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亮起，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内，聚会的幽灵一个接着一个从小木屋中离开，寄宿在这里的小红帽也回到自己的房间中，整个小木屋顿时安静了下来。现在的这段时间，或许是一天中，巫卜山的这间小木屋里最安静的时间。
灵爻和小红帽聊天的时候，我有好长一段时间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可能是因为趴在桌子上睡觉，又加之周围的吵杂声，我睡得十分不踏实。这是一种恍惚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下，人很容易做梦，而且梦见的都是些奇怪的东西。我梦见了一滴冰凉的水滴在我的手上，又梦见了一个黑发的女孩在我身旁哭泣。我不知道她在哭什么，又是为了什么哭，但从她的抽泣中能感受到，那是不舍与自责的心情。我想帮她擦下眼泪，但是手却不能抬起来，不只是手，我的四肢几乎都没有知觉。顿时，我被无法动弹的无力感包裹起来，那是十分空虚、难以言喻的感觉。
“你们还没有走吗？”
一个温和又有些不合时宜的声音将我从梦中拉扯回现实。我从桌子上爬起，望向站在我身后的男人。这个男人从昨天晚上做出了那番通告后就待在小木屋内侧的房间里，一直没有出来，谢绝所有想要告别的客人。
“嘘，他在睡觉呢。幽灵或许不必睡觉，但人一定要。”
白发少女立即向发出声音的男人做了一番警告，但她没有意识到，她自己的声音要大的多。
“啊……抱歉。”男人立即低声下气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同时转头看向我问：“是有什么事吗？”
我带着刚从睡梦中醒来的迷迷糊糊的意识“嗯”了一声，随即把一切拐弯抹角的套话全都扔在一边，毫不客气地提出了一个从昨天夜晚开始就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你隐瞒了什么事情吧？巫卜静。”
“隐瞒？为什么这么说？”
巫卜静以很小的声音向我质疑，但是他的语气透露出坚定。
“昨天小翠，也就是那只狐狸崽，这样跟你说，她希望你继续办下去，继续帮助其它有需要帮助的幽灵。而你是这样回答的，这间小木屋很快被拆掉了。对吧？因为小木屋很快被拆掉，所以没办法像以往那样在屋子里招待那些有难处的幽灵们。”
“是这个意思。”
“于是我就在想‘很快要被拆掉’究竟是多快呢？所以我用手机稍微查了一下最近有没有相关的报道，结果查到了两三篇很简短的报道，其中有一份报道注明了这个工程会在二月份动工，也就是下个月。”
“这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这有很大问题。现在离小木屋被拆去的时间还有一个月，而你却在今天就停止了你的施舍，这实在不符合你的作风。在其他幽灵的评价里，你可是在自己倾家荡产前也会继续帮助有困难的幽灵，绝不会轻易收手的家伙。可是，在还有一个月剩余的时间里，你却提前宣布收手不干了，这当然没问题，这是你的自由，可这不合理，这不符合你的作风。你完全可以继续利用这一个月的时间，帮助其他幽灵，继续开办你的招待会，在这期间，可能又会有许多走投无路的幽灵得到帮助，而且在这之后，你完全可以在其他地方开办你的慈善大会，然后会有更多的幽灵得到救赎，但是，你没有这样做。”
“你可真是可怕的人，仅仅只是从我说的一句话，就将这么多信息关联起来。”
“不不，我不可怕，我总是在害怕，害怕不合理的事将真相掩埋。你之所以会不继续招待幽灵们，有两种可能。一是其他幽灵对你的认知有偏差，你并不是那种到最后一刻，哪怕倾家荡产也会施舍的幽灵。二……那就是你已经倾家荡产了，所以不能再继续那慷慨无度的施舍了。依我判断……”
“是后者吗？”站在一旁的灵爻说道，“因为我已经感受不到人们对这座山的信仰了，而幻灵存在的根基恰恰需要人类集体的思念与信仰。不过……即使人们不再信仰山了，幻灵也不应该那么快就会消失。”
“没了信仰之后的幻灵会不会很快消失，这我不清楚。但是巫卜静每夜招待幽灵们的‘混入了灵子的咖啡’也绝对不是毫无代价的，不是吗？公司会因为开销太大而破产，人会因为支出太多而负债，我想幽灵也是一样的。”
我直视着巫卜静的目光，直到巫卜静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他垂头叹了口气，放弃了反驳的念头。
“如你所说的……”
“从小木屋所在的半山腰继续向上走，你就可以看到一座建立在巫卜山的石像，那是过去的人们在连月干旱的天气下，为了祈求雨水而建造的。也许是巧合，在制作出这座石像不久之后，天空便降下了大雨，因为干渴即将死去的稻谷也得以复生。每个人都相信是这座石像拯救了他们，于是这座石像变成了巫卜山的守护像。此后每年，人们都会组织祭拜巫卜山的石像，也有一些小孩或者年轻的夫妇会来祈求平安或生活的幸福。在这样一点一滴信仰的积累下，巫卜静诞生了。可是，巫卜静终究不是创造出信仰的守护灵，而是被信仰创作出来的幻灵。它即没办法被人类看到，也不能帮助人类，即使它的内心多么渴望帮助有需要帮助的人。‘那么我诞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他时常这样想到，但是谁又能给他答案？他只能默默地看着人类供奉，看着世间的兴衰。因为一时巧合受到人们信仰的石像，在经过了几代人的时间后渐渐隐退在时间的沙尘里。就像许许多多人们曾经所信仰的东西一样，人们将它创作，又将它遗忘。不过我早就习惯了这样的世界，对自己的灭亡也变得无动于衷。”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大费周章地帮助幽灵们？”
“因为一个黑发的少女，她是一个能看见幽灵的人类。她从小身体就不好，甚至没办法上学，一直都住在这个小木屋里，由她的父亲照顾。她了解我的情况，并对我表示非常严苛的指责，‘既然没办法帮助人类，为什么不从帮助幽灵开始？反正都一样啦’。我是以实现祈求者愿望的‘源’而诞生的，但是却一直没有做出任何实质的努力，最后是这个少女让我明白了我所能做的事情。”
“那个……住在木屋里人呢？难道这个木屋里还有其他人吗？”
“不……这个木屋里已经没有人类居住了。”
“他们搬走了吗？”
“是的。他们已经搬走了。”
巫卜静最后咬紧牙关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