甘地盯着敵人。
滴着血的刺刀緩緩捅入我的小腹,緩緩挑起,緩緩地仍向窗外。
一直滾,一直滾,直到滾到另一個屍體旁停下。
仰面朝著天,此時月光皎潔,散發著冷冷的光。
(索:這也許是爺爺知道自己是非人的時候,想比於我,我至少還保護了我想保護的人,而那時,爺爺誰也沒有保護不了。也許有一天,我也會失去最重要的人。到那時,我有足夠實力保護他,或她嗎?)
四
回來時已是夜晚,出去的只剩我一個人。
一片漆黑之中,我失足滾下山崖,撞到一棵樹上停下,人卻昏迷過去。
迷糊中感到身體似被車分五裂般疼痛。
三條餓狼正圍着我這個人類身體撕咬掙脫。一條血淋淋的腿已經被撕扯下來。
我猛地驚醒,一頭撞向其中一隻狼,解脫一隻手后,再一拳轟向咬着另一隻手的餓狼,然後被咬着腿的狼拖到地上摩擦。我向腰部摸去,但槍已不知去了哪兒。眼見另外兩隻狼重新撲上來,迅速收腹起身,肘關節狠狠擊向餓狼的側腦袋瓜。
這時,咬着腿的狼鬆開了嘴,然後後退。我撐着旁邊的樹緩緩站起來,盯着不遠處的狼,血滴在青草上。這時,一股大力狠狠纏住我的身體,瘋狂擠壓,可以清晰聽到骨頭撕裂聲。
一隻巨大的蛇頭出現在眼前,舌頭吐着絲,好像在欣賞獵物死亡前的表情。
“不!”我在內心狂叫,雙手拚命地向外撐。
我不能死!
我不能死!
我不能死!
蛇身再度收緊,血盤大口已然張開。
眼前一片黑暗,漸漸失去知覺。
要睡著了……
“一定要找到出口!我們的命,就交給你們了!”
昏暗的洞口,沉睡的傷員,頭上纏着布的戰友,挺直腰板目送我們遠去的班長。
身體內一直潛伏的物質被激發,磅礴的力量正待噴涌而出。
這時,黑氣凝成觸手一般的東西從身上冒出,硬生生地把蛇身撐破,破了個口子。
大蛇痛苦地往前蠕動,但大口已經形成,鮮血流出大片。
全身沾滿了噁心的黏液,觸手在身後緩緩揮舞。
渾然不覺身體被大大自愈強化,觸手也在身後卻毫無意識收回,失去的腿已經重新生長出來。
(索:險境里一定不能放棄自己!!!在最終結局前,一切都是未知數。)
內心似乎有種原始的意識被激發。
我已經死了?
回想當時,彷彿做夢一般,把不可思議之事當作常識,身體彷彿真正被身體控制,全身上下卻又協調一致。而大腦里只有“回到洞穴”這個指令。
整個人似在夢裡又似在凡間。
(索:這說明黑氣有意識?或者說,黑氣代表異人的原始意念——一切以殺戮生存至上?如果自己靈魂被黑氣代替,那麼將會變成一個理性且實力恐怖的殺人機器?這點需重點注意!)
迅速地跳上樹枝,順着藤蔓高高盪起,彷彿在做一件很正常的事。
未到洞口,便遠遠聞到血腥味,心中變得空蕩蕩的。
只見一個人正站在洞口,全身被血浸染,準備離去。他看見我身後的觸手,吃了一驚。
“你是異人?”
“人是你殺的?”我冷冷地問道。
他說:“是,一全道張道長命令我配合部隊,前來全殲敵人。”(索:果然,異人與一全道早在民國就有牽連。張道長能命令異人?說明他也可能是一個異人,而且是領袖。並且異人被運用於戰爭當中,戰力相當於一支特種部隊,而那時有特種部隊?敵軍是否已知異人存在?應該不會,如果知道的話,那說明現在政府已知,清道夫又何苦清除暴露在人類社會裡的異人?UFO與異人同樣神秘,但UFO是人人常知的話題,而異人並不是。)
他看了看我的制服,只是我的制服殘缺不全,像經歷了一場大戰。
“你是?”
他忽然吃了一驚,因為他看到我跪倒在地,雙手捂面,背後的觸手緩緩垂落在地。
他有些警覺,往後退了退:“兄弟,你是哪個門下?”
觸手猛地變大,瞬間刺穿了男子的身體。男子立馬反應過來,但剛剛釋放出觸手,就被我粗大的觸手狠狠地朝地上不斷鞭打。男子身上的黑氣被吞噬殆盡,容顏瞬間變得蒼老,像一個老人。
“是你殺的,這就夠了!”
我把他拎到眼前。
“我……好餓,好餓,好餓……”
(索:難以想象,如果沒有玉墜,我是否也會做出如此傷天害理之事?那麼一個鐵骨錚錚意志堅定的軍人尚且被原始慾望控制,我能控制住自己的慾望嗎?假如沒了玉墜,靠自己能行嗎?)
……
當我醒來,只見我全身赤luo,躺在地上。試圖回憶失去意識前的事,猛地一驚。
這時,我意識到,我究竟幹了一件怎樣的滔天大罪!
我按着額頭。
陽光透過樹葉,暖洋洋地照到身上。
那天,我意識到,我究竟是否能以人的身份自居!
掩埋完戰友殘缺的屍體,走到那人的面前。
已是白髮蒼蒼皺紋老斑的老人。
玉石靜靜躺在地上。(索:玉石並不是我家祖傳寶貝,而是戰利品?)
把它握在手上,頓感清涼。心中的煩躁殺念被驅趕得無影無蹤。
吞噬,是我黑氣的本性,但不是我的本性。我是人,活生生的人,不是黑氣的奴隸。從那時起,我才真正意識到,黑氣可以吞噬一切,但要穩住本心,莫讓吞噬控制自己!
望着枝葉之上的紅日,背好電台及其他物品,我繼續向著遠方前進。
(索:殺戮是異人本性還是只是黑氣“吞噬”的缺陷?總之,自己一定要時刻穩住本心,要提防黑氣!黑氣固是大殺器,但也要控制住。只不過從爺爺的筆志里尚未看出有類似於“黑風”如此存在。一直覺得黑風是另一個自己,是兄弟,但它實際上,是本身溫順,還是侍機反叛?)
五
黎明的寂靜由炮聲炸破!
號角聲嘹亮地貫穿整個陣地。
炮彈在衝鋒的戰士前落下,手榴彈密密麻麻如萬箭齊發,機槍噠噠地冒着火焰。
我握着刀拚命地奔跑,刀鋒上反着冷光。被掀翻,再爬起,被擊中,挖齣子彈邊自愈邊前進。身邊的戰友都倒下了,而我衝到了最前面。機槍的搶頭瞄準了我,幾十發子彈打穿了身體。
挖出挖出再挖出!
手榴彈的彈片削掉了腳踝。
我摔倒在地。
刀把撐在地面,想爬起來,數百個碎片在巨大聲浪中嵌入體內。
耳邊一片嗡鳴。
能爬起來嗎?
咬緊牙關,舌頭被無意咬破,沁出鮮血。
巨大力量如拳頭一般砸向胸口,被掀倒在地。
無畏的號角聲還很嘹亮,旭日還未升起。
這裡的土被炸開每天幾十層,無數黃土之下包裹着多少前進的英靈!
所謂士兵,只知道前進!
紅旗被掩埋於前面黃土之下。
身邊無數士兵衝上高地。
重舉紅旗,大吼一聲,集中黑氣,前進!
紅旗之下,萬千勇士!
紅旗終被豎於頂峰。
血日初升,千萬屍骨之上,灼灼紅風!
(索:爺爺,您是英雄,這點毋庸置疑。您對我囑咐希冀鐵骨錚錚,我能做到嗎?我是如您一路敢於廝殺的好漢,還是如他人所說暗面的蟲子?不,我這人從沒認輸這習慣!您能將紅旗插於萬軍之上,我有何不可!)
六
窗外有一棵梧桐。黃葉飄舞,鳥兒嘰嘰喳喳地飛來飛去。
日光照入病房,把床上人影分為黑白兩邊。
迎面吹來一陣淺淺的香風。
我轉頭看去,只見一個小護士端着葯具站在旁邊,臉紅撲撲的。
門口有些吵鬧,醫生護士病人家屬快步匆匆,或者進進出出。
這裡不只我一個傷員。
門外傳來大聲的呼喊:“紅翠兒!紅翠兒!”
小護士扭頭答了一聲。
隨着呼喊的接近,走進來一個腰粗腿圓的護士長,站在小護士旁邊,邊掄起袖子拿上藥具,邊嘴上笑着。
“同志,還不知道吧?敵人被打到八三線外去了!據說要跟我們求和呢!”
“真的?”周圍戰友頓時把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到護士長身上。
護士長眉飛色舞地講述着“道聽來的途說”。
我淡淡一笑,望向窗外,忽然覺得明媚起來。回頭時,正好對上小護士偷偷瞄過來的目光。
七
一全道並未被我黨掃除乾淨!
當我潛入錢家大院時,竟發現了一全道壇堂。
遠處傳來腳步聲。我連忙潛入旁邊一間藏書閣。待腳步聲遠去,正欲離去,這時,“黑氣”兩個大氣吸引住我的視線。(索:黑夜中能看到東西,正好與我的情況相印證:黑氣確能強化身體,包括夜邊不尋常的能力)
黑氣?
難不成?
面帶陰沉地,翻完了這本書。
黑氣續命,儘管文字有些晦澀難懂,但結合自己多年使用的黑氣經驗,便不難推出使用方法。
放眼望去,藏書閣櫃檯上密密麻麻地堆着書本。
隨意翻了幾本,發現並不是黑氣相關的。
但可以知道,一貫道與異人確有密切聯繫。或許那老大張道長便是TMD異人也說不準!
這是今晚最大的發現,現在應該速速離去,回去……
門被推開。
“畏畏縮縮的,別藏了,出來吧!”來人氣若洪鐘。
到院子里,我與推門人面對面站着。推門人是個老人,但腰板挺得筆直。
“你是哪個門下的?到我藏書閣我同意了嗎?”
話音未落,我便撒腿就跑。那人卻更快一步,一把抓住我肩。我縮肩擺脫,登上圍牆,但被推門人拉回來。我順勢踢上他的頭。
力量之大,他躲閃不及,被踢到樹上。
我冷冷看了他一眼,便轉身跳上牆頭。
這時,一隻黑影捅入身體,一把將我拉回,甩到地上。
“你是誰?如此速度,如此力量,如此戰鬥經驗……”
“你是誰?”
“黑水老人!老夫說了,該你了……”
黑水老人發覺他的觸手被吸住,猛地一驚。觸手正重新化作黑氣,湧入我的體內。他連忙利用將觸手化作“黑焰”,想把我燃燒成灰。但黑焰也變成一團黑氣,化作治療的養料。
吞噬豈非浪得虛名?它的霸道與恐怖從來只有死人知道!
觸手從身後冒出,狠狠刺穿了黑水老人的身體,黑氣源源不斷地被觸手吸走。不甘的黑焰不斷在我身上炸開燃燒,本該以其“不滅”而令敵人聞風喪膽卻化為自愈的養料。
這時,四周槍聲齊鳴,子彈狠狠地嵌入我的身體。
最噁心的就是不能吞噬的子彈!累積多了會成為身體的一部分而變為畸形怪物。
四面八方的觸手如八龍噴水般來勢洶洶。我收回觸手,翻身躍上牆頭逃了出去。
遠方火把多了起來。
來人將黑水老人攙扶起來,黑水老人卻大罵:“誰叫你們開的槍?”
民間大院持槍的消息走露后,這個分壇必定被拋棄,多年慘淡經營的成果也只能付諸東流。
這時,藏書閣卻起火了。(索:燒了嗎?這可是一堆堆絕世秘籍啊!)
我嘿嘿一笑,悄悄退出隊伍,逃之夭夭。
八
路人好奇地打量着這個着棕綠色軍裝的男人。
大饑荒過了有一些年月,人們面帶笑容,將滿身力氣投入到播種與收穫之中。綠茫茫黃燦燦的田野地里,牛車慢悠悠晃着,草帽人歌聲敞亮。
我背着大行囊,看着路邊青山綠林,老老少少,儘管故鄉景色與他鄉無異,但莫名的親切感讓我心中一陣澎湃。
它提醒我,思念了二十八個春秋的家——快到了!
老屋似乎變大了,男人都出門幹活了,女人正在院內忙着手中的事,小孩東跑西竄。這天,一個陌生男子跪在院門口,眼裡噙滿了熱淚,人們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計。
為什麼我的眼裡飽含淚水,因為我對這片土地愛得深沉!
(索:土地,對於農家孩子來說,便如母親般的存在。或許爺爺選擇不成為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就因為靈魂最深處是對土地的眷戀。對於我來說,家沒了,但記憶還在,終究不是無家可歸之人,是吧?)
寫到這兒,回憶到這兒,心境有些許變化,變得豁達。
二十八年風雨兼程,槍林彈雨的廝殺,無數次的懷疑自我,但人類記憶的深處始終在不經意間閃現:一座小山村,一間老屋,一頓吃不飽的飯——那是我最後的歸宿。
我是一名軍人,生當為國戰,死亦成英魂。
如果沒有戰死沙場,馬革裹屍,那我不求載譽而歸,衣錦還鄉,只願魂歸故土,葉落歸根。
這是無數軍人的心聲,也是我的心愿。
我是一個異人,幾十年前的失控讓我意識到自己的可怕。那是一場災難,我不想再發生。隱居世外,是對國家社會人民最好的交代!(索:完成了使命,所以爺爺選擇了隱歸,而我呢?也許復了仇,便找一間荒廢的小屋與廢棄的田地,日出晚歸,隨它去吧。)
70年,我和紅翠兒有了第一個孩子,取名為大慶。
00年,兒子帶回了兒媳婦和孫子,兒媳婦相貌標緻,但常年積病。孫孫倒挺乖,萬幸此後沒什麼異人癥狀。很平常,很可愛。(索:媽媽是一直有病而去世的,我是後天異人,這點做實了。)
自知時日不多,但願能抱上曾孫,那就四世同堂了……
謹以此志作為我的回憶,希望後人能從這裡尋到啟示。
也希望此志能妥善保存,如此作為一種存在,也能見證子子孫孫無窮代矣。
(索:一代英雄史是如此短暫,但果真短暫?筆墨有限而已。正因為有這些人,才撐起民族脊樑,才讓後輩享受前輩幻想的烏托邦生活。而同理,後輩也將成前輩。如此後浪推前浪,人類才有了薪火相傳的可能。
既然您希望以這種形式活着,那麼我保證,一定會妥帖保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