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我来到了杨家的仓库。

果真如明远所言,废了好大力气才打开锈迹斑斑的锁之后,仓库里向我展现出一副很多年都没有人踏入的样子。

仓库里的空气实在让人很不愉快,据明远说是因为他们家人中爱干净的二姑有幽闭恐惧症,害怕低矮黑暗的地方,他父亲又常年在海外,所以说仓库这个地方大家一直疏于打扫。

一层堆放了一些杂物,二层小小的阁楼上则是一些二三十年前过时的资料。

不管怎么想,犯人不会傻到躲在像是仓库这种容易怀疑的目标里,遗书暗示之类的东西就更不可能藏在这里面了。

有些丧气的我走回屋子里,打算回到房间,却在大厅碰到了杨小姐的保姆匆匆从杨中传房间的走廊走出来。

“你好。”

我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她却没有回应我,嘴抿地紧紧的快步离开。

明明这个家各个地方都很正常,但是为何总觉得综合各个人的反应来看,各个地方都不正常呢?

我稍微遗憾地摇摇头,却跟从杨中传房间里出来的Lea撞了个正着,她叉着腰,我注意到,她的左手边,那只叫“小熊”的萨摩耶在旁边殷勤地哈着气。

这两个家伙什么时候感情这么好了……

“是不是应该给你在肚子上安一个摄像头以便在你摇头晃脑的时候更好地注意前方的情况?”

“我只是在思考一些问题…….还有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当然是去他爷爷的房间完成委托人拜托给我的问题。”

Lea伸手把我拨到道路的一边,“可惜你这个家伙只知道与嫌疑人调情。”

“喂,Lea,你等等!”

我绕开在Lea身边蹦蹦跳跳的小熊,匆匆赶上这个自顾自走回房间的金毛上司,“等我一下啊,你要干什么啊!”

“有你磨磨蹭蹭浪费的这个时间,刚刚监视我们的家伙已经回到房间里了!”

望了望客厅和楼梯间,Lea转过身来叉腰怒气冲冲地对我讲。

“我越来越觉得自己有必要把家里的衣架撤掉直接把衣服挂在你身上了。”

“虽说我不觉得我的身高适合当衣架……”

“你说什么!”

“呃……我是说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尽量被她恶语相向,我还是保持平和的语气,不去惹怒这个因为失误跟丢嫌疑对象的家伙。

“如果说能解决一切问题的话,人类就不需要进化出灵活的四肢了!”

之后,她完全没有理会我的抗议,揪住我的衣摆把我拖回了住的房间里。

“我们走!”

“所以在那之后,你都在跟那个女的调情对吗?她跟你讲了些什么?”

Lea头也不抬地问我。

“说是调情之类的还是免了吧……是这样的,因为她想起了她姨夫去世当天的小细节。”

我稍微迟疑了一下,把之前跟杨小姐的谈话内容复述了一遍——除了涉及到Lea的部分。

“哦——也就是说,”Lea拉长声调,舒服地躺在床上舒展开四肢,“实际上她想借助这个机会赶走对公司很有用处的奶奶是么?”

“‘很有用处’这个词用错地方了,”我赶紧纠正这个错误,“如果确实存在挪用公款之类的行为,她真的是阻碍这个公司发展的毒瘤。”

“嗯哼,就你的观察力来理解,可能是这样的吧。”

Lea似乎没有把这个错误放在心上,“你去看那个仓库了吗?”

“是的,”我老老实实回答,“不过在我回来的时候,似乎在大厅看到了——”

“啊那个讨厌的家伙,”Lea不耐烦地打断我的话,丝毫不掩饰她的嫌恶,“自你从杨小千的房间出来就一直跟在你后面,确认了你的行动轨迹之后又来偷偷跟踪我,相当烦人。”

“等等!你怎么会对我的行动轨迹一清二楚,难道你一直在监视我的行动吗?”

我气愤地大叫起来。

虽说被她跟踪确实有些不爽,但是我最担心的还是之前我们谈话内容是否被她听到。

“放心,我对你们这群电视剧频道热播剧主角们的调情行为完全不关心。”

“对不起,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没关系,比起这个,医生你不如多关心下如何尽早还清欠我的债。”

Lea平静地回呛我,没有在意我的表现,她的眼睛又变成那样没有焦点空虚瞪着窗外的模样,“这间屋子里,有着远比管子老化更吸引我的东西……明早、不,今晚之前,我需要一个人安静一下整理思路,晚饭我还是不参加了。”

明明出发的时候是一个意外晴朗的好天,事实证明我还是小瞧了悠兰市这超级典型的海洋型气候,在视线的东方尽头涌现出一片乌云之后,天气陡转之下,比预想的要糟糕的多。

窗外院子的景色被暴雨毫不留情地淹没。

尽管Lea今晚不能像在家里一样用那把漂亮的小提琴拉出一如既往难听的旋律了,但我们之间依旧像往常一样没有任何交流。

晚饭还是一如既往沉闷的气氛,除了杨小千没意义的道歉和华白卉冷冰冰的目光之外并没有什么可以描写之处。

然而……

“我有一个提议……我考虑了很久……”

吃到一半,杨明远突然放下刀叉,摆出一副像是准备了很久的姿势,清了清嗓子说。

“现在的情况,我们是不是放弃遗嘱的法律权利比较好?”

“你在胡说什么啊?”

杨念云嚷嚷起来。

“不……你想,我们现在诅咒缠身,这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降临到我们头上,还要费尽心思找遗嘱……不如就按照继承法平分遗产好了。”

“咦……哥哥的这个主意倒是不错……”

仔细思索了一下,杨小千点点头,继续说,“不过,可是我们无法确定原来遗嘱的比例,这样分得公司的股份对于一些人来说会不会太不公平了?”

“怎么,你还担心有的人得不到?”

华白卉冷笑一声。

“我看这个点子到不错,我把持公司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也不担心中传会丝毫油水不给我。”

见原本最难啃的后奶奶都不介意,杨明远像是松了一口气。

但是,事情却出现了意料之外的转机——

“我拒绝。”

杨书慧举起手来,在我们完全没有想到的情况下拒绝了这个提案。

“姑姑?”

大概是跟我一样完全没有料想到她会拒绝,杨明远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我并不是排斥这项提案,但是这对于我来说担子未免太重了些,我从来没有管理公司的经验,假设把公司的股份给我,我不会管理岂不是在给公司添乱?”

“那么……”

杨明远还想说什么,但是被杨书慧打断了。

“我也不想把我公司的股权委托给别人,这样的话牵扯利益的交集恐怕太麻烦,我已经习惯了现在老爸给我的管理模式,别的条件恕我难以接受。”

“我、我只是提出一个想法。”

意识到自己的提案被姑姑无情驳回,杨明远显得有些垂头丧气。

我身为家族之外的人,自然没有什么插嘴的必要,只是吃着属于我的盘子里的东西,默默地听着这一出家庭继承案。

我吃完晚饭回来后,Lea就一直蹲在我房间的凳子上,丝毫没有移步到她房间的行动,把一个本子展开在膝头写写画画。

尽管多多少少想着提醒一下这个房间不止她一个人存在的意思,我还同时有点想提醒她这里的椅子可能没有家里那么结实。但是一联想到下午杨小姐的委托那件事,我就变得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时针不知不觉指向11,屋外的大雨依旧无情地泼在玻璃上。

我嫌麻烦又怕当事人吵吵闹闹,加上房间恰好有两张床,所以在询问了一次没有得到反对意见(换句话说就是没有得到回应)之后,我放弃了把自己的东西搬到隔壁房间去睡觉的想法,只能合衣爬上本房间的其中一张床,关上了屋子里的灯。

院子里的灯光透过被雨水洗刷一新的窗户,将Lea的脸照得清清楚楚。

灯光照映下,只有她偶尔飞快地眨眼动作和胸脯的细微起伏才能让我确信这位离我不远的女孩是我熟悉的人而不是一个人偶。

仔细想来,这种暴雨狂流的夜晚,面对诸多不确定的因素,两个人待在一起应该是明智之选,我一边翻身试图找到一个最适合自己的姿势,一边把窗边那夜色的倩影深深地印在脑海之中,随着有节奏的雨声进入梦乡。

也不知道什么,持续不断的雨声停了。

恍惚之间,我好像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咦……”

那是一种仿佛被压抑了很久的,极其细微微小的到不易被察觉的、持续的叮叮走路脚步声。

我睡在屋里的床上,感觉声音一点点地靠近,然后,伴随着屋内一声清脆的响声,我再次陷入了深度安逸的睡眠之中。

睡醒的时候,刺眼的阳光透过树影照进屋子。

因为我有赖床的习惯,所以我仅仅是很舒服的伸了个懒腰,翻身打算继续睡觉。

然后我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

“饶了我吧……”

打着哈欠打开门时,迎来的是杨明远慌张的脸。

“快、快来!那个家伙……又出现了!”

“什么?”

我一时半会没理解过来。

“那个诅咒!那个诅咒啊!他来过了!”

我急急忙忙随他走出大门,来到院子。

在明远父亲房间窗户前的空地上,有着大量杂乱无序的脚印。

“竟然有这么多……”

脚印几乎密密麻麻覆盖了整片空地,空地的泥土都被脚印踩成了脏兮兮的黑色。

我蹲下身子,踩了踩地面,因为昨晚下了一夜的暴雨,泥土的可塑性至今还是很高。

身后传来匆匆地跑步声,明远的亲戚她们也纷纷赶了过来。

保姆紧紧扶着脸色如同白纸一般的杨小千,看她的样子,好像没有人扶就要晕倒在地上一样。

“又是诅咒吗?”

大姑冷哼一声。

“看来他们就是缠上了你们老杨家的人了呢。”

双手抱胸缓缓走过来,后奶奶冷笑道。

“你又在说这种不着调的话!老爸才死了这么几天你就露出狐狸尾巴了吗?”

大姑叉着腰,指着后奶奶。“当初不过是老爸身边一个会说话嘴甜的秘书而已,老爸的遗产说不定你一分都没有!现在社会继承家族企业的本来就应该是最大的孩子吧!”

“你还真敢说出口?你这个只知道到处旅游撒钱的败家子!”

明远的奶奶松开交叉在胸前的双手,指着大姑嚷起来。

“我出去旅行是为了调查更多公司的情况以便老爸能够更好应对,这点老爸可是认可的哦。你给公司做的账单也不是那么透明的吧,我想想,如果我仔细调查一下大概会找到你勾搭别的男人的证据吧?”

对于她的职责,大姑只是冷哼了一下,毫不示弱。

“我?我出去找别的男人?如果不是我的话,这20多年是谁把这个企业的账务管理的井井有条?如果没有我的话,你们这群废物还能坐在这栋房子里整天白吃白喝?”

“姐姐妈妈你们两个这个时候不该还因为这些事情吵架吧,已经出现两起失踪事件——”

“你也别把自己撇的那么清,我看你才是什么都不会做只会躺在家里等着别人伺候的废物吧!”

想来打圆场的二姑也被大姑反咬一口。

“你怎么敢...... ”

“需要我把你的那些事情都揭发出来吗?打着自己身体不适推脱公司事务转而照顾父亲的借口,说不定你在老爸的饮食里偷偷下了毒吧?一把年纪了还跟你爸爸要零花钱,管理公司账务的我可是一·清·二·楚哦。”

“别在这里胡说八道了!”厌倦了她们无休止争吵的我打断她们的话,“这明显是人的脚印,昨晚有人在这里长时间逗留过。”我低头量了下自己的脚。“我猜……大概是个男人。”

我作为男性,应该属于比较瘦弱的那一类,我刚才留下的脚印痕迹,远远比不上泥土留下来的深。

“这么说,真的是那个无赖搞的鬼吗……?”

听到明远这么讲,在场的各位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转头看着四周,生怕那个无赖会躲在那个角落乘人不备突然窜出来偷袭。

“不对,还有一种可能。”

我揉了揉还在发胀的太阳穴,“也有可能这就是你父亲的脚印。”

“怎么可能!你搞错了吧!”大姑瞪大眼睛望着我,“我弟弟不是已经失踪了吗?”

“没错,现在我们所有的结论猜测都是建立在‘明远的父亲被绑架’的基础之上。”

反过来说,他父亲完全可以利用自己被排除嫌疑这一点,来在我们想不到的地方做着手段。

“那么……可以肯定不是什么鬼怪作祟了吗?”

杨小千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不可能是那种滑稽的理由,杨小姐,这点我已经多次下过保证了,总之各位没有受到攻击真是太好了,还请诸位回到各自房间里清点一下财物看看有没有丢失……慢着。”

努力地从早起综合征里摆脱出来,我发现自己好像忽视了一个微小的细节。视线慢慢地扫过在场惶恐不安的众人,我缓缓开口:

“Lea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