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抬身半坐半躺,用手理理頭髮,抬頭看着他們說:“我這是走錯路闖進那個村子了?這兒有一座城堡嗎?”」

——《城堡》

正是黃昏,夕陽投出的橘黃色的光穿過被橫七豎八釘在窗戶上的舊木板,

宛如細雨一般,暗淡的光芒在破敗的牆上抹上了一層難得的暖色。

我側身繞過面前那個已經落了灰的破書桌,揮手扇開可視範圍內的揚塵,

環顧四周,

四散的灰塵在夕陽下顯得格外突出,數不清的雜物毫無規則地堆積在一邊,已經千瘡百孔的牆壁上還布滿了各類刮痕,似乎是曾經在這裡的人着急搬運桌椅留下的痕迹。透過窗戶上掛着的碎玻璃,可以看到漆黑的教室內部。不過裡面已經沒有曾經的讀書氣氛,取而代之的寂靜和空曠。這裡的一切,都在向外人訴說著這裡經歷過的不同尋常。

但在暖橘色的光照下,竟有種說不清的獨特的美感。

破敗的美感嗎?

「這樣看來,也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

我一邊低聲說到,一邊扭頭看向另外一邊,

「確定是在這嗎?」

目光所及之處,是被隨意堆在地上的桌子,被擠壓到變形的柜子,以及在夕陽照射下十分顯眼的揚塵。

而在樓道口那一排排整齊疊放,還被幾圈麻繩捆在一起的書桌,有些讓我想起恐怖片里用來抵擋襲擊的路障。

或許那就是路障,因為我瞥見了同樣被捆在麻繩上的,被削得十分銳利的桌腿。

在夕陽下閃着寒光。

不禁讓人思考,究竟是為了躲避怎樣的存在,才把這種東西製造出來。

在目光的聚焦處,還有與這裡格格不入的,穿着學校制服的少女。

潔白的襯衫,套着深藍色的外套,一件標準的百褶裙,黑色的褲襪,以及擦得很亮的皮鞋。怎麼看都是一副普通學生的模樣,如果不考慮地點,似乎更像是在學校組織下去參加郊遊的樣子。她似乎聽到了我的聲音,稍稍歪過頭來,用閃着疑惑的雙眼看向我。

「嗯……嗯?」

之所以說是似乎,是因為她貌似沒有明白我想表達的意思。

很沒有緊迫感呢。

不,這樣說並不合適,我並不覺得可以單純地用「沒有緊迫感」這樣略帶貶義的句子來形容她。

她,絕非有什麼人格上的缺陷吧。

與性情懶散不同,

更可謂是另一個極端。

宛如球場邊上觀察全場的解說員,

宛如舞台中央掌握全局的演講家,

宛如將整個世界握在手心的神靈,

如此形容,毫不過分。

並非做不到而鬆散,

並非達不到而頹廢,

並非想不到而放棄,

而是捨棄了一切人格上的污點。

僅此而已。

我耳邊突然嗡地一響,繼而無力地眨了眨眼,目光遊離到別處。

不,並非如此。

我立即意識到了這一點,

先前的她和現在的她,

絕非一人。

「放心哦,人家對自己的能力還是充滿信心的。」

慵懶,但是又清脆悅耳的聲音。

「之前小白不就已經見識過了嗎?在那個地方,嗯?」

似乎為了強調,還稍微在尾音處升高了音調。

「哼哼,還是說把那麼重要的事情都忘記了?」

被莫名其妙地責備了。

雖然在性格和外表上都算是可愛的女孩子,但是這跳躍的思維方式實在是讓別人喜歡不起來。用個不恰當的比喻,簡直就和從羊群里縱身跳出的黑色綿羊一樣,令人難以捉摸,一不留神就會偏離原來的方向。

她把我從窒息般的思考中拉回了現實。

不過除了簡單回答幾句以外,她本人似乎並沒有過多在意我,

從剛剛那充滿日常化的用語里也可以看出這一點。

雖然我對她稱呼我的方式略有不滿,但此刻顯然有更重要的事情。

況且提醒她也不會有什麼效果吧,下次還是照舊。

明明應該是記憶力很好的人。只是任性嗎?

不,大概是懶得在意別人的叮囑吧。

或許又有着其他的原因。

我停下了對這件事無謂的思考。

無謂又無趣。

我,與眼前這位平凡女高中生,雖然僅僅認識了一周的時間。但在這短短七天的時間裡,我們經歷了常人無法想象的事情。毫不誇張的說,她將我從生與死的邊界上拉了回來,而我則反手把她推入了地獄。

七天的時間。

讓我對眼前這位普通高中生的認識產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反轉,

兩人的命運開始因為某種超現實的存在交織在一起。

附加在她身上的,

怪異。

雖然現在半吊子的都市傳說也不在少數,各種以假亂真的謠言甚至可以將駭人聳聽的幻想包裝成看似真的發生過的事實。

假的東西取締了真的東西。

將滑稽的幻想與現實真正地結合,這種幾十年前完全不可能出現的事,如今的人們卻早已司空見慣。

麻木地,麻木地接受這一切。

就像被別人用第三方的手操縱了思想一樣,像羊圈裡的綿羊一樣過着安逸又虛假的美好生活。

無論如何,那個「財團」想要做到這種程度的事,簡直是輕而易舉。

表徵無法與物體相對應,這個世界真是可笑啊。

但是她不一樣,那份怪異,是絕對不能用科學解釋,並且真實存在的東西。

對這個,我從來不會懷疑。因為我親眼看到過那一幕,

黑色的團狀物質在空中顯現,無形的能量形成了巨大的漩渦,胡亂地將生物化的觸鬚扭成一個球體,四周的光芒被扭曲,視線所及之處,現實開始變得模糊。迎面而來的,是只能用恐怖一詞形容的壓迫感。那理應不該存在於世上的,似乎只會出現在科幻小說中的奇異物質,正一點點侵蝕着它佔據的空間,並且伴隨着撕破空氣的哀嚎,向四周輸送着危險的信號。

「奇點」

比起這個,我更在意的,是站在一旁的少女。

澄清的藍色瞳孔里,倒映着那一片扭曲的漆黑。淺粉色的發梢被那股無形的力量吹散,刺耳的聲音劃破深夜的寂靜。

這樣的景象,對普通人而言,完全可以稱得上是最為可怕的噩夢。

但她仍然只是站在原地,獃滯地望向空中。

紅色的絲線,在她與那團黑色的不可名狀物之間,無規則地連接着——

她似乎察覺到了我的存在,投來堅如利刃的目光,用澄清到沒有一絲雜質的眼眸看透了我的一切。

我的本質,全部暴露在這個人面前。

她就站在那,向我說出了那句話。

那是現在無須思考的細節,也是我不願想起的細節。

當自己的本質被看破時,我也會有常人一般的感情,

惱羞成怒。

她有着能夠感知奇點的能力。

假若沒有她,我絕不可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解決如此棘手的事件,

棘手?

肌肉被撕裂的疼痛,

骨架被捏碎的疼痛,

四肢被切斷的疼痛,

內臟被貫穿的疼痛,

疼痛。

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

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

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

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

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

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

僅此而已。

比起這位少女,

我所承受的,也只能用「僅此而已」來形容。

被我奪走了,她的,

價值。

換一種說法,她強行被附加了新的一部分,

對一般人而言,那絕非什麼重要的東西,也絕非什麼無法接受的東西。

有也好,沒有也好,依舊能抱着樂觀的心態活過之後的每一天,在牧羊人的照料下茁壯成長。

但對她而言,卻是被奪走了全部。

宛如兩極反轉一般的差距。

完成度100%的傑作和完成度99.9%的殘次品,

儘管是微小的差別,也是常人一生都無法逾越,甚至難以想象的距離。

象徵完美的王座瞬間崩塌,化作塵埃。

在經歷了這樣的事情后仍能保持這樣無厘頭的思維方式,是不是可以說她心理承受能力過於強大了呢。

又或許她根本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真是樂觀的高中生啊。」

我不禁如此感嘆道。

「唉?現在已經是准大學生了哎。雖然高中的青春時光沒過去多久,但是也已經畢業了呢。再怎麼說是大人了哦,偶爾想到自己逝去的高中時光時還會感動地落淚呢。」

「像小白這樣早就把高中生活忘得一乾二淨的冷血死魚眼,果然還是記憶只有三秒的金魚吧。」

說是偶爾,其實根本就沒有過吧。而且高中同學不是不久前才見過嗎。

「這次失蹤的人,有什麼具體的信息嗎?」

我正努力把話題轉移到這次的事件上。

不過,她的思路貌似又飄遠了

「金魚精~,金魚精小白~」

我慢慢靠近,舉起手。

「呀!金魚精走過來了,果然還是讓警察解決一下比較好呢。」

我盯着眼前這個開始一邊不知廉恥地喊道「快來救救被金魚怪物抓住的少女吧!」一邊朝我投來鄙夷的目光的奇特有機物。

加快了步伐。

「嗯?小白是不滿金魚精這個叫法嗎?是不是有點太少女了?」

「果然還是叫金魚人比較適合吧,有種B級科幻電影的感覺。」

有機物突然伸出雙手來回擺動,還不斷地發出「呼哇呼哇」的怪聲。

「對吧,就是能這樣游的很快的科幻怪物,想想也蠻帥的呢。」

「我說,同學?」

「嗯?」

「你似乎樂在其中呢?」

「是啊。」

有機物突然露出了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然後十分激動地向我投來了「自己有智商缺陷的學生,最後終於取得了異於常人的成績」一般的欣慰目光。

我本着君子動手不動口的優良,

一記手刀。

刀,

刀光閃過

尖銳物貫穿肢體的聲音

悄然無聲

冷笑

嘲笑

狂笑

悄然無聲

質問

悄然無聲

威脅

悄然無聲

尖銳物擊碎骨骼的聲音

啜泣聲

七日內的相遇,

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