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這麼衝著他臉上開了一槍!”希兒與柴子槿一前一後,希兒的步伐略是比平常快上一分,柴子槿無奈地邁開雙腿跟着。

前方嬌小的身影頭也不回,兀自走着,留在柴子槿眼裡的是一起一落的長發,似是表現着她心底意難平。

“希兒,你有在聽嗎?”

“我聽着。”希兒突地停下腳步,柴子槿一個措手不及,險些是自己左腳絆住右腳摔個慘烈,“然後呢?”

她轉過身來——那雙碧綠色的眸子近得彷彿停落在柴子槿鼻樑上,此一時,那翠色如若是伸展開一片枝丫葉叢,籠罩在了柴子槿身上。

“沒……”柴子槿在那眸子的注視下,半天整不清一秒前尚還邏輯有序的思緒,喉中混混濁濁間,隨意是這麼一聲。

“這樣。”眼見着她渾然不自覺地就要轉回身去,柴子槿火急火燎地掙脫開腦海中的紛亂。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柴子槿一急,雙手下意識地架住了希兒的肩膀,“再怎麼說,也不能直接往人臉上開槍吧——這也太不合常理了吧?!”

“是么?”

“一點自覺都沒有么?!”

她眼底平靜不似作假,一點波瀾未起,反倒是問道:“你為什麼總是好奇這些小事情?”

“小事情……”直球,世界觀轟然倒塌——不,確切說來,自昨夜起,世界觀就無時無刻地經受着摧殘。

“這要是鬧出人命了怎麼辦?”柴子槿弱弱地反駁了一聲,話說出口,內心已是氣泄了半數——這個世界裡,出人命好像也不是什麼大事。

“這種事等它發生了再作考量唄。”希兒拍開柴子槿架住自己的雙手,轉過身去,“再者說,他又沒死。”

——也是啊。

柴子槿離着案發現場不過一個身位,所以,雖說子彈出膛不過電光火石,他卻見着清清楚楚——自稱亞修斯的男子,千鈞一髮間,憑着手裡蝴蝶刀斬斷了子彈。

“白刃切子彈,這還是人么?”越是在這邊世界待上一秒,柴子槿越是覺得這世界裡沒有什麼不可能了。

“誰知道呢?”希兒垂了眼帘,低聲自語。

“什麼?”柴子槿自然是沒得聽清。

“現在的你也可以,如果你有這個意願的話。”

“誒?”柴子槿愣住,“我可以什麼?”

走在前的希兒不知幾時又取出了手槍,指尖靈動,一轉槍身。

“你這是說,我也可以白刃切子彈?”柴子槿小心翼翼地問道,而後不禁笑出聲,“怎麼可能,別開玩笑了!”

希兒思索了會,嘴角促狹:“你這麼不相信的話,我們不妨做個試驗。”

“啊,到了呢!”柴子槿快步走過希兒身邊,對着面前的建築物浮誇地一展仰望之情。

希兒這時倒確實想對着某某柴的背影開個洞。

柴子槿的確是為著轉移注意,不過驚訝之情也是確鑿的。

原因無他,一路上柴子槿的審美接連不斷地被着各色的站點摧殘着,而面前這建築物的建築風格竟然終於是正常了。

柴子槿見着與自己日常所覽如出一轍的面前高樓,激動得甚至眼角有些濕潤。

人來人往,進出大樓感應門。

柴子槿正感慨着連門也正常真是太好了之類沒營養的話,殊不知自己這畫風獨特得引人注目。

恰是這時,一個身着西服的中年男子走來。

他是走進柴子槿身前三米余處時,柴子槿才是回過神來,注意到這西服男子。

男子高過柴子槿幾許,肩寬體實,而又不顯得過於健壯,很是適合這一身西服,稱人為衣架子大抵是如此了。

人入中年,面目上已打磨去年輕,更明顯得是,他笑着而來,嘴角邊的臉頰失去潤澤而刻下紋路——但這並不妨礙他將短髮打理地精神,一對眸子暗含銳氣。

“先生,你好。”他一言一行,不刻意着,卻很是禮儀得體,“有什麼需要幫助么?”

柴子槿凝視着他,男子面色不變,和煦依在。

“我們來這做什麼?”半晌,某某柴回過頭來一問。

“這裡是可進行正式登錄的最近站點,你說我們來幹嘛?”希兒扶額,沒好氣地回道,“既然什麼不知道還走得這麼前面,你是在作什麼蠢?”她一提柴子槿后領,將他拎回身後。

“總而言之,給這個蠢貨登錄一下,他是新人。”希兒說著,抬頭見去,眼神一凝,話語停頓了許,“你應該已經看出來了吧,沈子明。”

西服男子,沈子明,從第一眼見着希兒起,面上的微笑就變作了苦笑,眉眼像是一同打翻去的咖啡與方糖,不知是何情緒。

“他確實看着陌生,我也料想着是個未登錄的新人。”沈子明頷首,“但我沒想到竟然是你帶着來的新人。”

“是么。”

話音落,希兒再不作聲,而沈子明也沒有讓開身位的傾向。

詭異地僵持着不言不語,柴子槿偷偷打量着二人,又是按捺不下心底疑惑,在希兒耳邊輕輕問道:“熟人?”

柴子槿做好被回懟的準備,一如自己問希兒與亞修斯關係時;然而出乎他意料,希兒依舊默不作聲,良久后才是緩緩言:“算是吧。”

說罷,希兒抬腳打算繞過沈子明前去。

沈子明微微地移了一步,不動聲色地攔下了前去地希兒。

希兒蹙眉,停下腳步,向著沈子明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沈子明不自在地摸了摸下巴,柴子槿見着他額上的皺紋突地明顯了許。

“讓開!”她抬手,槍口對着沈子明的眉心。

“喂喂喂!”柴子槿口中胡語,不知是在招呼着誰,他是見着希兒這幅架勢就怕了,忙不迭地上前,按下槍身,想着得把希兒挪到身後。

“踏踏……”耳邊一陣急促腳步聲,柴子槿都還沒來得勸下希兒,放眼見去,一眾黑衣已是將自己和希兒二人圍作籠中鳥。

“誤會誤會——”柴子槿連連出聲,生怕這群人不加理會地直接動手。

沈子明衝著一眾黑衣擺了擺手,他們退後兩步,站定,視線卻不曾移開——柴子槿是領會到了什麼叫做如芒在背。

“你還是老樣子呢。”沈子明似是嘆氣。

柴子槿看向希兒,原來這個傢伙過去以來就是一言不合便把槍架到人腦袋上的性格,自己還活着真是萬幸。

希兒瞪了柴子槿一眼,心中自然明了他現在的失禮想法,柴子槿嚇得縮回腦袋,連連搖頭。

“你自己不是一樣。”希兒對着沈子明冷哼一聲,“不愧是一號線中心站,這個歡迎儀式還真是前所未有,新奇得很。”

“這還不是你自己作出來的。”柴子槿附說。

希兒偏過視線,柴子槿唇作拉鏈用手一封。

“事情鬧到這般地步,我也是沒有想到,我謹代表我們站點像你致歉。”沈子明看去很是苦惱模樣,“不過——”

他還是不願讓希兒步入站點。

“那人如今還是不樂意見你。”沈子明說道。

——那人?

“是么,”希兒嘴唇抿着,很是用力,“你也不必搬出那人說辭,我清楚得很,你也是不樂意見我的。”

“你的言語還真是不客氣。”

“因為我還是老樣子呢。”

沈子明一塞,無言下唯苦笑爾。

“不樂意見我——我今日還非得見上一面。”她一面說著,一面向前走去,這一回,沈子明沒有再做得阻攔的姿態。

再是向上打量起面前這高樓,柴子槿心底一如狂風暴雨來襲般壓抑。

“你是要在那傻站着多久?”

“來了來了!”

——走一步是一步唄。

=。=

沈子明門上輕敲兩下,門內里似是應了一聲,柴子槿聽得模糊。

沈子明手握上把手,一轉,再是藉著前趨的勢,轉承流利地推開門來;希兒在沈子明的示意下,向著內里走去。

柴子槿理所應當地跟了上前——

不過連門楣尚未抵達,希兒似是有意識地轉過身來,手指點了點門外,對着柴子槿說:“你就安分點在外待着。”

“誒?”

“有什麼不滿么?”希兒忽得一笑,她的一笑似是見着洛神的半點神韻,可柴子槿背脊猛然是有些涼意,連連擺手,身子向著後退去。

她重重扣上門,沈子明和柴子槿面面相覷。

“怎麼能這樣,我也很好奇的說……”柴子槿對着沒得反應的門面碎碎抱怨。

暫且無視這小怨婦作態的柴子槿,卻說入了門去的希兒。

門裡門外,恍若是兩個世界。

外里,是鋼構大廈,剔透的玻璃與堅實的金屬,迎面是現代化洪流氣息;內里,一片青蔥紅艷,僅留下一人行鵝卵石鋪就的小徑,留心聽去,尚有流水之聲。

希兒沿着鵝卵石小徑向著前走去。

小徑不長不短,見不着前景,可見得前景的用時不需太長。

希兒見着了前景,橫放一桌,不過及人膝高,許是用了名貴木材,紋理間也流瀉美意;桌上,一色古香的筆墨紙硯,讓人不經意間回想起幾個世紀以前。

桌下是鋪放着一張毛皮,長寬儘是桌的兩倍;毛皮是雜色的,也不知是手工製成還是從活物上剝離。

她斜躺在毛皮之上,靠着一同毛絨絨的背枕,手裡似是個細長的老煙斗,頂端生着些裊裊煙。

一見面目,約莫是無人不會評述,這是個古典氣息的美人,彷彿是名家筆下生動過來的模樣;雖是斜躺着,依舊可窺得她體態勻稱而出挑。

最是讓人放不下目光的,便是她執着老煙斗的纖縴手——膚質玉白,隱約是見着微末的血色;手指纖長,指節分明,一點一捺皆撩撥。

她見着希兒走來,神情並未有些許變化,手中細長的煙斗一指,示意着希兒在其對面入座。

希兒正坐下,見着她神色不露,心底里無端得是煩悶。

她移着鬥口,輕輕嘬了一口,而後悠悠吐氣,微微是閉了眼;也許內心並未是如同面目上的波瀾不驚,緩聲說著:“好久不見,希兒。”

“是好久不見了,琉璃。”希兒生硬地回復,話題終結。

名喚琉璃的女子略微是皺了皺眉,小小挪了些身子。

“到底是有多久沒見了呢?”不知是真沒得想訴說的話,亦或是不願去展開一些言語,琉璃唇齒里字眼到得最後轉了個圈,將話語權拋給希兒。

“夠了吧!”希兒不自覺得高了音,意識到后,漸漸鬆弛下緊繃的身子,“這種事怎麼都行。”

“怎麼都行么?”琉璃垂下眸子,“真是自說自話。”

自說自話,聽得是無比刺耳。

抑制不住內心深處的攻擊性,琉璃哂然,自己想着已是堅韌的修身養性,不過是見上一面后,就不攻自破。

“閑話也不必再說了,這麼久時日也未曾再見一面,今天你來,是有什麼事么?”琉璃開門見山問去。

“給一個新人做個正式登錄。”見着她直語,希兒心底反倒是鬆了一口氣。

琉璃斟酌着,煙斗輕微地上下晃着。

“抱歉,我不能同意。”

話音落,二人間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息再起,希兒右手緊緊地攥着。

“為什麼?”希兒克制着,殊不知一字一字間有些顫音。

琉璃沒得回應。

“你們為難我可以,我清楚得很。”冷靜,冷靜,希兒自對自告誡,“但是你們沒有理由阻止新人的登錄。”

“我確實沒有理由阻止新人的登錄。”琉璃從容說道,“但首先,你得明白一些事情。”

“什——”

“你接手的站點,到得現在還沒有審批結束吧?”希兒沒得說罷,琉璃打斷了去,“所以現在,你根本沒有權力尋找新人帶到這邊世界,更遑論登錄。”

希兒眼角一跳。

“你應當是見過條文的,雖說你也不是不可能壞了條文,不過——”琉璃漸漸坐起身子,“他,應該是‘肆之幣’事件的受害者吧。”

琉璃見着希兒沒有出聲反駁,心裡是明了了。

“既然如此,只要將他送回那邊世界便是了。你我都知曉,普通人在穿梭兩世界的一瞬間,雖然未明了緣由,但這邊世界的記憶是會消失的。”

“他已經不會了。”希兒快速地說道。

琉璃眼裡一凝,一時沒能反應過來。

“他已經討伐墟神成功一次了。”

“你!”琉璃聲音提了八度,她見着希兒抿着唇,氣極而笑,“不愧是你,我應該這麼說么?!”

“希兒,旁人不知情,就是沈子明也是一知半解——但是我清楚得很!我原以為你接手這站點管理員一職,已經想明白了,原來你還是你!”

希兒猛地站起身來,冷言:“我沒有錯。”

琉璃起身,她身上華服如炫光下的流水,高過希兒的她俯着視線:“你覺得我會讓你一錯再錯嗎?”

“我說了,我沒有錯!”

話罷,希兒轉過身去。

“你覺得,沈子明會一言不發嗎?”琉璃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希兒腳步一頓,“至少,選擇權在那個新人手上。”

希兒沒得回頭再言論,而是加快了離去的步伐。

——柴子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