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咕嚕——”她剛揩乾眼淚,肚子就發出了反對空腹的強烈抗議,她絕望地捂住臉低下頭。不料緊跟着韓易的肚子也開始咕嚕嚕地發表罷工宣言,她悄悄把手指抹開一條細縫,從指縫裡偷看他,他尷尬地對她一笑,她“撲哧”輕笑,放下手不再遮掩。

“秋辰姑娘見笑,我從昨晚上就沒有吃。一直緊張,現在放鬆下來忍不住就……”

“嗯……我也是……從中午就一直——啊!謝謝你為我和師姐們準備的食物。”她向他低頭致謝。

“但是,不好意思……因為鶯姐姐說‘變態是不用吃東西的’,就把為你留的份都吃掉了……”

看來她低頭的動作里還包含了道歉的意思,不過他更希望看到冷鶯本人低頭道歉。

“不,倒是沒關係啦,因為……你看——”韓易高高向她亮出右手,手中拎着一隻灰毛野兔,“這傢伙從剛才就一直在我們周圍晃蕩,我找準時機把它按住了。”

她呆了一下,鼓起嘴,鬧彆扭似的偏過頭說:“你剛才聽我說話的時候,一直都在抓兔子嗎?”

“沒有沒有,我大部分時間都只是在觀察它的行動模式,最後才出手的,而且一次就成功。”

“真厲害呀。”她淡淡地說,並不看他。

“這下晚餐就有着落了,我先去撿柴,一會可以麻煩秋辰姑娘點個火嗎?”

她驚慌地轉過頭,難以置信地對他說:“你、你要吃它,要吃這隻可憐的小兔子?你抓它不是要和它一起玩嗎?”她用手撐着地面往後縮了一下,看着韓易的視線就像是看什麼凶獸一樣,“那個……放、放了它吧,它一定也不想被吃掉,我去給你找一些野果作為補償……”

“但是秋辰姑娘不是餓了嘛。”

“不不用,謝謝你,但是不行,我們師門戒律也不允許吃葷。”

就放了它吧,她再次向他請求,水汪汪的黑瞳一直跟着他,準確地說是追隨着灰兔打轉。

“唔……好吧。”他心不甘情不願地把灰兔放到地上,鬆手還它自由。

“再見,兔子先生,下次不要再被壞人逮到了喲。”她開心地向灰兔揮手。

原來在她眼裡我是壞人嘛,他苦笑。

但是下一瞬間奇妙的事情發生了,灰兔並未直接逃走,而是雙腳站立舉起前爪,對着她正正經經地做了一揖。

“哇——”她瞪大眼睛,用手遮住嘴。

呃……還成精了這兔子,韓易隱約記得師傅說過,萬物皆有靈,修鍊並不只是人類的權利,凡天地間有心智之物皆可問道參禪,這也是很多修仙門派禁葷的原因。師傅還說過有靈性之物不可再食用,否則便是造下殺孽。

灰兔也不理會他們的驚愕,一禮畢后,放下前腿,四足蹦跳着躥遠了。

““原來是真的……””他們異口同聲地說。

“我一直還以為師傅是在給我講傳說呢。”他發出感慨。

“嗯,我也是,我還以為姐姐只是在給我念故事。”她眼睛閃亮亮的像孩子一樣。

兩人相視一眼同時笑了,他哈哈大笑,她掩嘴輕笑。笑着笑着兩人肚子又先後咕咕叫起來,於是他們笑得更開心。

高興歸高興,肚子可沒填飽。她率先找到泉水,招呼他過來,兩人決定飲水充饑。

泉眼汩汩,安靜地往外冒出水泡,月亮的倒影像一個白玉盤子漂在水面。

“冰冰涼涼的,好舒服呀。”

她挽起長袖,將手探入泉中,靜影流光,圓月碎成千萬片。

她雙手掬起一捧水,稍稍一歪脖子側過臉,想要將髮絲別到耳後避免沾濕,但是怎麼也做不好,她用求助的目光看向他。他走近,撩起她的長發收攏到耳頸后。

“謝謝……嗯!這水好甜,像放了糖一樣,你也來嘗嘗吧。”

她用期待的眼神注視着他跪在泉邊,擼起袖子,鞠一捧泉水喝下去。

“怎麼樣?”她迫不及待地問:“很好喝吧?”

他意外地看着手心中剩餘的泉水,點頭說:“的確,有一種淡淡的像是蘇打水的味道。”

“蘇打水?”她不解地問。

“我家鄉的一種健康飲料,很受年輕女性歡迎。”

她猶豫一陣,看他一眼,慢慢脫了鞋襪,坐到泉邊一塊大青石上,捲起裙子露出修長的腿,把雙腳浸泡到泉水中,輕輕拍打着泉面,激起點點水花。

“哇啊~好涼!——你的家鄉是什麼樣的地方呢?”她繼續剛才的話題。

“和這裡差不多,有男人也有女人,有所謂的好人也有所謂的壞人,有荒蕪的沙漠,有繁華的都市,有生命也有死亡,有太陽、月亮也有星星。”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她好笑地看着他。

“對,就是理所當然的。”

“你好奇怪。”她嘻嘻笑出聲。

“在家鄉,常有人這麼說。”

他見她玩得很高興,心裡痒痒,忍不住也依樣學樣,脫掉鞋襪跑去她身邊坐下玩水。

現在是四隻腳翻攪着水面,水花變得更大了,一種舒適悠然的沉默圍繞着他們,如同傍晚在森林裡沿小徑漫步,誰也不願打破難得的幽靜。

不知過了多久,她遙望月空輕聲唱起了歌:

“燕湖水清~燕湖水凈~茫茫燕湖送走母親的母親,送走兒子的兒子……春開滿枝丫,夏蟲遍地爬~秋雨沙沙紅果子,冬雪飄飄白烏鴉……燕湖水清~燕湖水凈~茫茫燕湖送走母親的母親,送走兒子的兒子……”

她的歌聲溫潤如珠,輕輕的沙沙的,如同雨點般一點一滴落在他心中柔軟的地方,他也想起了自己家鄉。

“這首歌是……?”

她回眸一笑說:“是小時候姐姐經常唱給我聽的童謠,燕湖是我的家鄉唯一的、並且是大陸中部平原最大的淡水湖,全國上下用水都靠它。那是非常非常廣闊的湖面,白茫茫,一直望也望不到邊界,小時候姐姐就帶我溜出王宮,偷偷到湖邊撿小圓石頭,摘野花編花環……”

“我也介紹一首童謠給你。”他有一種想訴說些什麼的願望,模模糊糊的,也不知道究竟想說什麼,但是這種感覺又強烈到無法壓抑。

於是他開始低聲唱:“

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

Up above the world so high, like a diamond in the sky.

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

When the blazing sun is gone, when he nothing shines upon.

Then you show your little light, Twinkle twinkle all the night.

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

這首兒歌是小時候他的母親經常在枕邊唱給他聽的,後來父親去世,母親就再也沒有餘裕陪他入睡了。

她閉上眼睛全神貫注地聆聽,唇邊浮現出一抹微笑:

“雖然不知道歌詞的意思,但是節律很美,彷彿是午後獨自眺望白雲的感覺……不過——原來你會神語?”

“神語是指什麼?”他問。

她睜開眼,驚訝地看着他:“神語是千年以前神明們降臨凡間,對人類傳授修行之法時使用的語言,千年以來大大小小的戰爭使得神語瀕臨失傳,即便文獻上也很少有記載,現在幾乎沒有人能用了,只有學者還在研究——難道是我弄錯了,不是神語嗎?”

“應該不是。”

他一否認,她便信服地點點頭,看來神語的使用者真的很少了。

一隻灰兔忽然從草叢裡探頭,用小腦袋推動一顆圓滾滾的果實,一路推到了她面前。

“給我的?”她指指自己,灰兔上下點頭,長耳朵一抖一抖的。

“哇~謝謝~”她伸手撫摸灰兔的頭頸和背上的毛,把它抱到懷裡,手指靈活地撓着它的下巴,最後輕輕一吻點在它的三瓣嘴上。灰兔享受似的半合上眼,發出嗚嗚的磨牙聲。

這兔子,絕對是公的,他心裡暗想,有種想把它扔到泉水裡去的衝動。

她和灰兔玩了一會,充分享受了柔軟毛皮的觸感后,才依依不捨地放下它。她一副滿足的樣子,殊不知她才是被玩弄的那一方。

灰兔嘲諷似的瞥韓易一眼,神氣地跑遠了,氣得他牙痒痒。

“只有一個……怎麼辦呢?”她凝視着小球似的果實,不知想到什麼慢慢地漲紅了臉,“那、那就,一人一班喲!”她尖着嗓子對他說,語末咬到舌頭了。

她把果實浸泡在泉水中漂洗幾下,用手擦去表面的水,隨便咬了幾口,雙手捧着遞給他,她的目光躲躲閃閃,完全不敢正眼看他。

“請、請用,如果不嫌棄的話……”

他盯着她咬過的地方看,她似乎沒有注意到,上面還沾着細細的一絲銀線。

“那個,果然不太好,還是不要了吧……”她正想把手收回來,他一把捉住。

“謝謝秋辰姑娘。”

他接過果實咔嚓咔嚓從另一面吃起來,她像離窩的雛鳥一樣不安地注視着他,見他已經快吃到自己咬過的地方,便“啊”地叫出聲,飛快地撲上去把果子奪走,遠遠地丟進樹林里,呼呼地喘氣。

“秋辰姑娘?”

經他提醒,她才發現不知不覺變成了自己把他撲倒壓在身下的姿勢,她鬧了個大紅臉,飛快地縮回角落,隔他遠遠的。

真是忙碌的女孩,韓易給出評價,其實心裡偷着樂。

過了一會,灰兔又來了,帶來了比上次更大的果實,這傢伙,似乎是嘗到甜頭了。

“謝謝。”她依舊把灰兔抱起愛撫一陣,最後親了親它的鼻尖才把它放走,灰兔臨走經過韓易面前時還特意頓住,跳起來衝著他前後抽動尾巴表示挑釁。

可惡……

他眼尖注意到附近的草叢裡開有一朵藍色小花,花瓣盡情舒展,在月光下平添幾分優美。他小心翼翼地不損傷到花瓣,摘下小花送給她。

她的視線在他的手上和臉上來回,最終接過小花別在耳畔的頭髮上。

“謝謝。”

“獎勵,我也要,”他靠過去閉上眼睛說:“來吧,我準備好了。”

但是她紅着臉直接把他推開。

“別、別開這種玩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她越說越小聲。

似乎的確有點過分了,回想起來她好像一直不是在哭就是在臉紅,也是該休息一會了。都怪她的反應太有趣,忍不住就想捉弄她,現在韓易有點明白冷鶯說小師妹是吉祥物的原因了。他稍微反省了一下,決定下次再玩。

之後灰兔不斷運來果實,讓韓易和冷秋辰都飽餐了一頓,他們在泉水邊找了一個積葉比較厚實的地方,背靠背隔着一棵大樹陷入睡夢,灰兔不知何時也跟過來,挨着她的腳邊趴下,把腿伸展開側身入睡。

月亮已經沉到了西邊樹梢上,樹影斑駁覆蓋住兩人和一隻兔子。

“姐姐……”她皺着眉頭髮出夢囈,灰兔被驚醒,溫柔地舔舔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