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撤去了自己的小世界,留下我跟一袭灰杉的他相互疲惫地对视。

“真是个有意思的后生。”

“真是个…”

我一时半会儿语塞,想不出该用什么词形容太阳。说是老奸巨猾吧,他目前只稳稳占据了“老”字,而后三个字放在他身上,倒并不是很明显。虽有利用我的的念头在先,但之后的他也有表示。他是足够老,但是言行之间并没有留下许多历经岁月的沧桑饱满,稳重倒是不假,但身上也不乏一股子年轻人身上才有的冲动和激情。

“姑且算是个老东西吧。”

太阳哈哈大笑,抢了我的话道。

“确实。”

我没有其他观点,姑且暂时认定他为一个“年轻”的老怪物。

“你来这边并不是很久,但好像蛮适应的,看来活人世界那边,这些年是进步了不少啊。”

“给人类的世界少说也有上万年时间,总该有些不一样吧。”

“上万年?”

太阳眉头一皱,随即舒展开来。

“怎么?”

“历史还是有断代发生。”

谈起这一点,我心底倒是有个积压许久的疑问。

“断代?说起来,我倒是对这方面有一点小小的疑惑。人类历史往前推四万年并姑且以之为界,此之前人类历史相当模糊,那些考古学家们也很难对这段的历史作出可靠的保证,只能勉强地从少有的古迹残骸中做出推测。那些人类可堪堪称古人,脑容量较大,已经学会了使用工具,但从现在角度去看,终究还是不能完全脱离动物之列,不过是在四万年这个并不清晰的时间节点后,人类逐步有意识地走在同一条进化路上,有了集体意识,最为惊奇的事情发生在最近的一万年,人类从原始人突飞猛进般进化到神话时代,之后一跃建立封建统治,一举完成从动物到人类的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这变化,仅在短短的几千年内发生,之后历经两千年翻过千禧,人类社会又达到新的高峰。”

太阳点点头,也不说话,等着我继续。

“为什么这样迅猛的进化发生在最近千年,那之前的上万年时间呢,厚积薄发?可依据的古物少得可怜,说明那段时间里,人类的活动并不明显,甚至可以说在世界上的存在感很低,不过问题在于,那少有的遗迹里面,还有不少不可能属于那些时代人类产物的东西,难道说,在之前还存在过一个人类文明时代,只不过是被清除了?”

太阳慢慢摇头。

“生物谓之生是相对于世界代表的永恒和死寂而言。”

太阳说话间,抬手向我演示他的道。

双手抬起以胸口画一圈,黑白双鱼出现在他身前。双鱼头尾相接,相互缠绕。

“太极。”

太阳点头,手中动作继续。

双鱼缠绕速度逐渐加快,渐渐得在我眼中映现一副前所未见的太极图来。黑白双鱼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背相离,就像是莫比乌斯环无始无终,无正无反。

“咦?”

我有些奇怪,这张图竟已超脱人类口中的三维世界,像是用太极图构建成一副莫比乌斯环!

“一生一死,一动一静,彼此独立,对立,转化,消长,互存,没有开始没有结束,世界是永恒存在的,所以生物也是永恒存在的,但你的眼中只看到自己所属。”

太阳说得对,但这张太极图给我的震惊已经完全淹没我心中的疑问,而且他所说也并非我想要的答案。

“我说过,人类历史可能存在断代,那是根据你所述万年时间,可是据我所知,单单人类大面积活动在那边世界,已经不下百万年了。”

“百万年?”

太阳点头。

“那这中间的历史呢?”

太阳抬头望着夕阳。

“是存在的。”

虽然我再加追问,但是还是难以从太阳哪里得到明确的答案,摇摇头,收拢心思,琢磨着体力恢复了少许,我该回去了。

太阳履行之前约定,将自己小世界不少的生物连根抓起并用结界将其包裹放在重明鸟身上,我也没有过多寒暄,抱拳告辞。

“真是个有意思的后生,以后我会多关注你的,要记得,我教你那法子,不可与外人道也。”

“明白,感谢。”

我抱拳示意。

“走吧,是时候留我一个人了。”

看着太阳稍显落寞疲惫的影子,我转头离开,同时将那张莫比乌斯环式的太极图印在脑海中。

一路疾驰,期间休息三次,终于在太阳将落未落的时候结束了我横跨千万里的旅程。

回到之前收拾掉鬼王的地方,我先恢复些力气,然后将地面平整一番,继而小心翼翼地从重明鸟身上取下包裹放在地上。

我没敢撤去结界,怕这些东西暴露出来受不了这天地的侵蚀。

“这可如何是好呢?”

我有些为难,不撤去结界便不能将生物移植出来,但是打开结界,很有可能将我的希望毁于一旦。

好在这个时候红莲过来了。

“你回来了。”

“回来了。”

“真好看。”

红莲同我一起站在重明鸟脑袋上看着它后背上的一片生机勃勃的绿植。

“动物倒是没找到,不过有这些东西也足够安慰了。”

红莲望着绿植一阵发呆,没有说话,我看她出神模样,也收了话语,同她一起仔细欣赏这整片天地的唯一生机。

天空上的万籁寂静原来同地面世界的完全不同模样,耳边虽呼声不断,但总觉得异常空灵,寂静,甚至有种如释重负的洒脱感觉。

我沉寂在这久久的寂静中闭眼感受,喧闹的风吹起红莲的绣缎缠绕在我身上,一股熟悉的感觉从心头漫起。

“我在春风里走了一个月…”

嘴角自然而然划开一个温暖的角度,我想起了认识蓝玉那天的情景。

“回头一想,我竟然已经有好久没有和朋友们联系了,他们应该都很好吧。”

“你笑了,在笑什么呢?”

红莲转头,微微歪斜着脑袋,用她那纯粹寂静的黑瞳望着我的眼睛。

“我今天才发现,你的眼神中有种似曾相识的安抚力。”

“可我总觉得你的眼中有事,有种与生俱来的距离感和对外人的抗拒。”

“我?”

“这些东西找来也不是很容易吧。”

“还好,运气不差。”

“你从来不对别人承诺,是不是因为自己给自己的承诺太多?”

我仔细琢磨红莲的话,没有张嘴。

“认识你这么久了,但我从来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之前与鬼王的战斗,怕也是出于报复心理,而不是真正的想要成为一个执行者。”

“我喜欢…”

我一时语塞,喉咙里面不知道该吐出什么字眼。

“你父亲对你的期望,可能并不是想让你补偿,而是去正视,去看他一眼。”

提起父亲,我脑子一个激灵,从寂静中苏醒。

“不要永远只活在自己的世界。”

“我有些累了,也好久没有回去了,这些东西先放这里,麻烦你帮我看着一点。”

取下重明鸟身上的包裹放在地上,我怀着对红莲的歉意离开。

睁开眼睛,跃入眼睛的是一面发黄的墙面,没有吊顶,只是简单的刷漆处理过的屋顶。

“他醒了!”

耳边一声惊呼将我彻底唤醒,挣扎着要从床上起身,但这时候突然被一位全身包裹在蓝色防护服里面的人按回去床上。

“别动,小心针头。”

我有些不知所措,一时半会儿没能明白我身上发生了什么。眼睛左右扫视,看到另外一位包裹在蓝色防护服,护目镜,防护手套,以及印有N95字样口罩里看不清脸面的人,除此之外,还有自己左右胳膊上分别连接着吊瓶的输液管。

“我这是在哪里?”

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再次进入另外一个不同于现实世界和生死界的其他世界。

“医院啊,你已经昏迷了六天了。”

大脑飞转,我明白过来了,应该是自己呆在那边世界太久没能及时醒过来,然后被当成无气力症状患者放在了这里。

出于本能我想解释自己没病,但是转念一想,医生眼中的患者说自己没病,岂不是和精神病人解释自己完全正常一样效果。

不说话期间,护士喊来了几位医生。

这几位医生也是严阵以待,包裹在重重防护手段下面。

“生命体征一切正常!”

医生这句话宣判了我的正常。

“只是还不能确认是否患有无气力症。”

这句话又将我打入深渊。

医生转头和其他医生交换意见,两个护士双手锁在胸前,像是比我还紧张。听到我生命体征正常后,我分明看到我走左边那护士眼中有晶莹的光逆着阳光,听到还不能确症是否无气力患者时候,她又慢慢扬起了脑袋,抬起右手手背向眼睛挪过去,但是被挡在护目镜外。

“谢谢…我没事。”

我抬起左手轻轻拉了她防护服,向她点头示意。

手拉动防护服瞬间那护士便迅速转身看向我,瞪大的眼睛满是疑惑,听我说完,她眼底突然涌出两行热泪。

护目镜起雾了,口罩上出现水渍。

“对不起,让我好好哭一场吧。”

那护士身子微微抽动,转头向医生大喊一声然后跑了出去。

留在屋里的医生护士对视一眼,然后看我一样,沉沉地点头。

对视期间,我看到他们的护目镜都起雾了。

“你好好休息,都会好起来的。”

“谢谢你们,我没事的。”

医生和护士都出去了,最后一次看见那位跑出去的护士,是输液完成后,她进来帮我取下针头。

“你还好吧。”

“我没事。”

我静静躺在床上看着她手中娴熟动作不说话。

“等会儿给你送些粥进来喝掉,你家里已经通知到了,只是最近这情况,一时半会儿他们不能来看你。”

我慢慢点头,撑起双臂漫漫活动。

“能麻烦你帮我做一张图吗?用电脑,我手边好像没有这些东西。”

“住院期间,哪有电脑给你玩。”

她收起吊瓶放进推车然后看我一眼。

“你想做什么图?”

“把太极图放在莫比乌斯环中央,稍微调整一个合适的比例就行。”

“额,你等下,我记一下,我怕等会儿忘了。”

“谢谢,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

护士出去了,望着她的背影才想起,我竟然没有问她的名字,不为别的,就单纯地想记住为这个为陌生的我付出善意的她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