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椅子上闭眼眯了一会儿就醒了。

睁开眼扫一眼睡熟的天音,然后慢慢伸手在口袋里翻找着手机。点亮屏幕时候,我习惯性地将眼睛转开一边,等眼睛稍微适应了这光亮时候才回头过来。

时间还早,再看一眼熟睡的天音后,我起身轻轻打开洗手间的门进去洗漱。

凉水拍在脸上的时间里,所有睡意被暂时逼退,可是含着牙刷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的时候,睡意又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我的意识,甩甩脑袋,继续用略带苦味的牙刷在口中往复。

从洗手间出来后坐回椅子,我担心自己再次睡着误了时间,遂起身走到窗户跟前,拉开窗帘把脑门贴在玻璃上,希望这样自己能清醒些。

一股凉气从玻璃传进额头沿着眉心钻进脑袋彻底驱散了我的睡意,我收回脑袋伸手揉揉额头,回头看一眼天音又转回脑袋看着窗外。

放眼望去一片低沉的光晕洒在地面,街灯和各色霓虹灯不眠不休地陪伴着沉睡的城市,城市上空是更加低沉的昏暗,那是人间烟火照顾不到,星空也无能为力的昏暗,而在这之上却是一片通明的玉宇,纤尘不染。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层次分明的天空,也或许是我从来不曾如此仔细观察过夜晚的天空吧。

寂静的天地给我一股轻柔的安抚力,并给我独立思考的能力,所以我很中意现在这种感觉。不自觉地伸手按在玻璃上画圈,可是突然定睛一看,那里出现天音的脸。指尖抚过那酣睡的甜的可爱的红晕时候,感觉手指都被温暖包裹,嘴角很自然地划开一声一笑,有那么一会儿后,我才抽手收回目光回头一看。

我觉得是该叫天音起床了。

走过去蹲在床边看着熟睡的天音,轻轻叫一声她的名字,她没动静,再叫一声,天音还在睡熟。

微微摇头,我翻开手机看看汽车时刻表后又坐回椅子。

叫别人起床这事是我尤其不擅长的,因为我本身就很反感被人破坏掉香甜的沉睡状态,然后迅速被睁眼后一堆琐事堵上心头的那种突变,特别是遇到叫天音起床这事时候我就更加为难,虽然早先答应过她的。

眼睛扫过天音的琼鼻看向棕红色的床头柜,柜上摆着的一本旅游指南薄册正好翻开在九寨沟那页。手抚过色彩缤纷的五花海翻到下一页再看一眼,我转向天音再次尝试叫她起床。

“天音,起床了,要去九寨沟了。”

我抬手轻轻推天音脑袋。

天音应声,放在胸前的左手稍微一抖,嘴里也轻声梦呓“嗯”了一声,然后翻身背对我继续睡觉。

“呵。”

我看着这差不多是憨态可掬的样子忍俊不禁,想到了自己小时候被母亲一大早叫醒去上学的情景。

每天早上母亲在床边一叫自己的名字,我就感觉自己会试图用尽力气回应一句,哪怕是一个字,就想给母亲传达一个信息“我知道要起床了,你不用再叫我了”,但其实这个时候的我,不过是出于潜意识地想让母亲不再打扰自己,自己就能再睡一会,哪怕是一小会儿也行。

天音现在就是这样,感觉自己是在用力回应我但出口却成梦呓,即便是左手也跟着抖了一下。

我相当无奈,鼓足的勇气又没了,不忍心叫醒天音,眼睛也很无奈地从天音的脸上挪开,瞥到摆在床边的表。

“5:29。”

“天音!”

我突然站起来将声音稍微放大,还用手推了推天音的脑袋。

“嗯…”

天音嘟着脸缓慢睁开眼睛,看见我随即眉头一挑。

“几点了?”

“五点半了。”

我又看了天音一眼便从床边走开。

“起来了,去九寨沟的车在六点四十,我们打车过去车站还得半个小时。”

天音坐起来甩甩头发然后用手压平。

“那你应该早点叫我的。”

“我坐在椅子上睡着了,也刚刚醒来。”

“哎呀呀,没法洗头了。”

天音风风火火地掀开被子直接跑去洗手间。

车开进目的地附近的山里时窗外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我扭头看着窗外,那一眼望不到边的青烟合着满山的绿树以一种压倒性气势侵入久坐发愣的我的眼中。

“到这里已经给不了人若尔盖那种天高云淡的爽朗…这雨下得也不是时机。”

偏过头看了一眼靠在自己右肩熟睡的天音,我体内困意也稍微抬头,眼睛微眯,恍恍惚惚的像睡着了似的。突然,汽车右拐,我的脑袋略微失控抵在窗户,而天音靠着我更紧了。

给这一撞,我顿时没了睡意,眼看第二个弯又来了,我身子慢慢一斜,腾出左手扶在天音的脑袋右侧。

在这之后连续出现的九个急转弯里面,天音的脑袋便跟着汽车的节奏并以与之相反的方向左右摇晃,我则手肩并用,扶着她的脑袋。不过即是这样小心,天音还是醒了。

“别睡了,起来清醒一会儿吧,马上就到了。”

我收手回来。

天音揉揉眼睛。

“呓,到街上了,那就应该快到了…”

迷迷糊糊看了窗外一会儿,天音突然眼睛一亮。

“这里竟然有火锅,成都没吃够的我要在这里补回来!”

汽车在最后的几公里路上磨蹭了许久才到车站,所以本该是八个小时的车程被硬生生加至十一个小时。

“呼…”

长长出了一口气将郁结胸中好久的浊气吐出后,我们才劫后余生般直立起腰身活动了一番全身肌肉和筋骨,握拳感受到身体的实感之后两人对视苦笑一番,然后出来车站打电话给客栈的人接我们前往客栈。

第二天早上,阴沉的小雨不期而至。

我在五点半的闹铃还没有响得时候就已经醒来了。匆匆收拾一番后下楼叫天音起床,然后等她洗漱完,两人出门赶上六点半客栈送客人去沟口的汽车。

这个时候的沟口已经聚集了不少游客,那些本该在昨天下车时候就涌现的到旅游目的地九寨沟的喜悦一直推迟到这个时候才浮上我和天音的心头,所以尽管天气不佳但相视一笑的眼中还是有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我们混入一片花花绿绿的雨衣中,踩着相同的节拍朝景区门口汇聚,虽然雨水来的不尽如人意,但所有人好像也并不因此失去多少兴致。

“好开心啊!”

“嗯。”

我心中也满是难以言表的喜悦,牵着天音穿过人群进入售票大厅,在二楼的售票机器上买到了两张门票。

“走咯!”

天音很开心的一笑。

可能是上天觉得不该辜负了这些人的热情,雨水稍微放肆一番后便收敛了姿态。也正好在我们买完票出来后雨变小了,之后在排队的时间里,连小雨也渐渐停了。

进去景区上了观光车后可以松口气了,收起雨伞拿出牛奶面包,顺便解决了早饭。

身着藏服的讲解员在安排所有游客坐定后开始了她的工作,慢慢的为游客们揭开九寨沟的面纱…

“真是钟灵毓秀的好地方。”

“得天独厚,看了一眼就知道不虚此行了。”

天音回过头看着窗外,此时天色渐渐明朗,远处隐在云雾里的山头也慢慢显出轮廓。

“倘不饰以浓妆遮掩的话,会更漂亮。”

我的眼神飘渺在九天之上,嘴里却突然蹦出这样一句。

天音嘴角一笑。

“你说她呢还是九寨沟呢?”

我沉默不语,继续听车上的讲解员绘声绘色的描绘。

“晴看水,雨看山,半晴半雨看云烟…”

我们所乘这班车终点站是原始森林,沿途则是九寨沟的目录。

约莫四十分钟后,我们到达目的地。

下车后,仰天深吸一口参天古树间流淌的清气顿觉神清气爽,早起带来的困倦也被一扫而空,但林间清气夹杂着的单纯的寒意也顺势进入肺部,仰着脖子转了一圈后,嗓子里涌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没事吧,是不是穿得少了。”

“不不…这一口凉气来的太迅猛。”

我尴尬的一笑难掩涨红的脸。

“用衣服把口鼻捂起来吧,早上出门时候应该把我围巾带着的。”

“没事了。”

天高云淡,远山盖着雪帽,配着墨绿围巾,而山脚下的水属于自带风光的明镜,里面交映着山光水色和云烟。独得天宠地爱,犹如梦幻之境。

“咱们真是幸运的很,来一次便看尽了九寨沟的山水和云烟。”

从原始森林下来到箭竹海时候又飘起雨来,我掏出雨伞撑起,恍惚间突然想到,这给女生打伞的技能好像是软玉教自己的。

“等回去时候记得给软玉带份礼物。”

不多会儿,天又放晴。我们顺路步行的前方是诺日朗瀑布。在这里吃过前夜备好的牦牛肉干后乘车上长海。

一下车,天音立马挤进人堆。

拍了几张照片她退了出来,抓着我的胳膊激动地叫喊着。

“快看,这是我拍照生涯中的又一个的又一个巅峰之作!”

我看了照片也是一惊,压下一身疲乏钻进人堆,靠着围栏仔细赏了长海,直到又被人挤了出去。

回味着那片望不到边的蔚蓝,我不由得神往,那海的尽头该是有着怎样的神秘呢?

转悠到下午六点左右,我们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客栈,休息一晚,第二天转道去黄龙,又是一处风景独好的地方。

逛完黄龙是下午三点,我们乘车返回客栈。

“这几天也没想好怎么问你,你的那位怎么没有陪你过来…”

这车上,我终于说出了这几天积存在心头的疑惑。

“早就分了。”

天音说话的口吻好像不关自己事儿似的。

“不过是个在大学搭伙吃饭的,分也就分了。”

我无言以对,由着天音自己说下去。对于她口中轻描淡写的恋爱,我心存羡慕的同时,也意外的厌恶着那种包裹在一种不负责任的形式下、如天真小孩子般只知道遵循心意张扬爱意的恋爱。

“你很会照顾人,真的谢谢你,陪了我这几天。”

走在前面的天音突然话锋一转,回头对我说道。

“我是从小被人照顾惯的,你照顾的我这几天,真的很周到,我很感动…”

我没料到天音会说这些,一愣,鼻子竟然一酸,站在原地不动了。

“应该的,朋友就应该这样。”

张嘴吐出一口热气。

“你这样说,我很感动…”

天音不露声色地看一眼金木。

“走吧,别愣了,再说,你感动个屁啊…今天请你吃火锅。”

七号临晨,天还是灰蒙蒙地阴沉着脸的时候,我向天音道别,叮嘱她不要误了去机场的时间,自己坐上返回成都的汽车。

回来当晚和朋友出去吃饭,饭后乘校车回宿舍,插上耳机,一首张学友的«离开以后»听完,我的眼眶一片湿润。

回到寝室,我立马躲进浴室,洗去一身酒味的同时让自己清醒点儿。

脑海里,和天音的那一周的时间匆匆流过,我还是没有睡意。

“难怪会是如此,十月当是属于悲秋…早已经不是夏天了。”

我特意打开手机查询,发现十月已经算是秋天。

“或者我至少多看她几眼也好,当时却只顾着叫她起床了…”

我尽量用一种俏皮甚至有些轻浮的语气念叨这句话让自己觉得自己已经忘记了过去,只是用缅怀的视角去回忆罢了。

“该不会真的只是一场梦吧,像去生死界一样!任何记忆在脑海中存在时候,总该会有相应背景存在,至少是背景不该这样安静。”

仔细回想我们一起读初中的时间,我和她在一起时候,的确没有那种和其他女生在一起的别扭感觉,没有那种我的刻意优雅、礼貌被无情忽视,或是出于有意或者无意的忽视后不被看见的感觉,不过我也在怀疑,是不是因为我对她的期望已经在我眼前加上滤镜,只让我看见那些我想看到的东西,眼中的她,是否已经变成了被我赋予了我的想象和期望的天音。

我不得不再次怀疑,现在的我,今天的我是不是被夹在了激情和暂时遗忘的孤独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