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索蹲在路边,吃完了最后一个包子,身上多了一丝温暖。他舔了舔嘴巴,用手擦去油和口水。他已经饿着肚子两个月了。

合城这座城市,与主城相距40来里,因其多山多江河的特殊地理位置,在主城的主持下,吸引了许多商人前来投资。新城区里,飞机场、商业区、高铁站等如春笋般冒出,主城里的许多人把这里视为“小渝都”,纷纷在此购房。然而,受到近几年国内外的形势影响,许多工地停止了夜夜“笙歌”,老房新屋钢筋水泥成为这个城市的映照。穿过江流,行过依旧尚未连接的大桥,老城区还是一如往常喧闹。

力索就蹲在老城区某一座山的某一条街的某一根电线杆旁,看着行人来来往往。他站起身,拍拍衣服下摆的灰尘。

天气日趋寒冷,在来时路上他从路旁捞出一件。捡垃圾的驼背狠狠地盯着他,嘴里骂着高级又地道的词汇。他鸟都不鸟一眼,径直离开。

真TM的饿死人啊!

他就这么想着,这么念着。一个女孩路过,冷不丁地抛下几枚硬币。他吃惊地望着她,她却抬手指着马路对面的包子店。

女孩穿着干净的白皮袄,双手插在兜里,好似怕冷般,眼睛却意外地大而澄澈。她正啃着冒着热气的包子,朝着大路一边慢悠悠离开。

“那是你吗?”

“不是。”

“眼睛挺像的。” (纯洁得如湖水般不掺杂任何杂质,正如我第一次遇见你时的感觉,犹如天使拨开云雾,投下的一束光)

于是力索买了个包子,越吃越香,蹲在某个电线杆旁吃完后,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呼——

白雾从嘴里飘出,如一支冷箭。

“对不起,没有身份证,我们不能收你……”

“对不起,这份工作不适合你……”

“对不起……”

“我身份证弄丢了,想挣点路费回家!求您啦!”

“小伙子,离家出走的吧?跟你说,正经工作是找不到的,人家会把你当作逃犯而拒收。我们这儿离市中心近,您瞧这旁边几百米有派出所,怕被查!”

真TM的又穷又饿!

漫无目的地朝前走去,包子似乎并没填饱肚子,反而让他感觉更加饿了。

前面有一家像夜店酒吧,门面装修异常豪华,“天涯知己”二字。大白天就有俩哥们揽着肩踉踉跄跄地走出来。正当他怔怔地看着豪华酒吧时,捡破烂的驼背朝地上吐了把口水,“呸” ——真性情!

这便是穷人的骨气?

力索心中冷笑一声,然后哀叹一声,朝前走去。不知走了多久,拐进了小巷,在一棵树下停住,仰视枝繁叶茂的大树,日光透过树叶间隙落入眼中,脑中突然想起焦黑的尸骸和冰冷的石板,安详的月光之下,老屋在大火中倒塌,不禁一阵悲叹。用力朝树干打去,胸口一浮一沉。看了看自己拳头,皱了皱眉。

树枝摇摇晃晃,落下几片树叶。

力索抬头望去,突然看到三楼窗户没设护栏,心里动了歪心思。但他立刻朝自己扇了一耳光:

想什么?穷疯了?就算是饿死,也不能干这种事!

但是,非常时期,非常手段……

他反手又是一巴掌,不知是饿的还是力道过大,竟然脑冒金花。

“这人干啥呢?”

“神经病呗!自己扇自己耳屎!”

“喂!钱财留下,人马上滚!”

前前后后围上一群人,为首的一个长得腰肥体圆,挺着个大肚腩。

“打劫吗?你们这是——快递员?”

“你说什么?”大肚腩伸出食指指着力索脑门。

力索笑笑,如闪电般抓住食指,往上一掰,大肚腩立马单膝跪地,吸着冷气。见后面的小弟围上来,力索指指他们:“诶,别上啊,不然你们老大的手指就废掉了!”力索加大力度,大肚腩疼的嗷嗷叫。

小弟面面相觑,停住不动。

“诶,老大,兄弟我现在手上一分钱都没有,知道被打劫的该交出什么吧,掏吧!”

大肚腩掏出一些零钱,递到力索手上。

“就这点?第一次抢劫?”力索向另一只脚踢去,大肚腩双膝跪地,差点扑到地上。

大肚腩又掏出一些零碎的纸币,还没递到手上,手指又是一阵剧痛,好像真的要断了。

他果断交出钱包和手机:“大哥,银行卡在里边,可以了吧?”

力索松开了手,点点钱包里的红钞,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行了,我只拿走纸币,剩下的给你。”力索把钱包和手机随手扔给大肚腩,便朝前走去。

大肚腩显然不服气,气得牙痒痒,趁力索背向他,冲上去就是一拳。不料,力索一拳轰向侧边巷墙上,打出一个大坑。

大肚腩和他小弟目送着力索远去,消失在视线里。

“大哥,这是练家子吗?”

大肚腩仔细观察着墙上的大坑:“练家子恐怕都没这么大力气。”他有些庆幸,幸好这一拳没有打在自己的身上!

“那您的钱?”

“那还用说?”大肚腩瞪了小弟一眼,“当然是抢回来!从其他人手中抢回来!”

钱是流动的。当一个人遭遇不幸时,总会有另一个人也会遭遇不幸。

当然,力索是幸运的。他拿着刚缴获来的非法物资,吃了一顿饱饭。饭后拍拍微鼓的肚皮,打靠在座椅上,出一声长长的饱嗝。饭后,买了衣服裤子袜子,理了个发,泡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皮囊,一身清爽地走在大街上。他完全不担心刚刚抢劫的事,毕竟人家不可能报警。

钱花得差不多了,便用剩下的钱找店投宿。镇上的旅店倒没这么严密,见他没带身份证,也没说什么。力索坐在床上背靠床头,从怀中掏出如笔记本的东西。这东西他唤作绿本,同颈上玉坠同为家族遗物,也是他过往精神家园唯一的寄托。这种珍宝般的东西,自然是随身携带。绿本上记录了爷爷的事迹——他自己写的,记录了过往一生的事迹,“谨以此志作为回忆,望后人从中获得启示”。

几天便这么过去了,又回到了光脚的日子。

夜已深,街上人越来越少。找了个光线好的地儿坐下,掏出绿本。灯光照在力索身上,在地面上投射出一道影子。他咬着笔,时不时写下什么。

不知从何处逍遥完的混混,大摇大摆地走在街头。为首的大冷天秃着头,光着膀,手臂上刺着青龙,大肚腩陪在身边,说着笑。

“听说老杜被抢劫了?还有人敢抢老杜啊?”

“德哥,哪有的事!谁敢抢我老杜啊?就算要抢,也先问问我手下的弟兄!”

这时,大肚腩看到了路旁坐着的力索,瞪大眼睛,停住脚步。

“怎么了?”德哥停下,扭头看着老杜。顺着目光看去,却见路灯下坐着个男孩,看着手中的书。旁边一大哥笑道:“看你那表情,肯定是这小子把你抢了!嘴硬啥啊?”

德哥吐着酒气道:“老杜你看好,我帮你揍回来!”

老杜大惊:“德哥,那小子不简单,能一拳把墙打个窟窿!”

“瞧你那怂样?袍哥会讲什么?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见一帮人在眼前聒噪,力索站起身。德哥逼近,推了他一把。“你就是那个……把墙日了个洞的小子?”德哥把力索逼到墙边,扯着力索衣领:“敢在袍哥会头上屙屎?袍哥会的舵把子,就算是市长警察来了也得供着,你算老几?”力索把手拍开,疼得德哥倒吸一口冷气。

“艹!”正要一拳打上去,见力索抬起头来,只见如孤狼眼眸里燃着的绿火,幽冷无情,直勾勾地看着他。德哥愣了一下,被力索一把抓着颈子拉到墙上,一拳捶向德哥脑袋。德哥吓得酒全醒了,只感受到巨大的拳风卷过来,瞬间耳边传来轰鸣声。然后他被力索拽到地上。

墙上赫然出现一个大坑。正欲上前的众人吞了一口唾液,酒醒了一半。

“滚。”

力索整理了一下衣领,淡淡说道。

众人面面相觑,停住不动。老杜心中想到:我就知道会这样!老城区怎么出现这么个妖孽?

德哥狼狈地爬起来,大吼一声:“给我打!打!往死里打!”

有的掏出西瓜刀,有的挥着啤酒瓶,六七个人呼啸着冲上去,力索也没啰嗦,温柔周全地招待了每一位激动的袍哥。

又是熟悉的场景,衣上多了几个口子的力索数着手上的红钞,冷眼旁观鼻青脸肿的混混。路过躺在地上叫声不绝的德哥,鼻子冷哼一声。老杜坐在地上,面色复杂地看着力索。

远方传来警笛声,力索吓得毛发悚立,心跳如战鼓一般,慌不择路。闯入黑漆漆的小巷子,听着警笛声越来越大,抬头间猛然看见一扇窗户朝外开着,尽管在三楼。力索爬着管道上去,翻进屋子。从这儿可以清晰看到战斗地点那儿,斗殴分子早已跑路,警察下了警车,看了几眼,几分钟后,便离开了。警笛声越来越远。

冷汗从额头流下,力索抹了抹额头,靠在窗边墙上,慢慢滑下。

黑漆漆的屋子突然灯光被拉亮,除了稍许刺眼,眼前多了一个穿着粉红色睡衣的女孩。她慢慢朝后退去,大眼睛里露着惊恐。

“等等!别报警!”力索吞了口口水说道,“我是好人,我不是小偷……别报警!”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怂,面对手无寸铁且貌似孤身一人的弱女子,主动权在自己这儿,自己应该硬气一点。但他发现,女孩有些眼熟,像是几天前施舍他包子钱的女孩。他压下了这种想法。

“你是……那天的女孩?你给了我几枚硬币,我在路边蹲着,你忘了?那天有些冷,是前天——哦不,大前天。你还记得我吗?”

见女孩逐渐平静下来,点了点头,他松了一口气。女孩朝桌上摸去,拿起手机,似乎输着什么。

屏幕朝向力索:你是谁,你为什么在我的房间里

“我是谁不重要,我马上就走。”

感觉有些口渴,力索突然想多呆一会儿。

“不好意思,有水吗?我一天都没喝水了。”

女孩点点头,踮着脚从柜中拿出一个杯子,用清水洗了一下,在桌边倒上水,递给了力索。力索一边喝水,一边打量着女孩:似乎是个哑巴,眼睛大而干净,长发散乱地披在肩上,粉红色睡衣大而蓬松,直直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来客。

“谢谢!”力索把杯子递给女孩。女孩接过杯子,放在一旁,手机上屏幕亮了:刚刚警笛声是来抓你的?

力索思索一会儿,微笑道:“应该是吧。”

他跳上窗子,回头望了一眼女孩:“我叫陈力索,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有些呆呆地望着他。

力索低头笑了一声,然后挥手道:“走了,后会有期!”

见力索跳下楼,女孩急忙跑到窗边,朝下看去。

楼下漆黑一片,隐约能看到一个黑影朝一个方向远去。

女孩摸着胸口,呼出一口气。她把窗户关上便躺在床上。灯没关,女孩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似乎空气有些闷,女孩跳下床,小心地打开窗户,朝下望了一眼——还是如往常般漆黑一片。

她关上了灯,如猫般缩进了自己的被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