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那段時間的記憶,在我腦海里已經不明確了,我記得她生病了,我想要把她送回家,可是她說不要,於是我把她帶回了家裡。

我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告知的她的家人自己放棄了工作與我同居,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取回的她的衣物,化妝品,她在那邊的傢具如何處置了,至於她的男友是否再有聯繫,我也都一概不知。

我知道她不想讓我說起這些,她希望我們將那段時間抹去,當作我們真的沒有分手過。雖然事實並非如此。

她將我的一個空房間當作她的書房,在我的記憶中,有很長一段時間,她一直在那個房間里看書,她哪裡也不去,晚上睡覺,白天爬起來讀書,我們之間只有在晚上坐在飯桌前吃飯的時候才會談論一些事情。

在那時候,我不明白她為什麼會陷入那樣的狀態,她看上去是那麼的絕望,像是將要被人活埋的羊羔。我能時不時地感受到她在朝我投來求助的目光,而我選擇假裝沒有看到,我擔心她某天突然找我談話,那談話可能涉及到對我們無比重要,可是我們都無法解決的事情。為了逃避這樣的談話,我只能任她心中的情緒發酵。

至於那時困擾着她的究竟是什麼,我始終沒有認真考慮過。我以為大概是她對於我們之間關係的失望所致,那時候我們在一起也已經很久了,可是在面對是否分離的選擇的時候,我選擇了分離。她對我的選擇不可能沒有怨恨,正是這怨恨讓她決定留在那個城市,讓她與我分開。分開以後,無論是她還是我都不可避免地發現,我們還沒有成熟到能夠獨自承擔離開彼此的代價。那時候我這樣以為

那天晚上,她對我說的話讓我誤以為她是因為無論如何也不想與我分開所以才來找我。

我以為她對我懷着沉重的愛,而我卻沒有回應她的能力。

可是實際上並非如此,時至今日我才明白,我並沒有對她造成什麼傷害,我們那時候的分手,因為前路不同所導致的分手,其實對她對我都一樣在預期之中,她對於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不可能不了解。她說不想同我結婚也不是沒過腦子說出的氣話。

一直以來折磨着她的是早從時間起點帶來的問題,是順流而下惡意,是幾百萬年前從非洲草原上的一個走下樹榦的猴子身上流傳下來的病毒。

我始終記得她在一本生物書上寫的一句話,那是會讓十多歲的年輕人在意的一句話,與別人說話時若是說出這麼一句話會顯得我的思想相當深刻吧,當時因為這樣的原因記住了它。

“死亡是患病率百分之百的性傳播的致死病,沒有它人又活不下去。”

如果說那時候她真的患上了什麼病的話,那就是她從出生時就患上的所謂死亡這一病症,她的種種異常表現則是那病症的種種併發症。

當時我雖自以為是,以為自己是她的心病所在。可是我的存在對她來說並非那麼重要,傷害她的並不是我的所作所為,她迫不及待地趕回的也不是我的身邊。而是我所代表的事物,所有那些她企圖擺脫,可是最終失敗的東西。

簡而言之,傷害她的是我所存在的世界。

“我有跟你說過我哥哥的事情嗎?”她抱着腳,蹲坐在沙發上,我正坐在餐桌旁,她突然對我說。

“死了的那個?“

“沒錯,他以前說過他想當個偵探,我突然想起來。”說完以後她又低下頭,看她放在腳背上的書去了。

“可是他死的時候你才五歲吧,那時候的事還能記得清嗎?”

“他是死的前一天跟我說的,原本記得特別清楚,可還是忘了,看了這個才想起來。”她把手裡的書拿起來,我看到書脊上的字。

“《高窗》,什麼呀?”

“偵探小說。”她說道,而後忘情地念着裡面的台詞。“白色的月光清脆寒冷,像是我們希望得到而遍覓不着的正義。”

我笑了出來。

“笑什麼呢?”那天她的心情格外的好,走到我身邊用書敲了敲我的頭,然後拉出我旁邊的椅子坐了下來。“你不會哪天把我殺掉了吧?”

“為什麼這麼想?”我看了一眼她手裡的書,好奇裡面寫了些什麼。

“你的脾氣不知不覺間變好了。“她不回答我的話,反而說道。

“是因為變成熟了吧。”

“自己說自己變成熟了,好怪。“她說道。

“確實是這樣的嘛,以前總是覺得別人或許是在看不起自己所以老是生氣,現在覺得無所謂了。“

“你見過那麼多稀奇古怪的案子,你若是因為我在這裡白吃白喝把我殺掉,然後想辦法脫罪,我可怎麼辦啊。“

“你不是有在找工作嗎?我只不過是在你還沒有找到這段時間幫幫你,到以後你再還給我好了。“

“可是我還是直子。“她說。

她經常說自己是直子,卻又不告訴我那是什麼意思,就是因為這個我才讀了《挪威的森林》。

“我看了,那個《挪威的森林》。“

“怎麼樣?”

“沒怎麼看明白。”

“不是問你看沒看懂,我是問你是不是覺得跟那個直子一樣。”

“你比她好多了。”

她開始煩躁起來。“她至少還能用嘴或是手,可是我只是看到就要吐出來。”

我看着她的眼睛,想從中找到問題的答案,可是那裡只有我自己,他和我一樣不知道如何回答。

“幹嘛不說話。”她笑了笑,推了推我的肩膀,像是要表示自己先前說的話都是開玩笑,可是很快她又轉而說道。“假如你真那麼乾的話,我哥哥一定會抓住你的。“

“你哥哥?“

“他大概已經成為偵探了吧,假如他還活着的話。“

“但他確實是死了。“我說。因為擔心她陷入奇怪的幻想,我嚴肅地對她說。

雖然只是一瞬間,但我注意到她臉上浮現出了失望,像是月光下風吹過草地時顯露出的屍體,只一瞬間,且不易發現,可是一旦發現就沒法不在意。

“當然已經死了。“她以要結束這一話題的語氣說道。

我意識到,她原先是想與我談談,關於她哥哥,她想告訴我些什麼,那麼她剛才是在尋找切入點所以才胡言亂語。

“你也更加喜歡綠子吧。”她轉而說道。

我意識到自己即將錯失了解她內心的機會,那些連她自己都不確定能夠表達好的東西,就在剛才,她打算將給我聽。她在我面前將那扇久閉不開的門微微打開,我不能就此放過。

“你剛才想說些什麼的吧,關於你哥哥。”我說。

“啊?沒有啊。”她一副不知道我在說什麼的表情。

“如果你想說什麼,我會老實聽着的。”

“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說什麼。“

“那我就聽那些你能說出來的部分。“我說。

那天晚上暉葉打電話給我,說她明天一早會開直播將這件事結束掉。

“想出辦法了嗎?“

“沒有,總之把今天跟你說的那些都跟觀眾說了。“

“我不是很懂這些,說完之後你覺得事情能有好轉嗎?“

“我也不知道。假如假如還能繼續做下去那我當然會做下去。“

“別害怕。“

“沒在害怕啊,為什麼這麼說?“

“不知道,可能因為我自己有些緊張了,明天能去看你直播嗎?“

“嗯,就是為了這個才給你打的電話。“

她將自己的直播用的軟件和直播間號碼告訴了我。

“這世界上更多的是無知之人,沒必要跟他們一一辯解。”

“知道,這話你說過了。”

她猶豫片刻,說起另一件事,顯然是她與我面對面時沒說出口的。

“今天可不會有昨天那種情況了。“

“什麼?“剛問出口,我就反應過來她說的是什麼了。

“人到夜裡頭腦袋就不知道怎麼想的了,你明白吧,昨天那是人生頭一遭,也是最後一遭,我以後也不提起了,就當沒發生過可好。“

“你在電話里自慰那件事?“我說道。

“沒錯,你把它忘了吧。”

“我盡量,但恐怕也沒有那麼簡單。”

“啊,真是的,你這人,故意招人厭起來真有一套。”

“那掛了電話吧,今天早點睡覺?”

“晚安。”

“對了,還有件事。”我說。

“什麼?”

“你倒在我身上那次沒穿衣服的事,是不是也要一併忘掉。”

她沒回答便掛斷了電話。她多半是以為我是在找她的樂子,但其實並不是。

“把這件事詳細和我說一說吧。”少年坐在我對面,在一個巨大的客廳的正中,他張嘴對我說道。

吊燈沒有打開,窗外也正是深夜,哪裡都不見燈光,黑暗如同溺死者的體內的水一般充滿我所能見的一切。可這並不妨礙我看見這個少年。

他還是留着簡單的髮型,穿着時尚,雖然這時候他沒有道理要微笑,但我確實感受到他的臉上有着類似微笑的某種東西。總的來說,他還是那個讓人想要擁抱的少年。

沒有性慾的少年。

“能麻煩你將這件事的始末跟我說說嗎?”他催促道。

我明白他所指的是什麼事情,這件事對他很重要,我也想要將自己獲得的消息儘快告訴他,可是此時更為棘手的問題困擾着我。

這是哪裡?我是怎麼來到這裡的?

我的上一段記憶結束在我定下鬧鐘躺上床準備睡覺,我現在的記憶中卻沒有了我從醒來到見到少年的過程,現在的記憶開始於我與少年坐在長桌的兩邊,周圍黑暗吞噬一切,也許是因為我們的交流不需要光亮。

“這時候,只有我能幫她了,誰也不會出手相處了。因此我必須了解事情的始末,知道誰是導致現在這一局面的幕後黑手,而我不可能去直接問她,因此只有你能幫我了。”他說。“我看過那個視頻了,事情不可能只是那麼簡單。”

見我沒有說話,他又求證似的問道,“是這樣吧。”

他說話的腔調,說話時的表情,甚至是沒有根據的推斷,與我上次見他都沒有變化。

“抱歉,稍等一下,我現在感覺不大對勁。”我對他說道。

“沒關係,你當然可以整理好語言再說,只不過我們必須要加快速度了,這件事必須被儘快處理。”他對待這件事的認真,以及他現在所表現出的緊張感,讓我不能理解。

“為什麼要儘快處理。”

“當然是因為這件事牽扯到聖誕節的漫展事宜,這千萬不可怠慢。”

“不過這是她自己的事情吧。”

他沉默了片刻。

“她的事情不能怠慢。”他說道。隨後他站起身來,走到黑暗中去。

他對這裡顯然很是熟悉,儘管沒有燈光可他的腳步沒有因此變得遲疑,過了一會他又走了回來,手裡拿着一個玻璃杯。“你先喝點水吧。”

“這裡是你家?”

“沒錯,我和一個照顧我生活的阿姨住在這裡。”

我想告訴他自己完全沒法理解現在的狀況,我們為什麼會在深夜見面,我們彼此沒有留下聯繫方式,也沒有再次見面的約定。更何況,我沒有了自己來到這裡的記憶。

“沒關係,我並不渴,還是讓我早點把這件事完完整整地告訴你吧。”然而我卻拒絕了他的水,說道。無疑,這不是我想說出的話。

他點點頭,雖是在黑暗中,但我卻看得到他那輕微的動作。

我意識到,自己又一次進入了如同上次作為別人殺害鄰居時那樣的怪誕現象當中,我作為旁觀者參與到這次對話當中,但是我卻有着自己的意識,儘管我的身體不屬於我,我也無法操控它,但我能感受到它的一切。

“怎麼了?“少年問道。

“啊,沒事。“

這副身體同上一次一樣,並非一直不聽我使喚,只是不允許我做出含有自己意志的舉動,不會讓我影響這次對話的結局。

我將暉葉告訴我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少年,他聽得很認真,並且不斷提出問題,從他的眼神里我也看得出他真的想要幫助暉葉度過這個難關,同時也看到了暉葉所說的那令人恐懼的東西。

他的目光過於純粹,不僅僅是沒有考慮過要從這件事中得到什麼樣的回報,好像是他從人生這件事當中就沒有企圖得到什麼回報。正是這樣的眼神令暉葉沒辦法安心接受他的好意。我這樣想到。

在講述的過程中我也一直在想,既然上一次我所進入的是鄰居的丈夫的體內,那麼這一次我是作為誰來進行的這場對話呢?

這樣不合常理的事情是如何發生的暫且不論,我首先需要理解這兩次非同尋常的體驗之間有什麼共通之處,像是嘗試治療精神病人的醫生一樣,首先要理解病人的眼中世界是什麼樣的,其中有哪些與現實世界不相符的東西,而後才能進入病人的內心世界進行治療。

我一邊講述,一邊思索着我現在所處的狀態是個什麼原理。

“事情就是這樣。也許不全是暉葉的錯,但後果全都要由暉葉承擔。”

他聽完我的敘述后,他眉頭緊皺,看樣子正在苦苦思索,我的話他已經聽不進去了。他的手臂抱在胸前,雙手在比劃着什麼,活像是電影里那些阿斯伯格症患者。

“這不公平。”

我點點頭。

“她的那個朋友至少要替她承受一部分責任。”

我還是只有點點頭,他說的沒錯,但也沒用。

“不,說到底,一切都是她那個朋友的計劃吧。”

“阿榮?他是林暉葉的經紀人,這件事裡面他得不到任何好處吧?“

“動機之類的事情解決了再去了解好了,總之,不如先明確了他就是這件事的主謀。“

他內心中的某種東西不大對勁,我無法明確地指出,但我能明顯地感受到,他身上某種極為重要的部分偏移了位置。像是練習射擊時的靶心被人調整了位置,在他眼裡,林暉葉這個人是不會犯任何錯誤的。

“這個叫阿榮的人,誘導暉葉做出錯誤的選擇,並且在事情剛開始惡化時給出了糟糕的建議,不管怎麼樣,這件事情的後果應該由他承擔。“他又說道。

“你打算怎麼做。”聽到他由於憤怒發出的無端的言論,我擔心他會做什麼出格的事情。

“我還沒有想好。”他這麼說,我稍微放心了一點,他就算想要做出格的事情也想不出辦法。

“她自己已經放棄掙扎了,她比我們更加了解自己的處境。”我說。

可是他打斷了我的話。

“我雖然想不出辦法,但是你的話一定可以。”他看着我眼睛說道。

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想問他卻無法問出口。

他的眼睛將我固定住,一微米也沒法移動。

“如果是長大了的我的話,一定可以。”他說道。

我透過眼前的黑暗,看到他正望向我,那漆黑的眼眸中倒映着的不是別人,正是我自己的臉。

“我經常在想哥哥的死對於我來說意味着什麼。”她對我說道。是因為沒有組織好語言或者是不知道是否應該與我談起這些,她略顯猶豫。

“嗯。”我發出聲音,示意自己在認真聽着。

“他比我大了十歲左右,在我五歲那年他大概是十五歲,不會超過十六歲,他個子很高,穿着像是小船一樣的鞋子,聲音很低,手指很長。當然,鋼琴彈得很好。雖然鋼琴彈奏的好壞是種頗為模糊的東西”她說。她又看向我然後說。“你們很像。“

“我和你哥哥。“

“不過你不會彈鋼琴。”

我點點頭。

“有關於哥哥的印象大概只有這些,剩下的都是零散的細節,連一場完整的對話都不剩下。那些細節,在我的哥哥死後被我無數次想起的這些細節,我已經無法確定它們是真是假。因為它們不屬於別人,甚至不屬於哥哥,可以把這些片段當成是一個個筆記本,是哥哥送給我的禮物,我收到它們以後又使用了幾十年,它不可避免地被我的記憶所影響。“

我聽得雲里霧裡,不明白她想說什麼。

“就比如說,有這樣的一個記憶片段,我看到哥哥與一個男人接吻。“

“這是打比方吧,你沒有見到過你哥哥與男人接吻吧。”

她對於我的質疑像是不怎麼意外。

“這正是我想說的,這個片段究竟是有幾分真假呢?我肯定見到過哥哥與陌生男人站在一起,在哥哥還活着的時候,這是符合道理的,可是我到底是不是見過哥哥與男人接吻呢?有幾年我對此深信不疑,又有幾年我又覺得那並不真實,應該是我的記憶在不知不覺間扭曲所致。“她說道。”我總覺得人的記憶是並不可信的,可是假如連自己的記憶都不去相信的人又太可悲了。“

“這就是你想跟我說的事情吧。“

她不做回答,也許是覺得我自己心中明白。

“哥哥究竟是不是同性戀者,對於五歲的我來說並不存在什麼意義,在那時候,動物園裡的長頸鹿和生活在草原上的長頸鹿對我來說還都沒什麼區別,喜歡男人的男人,和喜歡女人的男人對我來說也難說有什麼區別。可假如哥哥長大成人,真的成了一名偵探,並且與他的事務所里的男助理有着曖昧關係,我一定難以接受。畢竟哥哥留給我的總的印象絕不像是一個同性戀者,健康,陽光,溫柔,在看着我是總是充滿着愛意的哥哥,竟然喜歡男人。只是想想我便覺得可怕。”

“我並不認為同性戀者低人一等,可是我無論如何也沒法相信哥哥是一個同性戀者,因為同性戀與完美怎麼也沾不上邊。我想這是因為哥哥的死所致,他在我心裡成了某種象徵,因為失去了他,我身上的某種可能性丟失了。”

“這是因為你心情不佳所以才這麼想,還是說你就是因此才一直心情不大好的呢?”

“不是心情不佳吧。”她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我當然不會把自己腦袋裡的所有問題都歸結於哥哥的死,也許哥哥沒有死我也一樣會被某種痛苦所折磨,這個世界本身就是地獄,一些人被貧困折磨,一些人被慾望折磨,更多的人處在兩者之間。只不過大家都承受了這些,而我不知怎麼的承受不來。”

“是因為我嗎?”我小心翼翼地問。

她不明白我為什麼這麼說。於是我補充道,“我對待你時很多時候顯得冷漠無情,我雖然明知道你可能因此受傷,也知道你對於我相當重要…“

“能為了我炸掉月亮。“

“沒錯,雖然是這樣沒錯。“

“大概是因為你很理性吧。“

“理性…,這樣形容就太過美化了。“

“不,我並非沒有想過這件事,關於你為什麼總是能夠做出事不關己似的的理性判斷,就好像是有人將自己的某一部分放入了你的體內。“她說道,神情認真,情緒高漲,她的醫生告訴我說這是她陷入自己幻想的表現,這時候應該中斷與她的談話。但我那時候沒有那麼做。必須要有一個人理解她每天都在想些什麼。

“指靈魂一類的東西嗎?“

“是指理性,所謂理性就是能夠在任何時候都做出在任何人看來都正當的行為,假如能夠有人時刻監督着你的思想,那麼他就能作為你腦袋中理性的部分存在。“

“可是我在做事的時候從來沒有想過別人會怎麼看我。“

“並不是這樣的,將理性放入你的腦袋並不需要讓你自己意識到。只需要…,我不知道,也許是作為交換化身孤魂野鬼四處飄蕩一個月吧,總之有人為了你做了這些事,讓你不知不覺間不受情緒干擾成了一個現在這樣理性的人。“她說。“我怎麼也成不了那樣的人。”

我意識到我們的話題偏離了初衷。

“你說你承受不來,是指什麼,你自己能夠理解嗎?”

“我說過了,是可能性的喪失。假如要將人比作報紙,你認為人是何時出生又是何時死去?”

“將人比作報紙?”

“沒錯,你是不是會覺得報紙被印刷完成的那一刻象徵著人的出生?”

“嗯,從那時起報紙才成為報紙,人應該才成為人。”

“從我的視角來看,當一張報紙被印刷完成以後,它作為報紙就死去了,上面印刷着的不是新聞,而是過往的重複,它的可能性喪失了。報紙在成為報紙的一刻就已經死去了,人在成為人的那一刻就已經死去了。”她的手指擺弄着頭髮,這些話像是沒怎麼需要思索便從她的口中說出來了,這正是她一直以來想說出來的。我在明白了這一點的同時,不得不承認,我不理解她的話,不理解她說的每一個字。“你大概覺得無關緊要。”

“什麼?”

“我所糾結的事情,在你看來一定無關緊要吧。”我不做回答,於是她接著說。“我之所以成天現在過分的自省與低沉中,就是因為我將這些東西看得太重了。我甚至在幻想,會有一個地方,保留着所有我們失去的東西,我需要相信有這樣一個地方。”

“你希望在那個世界裡,你的哥哥還活着。”

“不只是這樣,我希望那是保留所有我們失去了的東西的地方,我想看看沒有失去任何東西的自己是什麼樣子。”她想了想又說。“自己見不了自己的吧,或許要你替我與她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