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像一盞舞台聚光燈那樣照射在修女和她懷裡捧着孩子身上。如同一個視頻片段一直在重複播放那樣,這個長得七八分像慕謹的女人機械地撫摸着哭鬧的孩子,臉上的表情是僵住了微笑,眼神中泛着沒有神韻的慈祥。

慕謹直挺挺地站在那裡,眼睛瞪大直勾勾地看着這一幕,渾身顫抖着彷彿看見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一樣。隱身的法術正在消失:一開始,秋陽的視線還能透過慕謹的身體將修女的一舉一動看得清清楚楚,隨後他覺得慕謹的身體像是一團白霧那樣擋在眼前,而現在他只能看見慕謹身上披的淡黃色長袍。

秋陽趕緊用更大的力量推了幾下慕謹,想讓她回過神來,但慕謹就像是釘入地下的木樁那樣紋絲不動也沒有其他任何反應。

月夜裡一片寂靜,一聲銳利的貓叫劃破黑夜,從牢房外面傳來,回蕩在空空蕩蕩的房間內。緊接着那個太監般的不男不女的聲音響起:“別費勁了,她現在正被困在噩夢中無法自拔。你倆果然在這裡!”

不知何時,那個木乃伊嬰兒騎在貓身上,慢慢地朝二人所在的方向走來。

“喂,你快醒醒啊!”秋陽用力搖晃着慕謹的肩頭,盯着不遠處的不速之客。

木乃伊嬰兒跳下貓背,想個纏着黑色布條的葫蘆一般蹲在地上說:“別白費力氣了,什麼都不知道的小夥子。歡迎來到夢魘世界,也歡迎你死在這裡。啊哈哈哈哈!”

秋陽問道:“夢魘世界,你在說什麼?這裡果然不是我們平常的世界嗎?”

“不管你有沒有察覺到什麼,看在你要死亡的份上,我就稍微跟你說點關於這個世界的事情吧。算是幫我奪回記憶的報酬,雖然你們不是自願的。”木乃伊嬰兒舉起兩個像是手臂般的東西,用奇怪的腔調說,“妖鬼因執念而產生,卻要以失去跟執念相關的記憶為代價。要想找回這些相關的記憶,必須要回到自己的‘夢魘世界’找尋。在這個世界裡,找到關鍵的人或者物,再經歷一番噩夢考驗——就是面對活着時自己最不願意麵對的那些心結。如果成功的話,就能找回記憶了。”

慕謹的眼睛已經閉上,她眉頭緊蹙着站在那裡,汗水從額間流下。

“要加油啊!最好能快點。”秋陽擋在慕謹身前,戒備着面前的兩個怪物。

“當然,進入這個世界的方法有兩種,第一種就是找一個心甘情願進來的活人一起進入;第二種就是趁其他妖鬼進入他們的夢魘世界時,悄悄溜進來。”

“所以你這傢伙就是第二種嘍。”秋陽嘴上語氣輕鬆,看着牢中的一切被蒙上了層黑色陰影,使勁攥緊了拳頭來。

“沒錯。像他這樣張得可愛的小姑娘,說幾句謊言,撒幾個嬌,就有你這樣什麼都不問的活人跟她來這裡。可像我這樣的就很難找到心甘情願的活人。真是不公平,區區一個成為妖鬼沒幾天的小丫頭。”木乃伊嬰兒躍起撞向慕謹,秋陽趕忙一腳踢過去,卻被不知名的力量撞飛出去。慕謹被木乃伊嬰兒一撞,像是個破布娃娃般翻到在地上滾了幾滾躺在秋陽身邊。

“你那一下子把我打進井水裡,我還沒找你算賬呢!那時候我還沒能侵蝕這個丫頭的夢魘世界,現在就不一樣了,等我完全把它變成我的夢魘世界,你倆就死在這裡吧。如果我心情好,你們或許能永遠地留在這裡。”木乃伊嬰兒狂笑着,一挪一挪地朝着二人的方位走來。

秋陽抱起倒地的慕謹,俯視着跟自己膝蓋差不多高的怪物說:“笑話,張得可愛的小姑娘,幾句謊言,撒幾個嬌,我就跟她來這個不明不白的地方了?之前你在旅館後院說慕謹跟你說了我倆的事情,說什麼我跟她剛認識不久,想來你是通過某種方式窺探了慕謹現存的記憶吧。告訴你,我們可是青梅竹馬,從小玩到大的啊!”

木乃伊嬰兒滿不在乎地說:“好吧,好吧,那又如何。我是窺探了她的記憶,又能怎樣?什麼改變不了你倆任我宰割的命運吧。”

“我比你了解慕謹,不是嗎?況且這裡目前還算是她的夢魘世界,換句話說,就是她的夢境吧。”

“那又如何!”

秋陽抹了把慕謹額頭上的汗水,雙手攥起她的雙手懇切地說:“慕謹,這是你的世界,你是唯一的主人。別忘了我們的約定,你的遺願還有那麼多沒實現呢,怎麼能夠停止在這裡。我需要你的幫助,請借給我些力量吧。你的世界你做主,奧利給!”

一團光芒閃爍在慕謹和秋陽的手掌之間,似乎在孕育着什麼不得了的東西。木乃伊嬰兒的聲音變得更加尖細:“不,這不可能,她明明被困在噩夢中了!”

“只要我讓她充滿勇氣和動力,讓她重新想起自己念念不忘一定要實現的願望,她就能戰勝所有噩夢,也包括你這小東西,不是嗎?”秋陽自信地攥住那團光芒,向著木乃伊嬰兒的身上按去,“受死吧,怪物!”

“蠢貓,帶我走。”木乃伊嬰兒慌亂地招呼貓過來,可那隻貓叫了一聲就從窗戶里竄走了。光芒籠罩了它,讓它發出了汽笛鳴叫般慘叫聲。

秋陽手上的光芒散去,一杯大米粥出現在他手中。他手裡拿着大米粥,將它按到對面小怪物的臉上,彷彿青春戀愛劇中的某個橋段:夏日炎炎,男主角趁女主角低頭沉思,將冰鎮的飲料貼到她臉上,然後開始一段調情對白。

“虛張……虛張聲勢的傢伙,你真是有搞笑天賦呢!”木乃伊嬰兒召喚出一道黑煙,將秋陽和慕謹一併吞了下去。

黑煙裡面空間很小,秋陽跪坐在裡面,覺得自己就要窒息了。慕謹蜷縮着枕在秋陽腿上,像是死去了一樣,雖然她本來就已經是死人了。

“為什麼你還是那麼不可靠,你醒醒啊!這是要玩死我嗎?”秋陽朝着慕謹大吼着,更強烈的窒息感傳來,讓他頭暈目眩。慕謹依舊一動不動。

“大米粥,大米粥,這時候要什麼大米粥!”秋陽手上用力使勁一捏,溫熱的大米粥四濺出來,“包裝質量真差。”他又狠狠地將包裝丟出,卻瞥見包裝上歪歪扭扭的用水彩筆寫了些什麼。

某個記憶被突然喚醒,秋陽一把抓回包裝大米粥塑料軟杯子,一行字跡映入眼睛“我的大米粥給你喝。”十年之前,六歲的小慕謹給忘帶早飯的七歲小秋陽留下了難忘記憶。這一小小的舉動在人生中算不得什麼大事,卻能當作一段情誼的起點。

“你那時候寫的字真丑,也沒給我留下個吸管,我只好用鉛筆把它扎開喝。”秋陽笑意盈盈地低頭看着昏迷的慕謹,摸了摸她的臉頰,“沒想到,人生的最後一刻是跟你在一起度過。”

秋陽閉起眼睛靠在黑色煙霧上,雙臂輕輕搭在慕謹身上,聲音小得像蚊子叫一樣:“其實,我真的沒有很喜歡你。答應跟你做情侶,也是看在你死去的份上。對不起,我騙了你。我討厭你腦子總是缺根弦的樣子,真的很討厭。就是這樣,我才放心不下你。就這樣,跟你一起死吧,算我自作自受,你不用有愧疚。”

窒息感越來越強烈,秋陽放棄了掙扎,眼前出現了死去的正在向他招手的奶奶。

“咚!”黑煙突然消失,秋陽後腦勺敲擊牢房地面,發出沉悶的響聲。他連忙睜開眼來,慕謹已經站到了他面前,渾身發著光,一拳擊向那個木乃伊嬰兒,嘴裡吼着:“去死吧,黑色繃帶小葫蘆!”

眼前的一切都被白色光線吞噬,又在轉瞬之間恢復了正常。熟悉的白色天花板,靜默嚴肅的黑板,整整齊齊的課桌,慕謹和秋陽回到了教室里。窗外星辰點點,月色皎潔柔和。

慕謹伸個懶腰一下子躺在一張課桌上對秋陽說:“對不起,我把你忘了。”

秋陽站着身子倚在一張課桌邊,急促喘息着消除黑煙帶來的窒息感:“你……平安回來就好……也謝謝……你,又選擇……了我。”

一道手電筒的光芒射向這邊,警衛大爺邁着沉重的步子走來吼道:“鬼鬼祟祟的,你個女生怎麼躺在桌子上,你臉上那黏糊糊的白東西是什麼!還有你,累的夠嗆啊,現在的年輕人……”

“那是大米粥啊,大爺你別亂想!”秋陽拽着慕謹急忙向校園後門跑去,警衛大爺在後面便追邊喊。

只是誰都沒有注意到,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中悄悄地注視着他們。這是只帶着金色鎖鏈的貓,它舔着爪子叫了一聲,如同深夜裡嬰兒的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