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普所知的漫长历史中,人类一再征战,争夺霸权。在人类文明孕育、发展的背后,许多人成为了牺牲品。它一觉醒来,熟悉的氏子已不再人世,换成新的氏子来参拜。人无法停留在世,他们总是不断流动,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便注定要死亡,和长久在世的神可说是处于完全不同的世界。这个世间,对人来说不过是生与死的交叉点而已。

在神与人的界线仍然模糊的太古时代,曾有不少神人结合的秩闻,但如今这道世界线已经深得无法填平。

心不是按照道理在动的。

想起这句话,红普突然睁开眼睛。

阳光从窗帘缝隙间射入,早晨已然来到。一旁的刘叶集裹着毛毯,天真无邪地发出鼻息声。

灵迹之神可说是“道理”构成的。

红普掌管的灵迹也就是包含了吉、凶之类的几个神明,它能够降祸给侵犯神威之人,也能降下福分给敬重神威之人,可说是维持神尊严的所在。这其中的“道理”就在它如何去判断,凡人是否触怒神明的底线。当然这也是在失去力量之前的事了。

刘叶集说心不少按照道理在动的,而红普确实依循道理存活至今,并利用道理在人心烙下对神的敬畏。

红普坐起身子,打直前脚伸了个懒腰。

“......你会认床啊?”

听了红普的问题,床上的龙女略微扭动身子。

“......不是......只是在想事情。”

龙女整晚都看着手上的药贴。

“灵狐啊,妾身是要求这个差使赶走赛艇社,但他为何给妾身药贴?”

刘叶集在地板上转身,脑袋“哐”一声从背包上滑下,但他并未因此醒来,仍缩着身子在睡觉。他脖子后方有条与桌上的“言述之簿”系在一起的绿色绪带。

“......他为何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把自己的床让给妾身?”

龙女低声说话,以免吵醒刘叶集。

“因为妾身是神,还是看妾身可怜?”

“......不,两者皆非。”

红普看着睡在地板上的刘叶集,摇了摇头。

“只不过是因为这小子想这么做罢了。”

这不是可以用道理进行说明的。

“......人类都是这样的吗?”

仍旧躺在床上的龙女如此问道。红普就地坐下,长长的尾巴在脚边卷起。

“我也是最近才刚出寺庙,认识的凡人不多,不敢断定人类是否都这样......”

红普动了动耳朵,似乎在思索。

“不过,虽然只是巧合,或许他被选为差使也是有理由的。”

然而,这种说法也许只是它自己的另一套道理。

窗外传来通知早晨到来的鸟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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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弥勒拄着帐踏遍大江南北,最后才在雪兜寺扎了根。”

在六合站下来电车后,只需十几分钟,便可抵达龙女的庙宇所在处的六合川。

“......所以呢?”

刘叶集暂且停下脚步,他一边调整背包的位置,重新背好龙女,一边不悦地俯视在脚边讲古的红普。

“比起要走好几年的弥勒,你才走几分钟的路程,又没什么大不了。”

“不要把我和精力无限的神明放在一起相提并论行不行?再说,这哪是几分钟啊?我可是从酒店一路将她背到这里来的啊!”

“路上几乎都是搭电车吧?”

“她说以坐下就会痛,所以我还是一只背着啊!你光顾看着窗外,或许没发现。”其他普通人是看不见龙女的,也就是说刘叶集在电车车厢内上演了迷惑行为艺术表演。背着空气很吃力的样子,倒是引起了一些人注意,不过这群人的视线很快就回到了手机屏幕上。

今天似乎有低气压接近,刚出酒店时还好,现在风势越来越强。刘叶集看见部分店家开始将放在外头的招牌和商品收入店内,路上的行人也冷得缩起身体,头发和衣服被风吹袭,举步维艰。

“你现在可是背着身为龙神的妾身,不能走得更抬头挺胸、强而有力一点吗?你好歹是差使,你脖子上挂的‘言述之簿’是假货吗?”

“啊,喂,不要拉啊!会痒的!”

只有嘴巴生龙活虎的龙女在刘叶集背上呼来喝去,但刘叶集把她的话当成耳旁风,尽量选择人少的道路行走。

“而且你背后传来的药贴味好重......”

“是你叫妾身贴,妾身才贴的。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问题,完全没问题。”

刘叶集无奈地回答,然后朝着庙宇迈进。他原本以为天亮后龙女会自行回去,谁知她居然说害怕再次不小心被人踩到,要求刘叶集送她回去,最后演变成的这一状况——差使的工作也包含照顾神明在内吗?

“风神在唤雨,看样子会变天。”

终于抵达六合川,龙女在刘叶集的背上仰望天空,刘叶集也跟着仰望,只见天空乌云密布,随时可能下雨。不仅如此,风势必刚才要强,在没有遮蔽物的人行道上,如果不抓着栏杆根本无法行走。吹来的风又冰又冷,刘叶集支撑龙女的手几乎要冻僵了。

“好痛......我休息一下。”

走过河边,在距离庙宇只剩一点路程的步道上,刘叶集暂时停下脚步。由于天气阴冷,他的左手格外的疼痛。

“只剩一点路,靠着毅力走完啊。”

“嘴巴像机关枪一样没停过,却说自己走不动,我实在无法接受......”

正当刘叶集隔着后背和龙女说话时,红普突然动了动耳朵并迅速回头望去。

“红普?”

刘叶集循着它的视线看去。

只见赛艇社的社员们三三两两地从会馆内跑出来,在河岸凝视着河面,河面在强风吹袭之下掀起白浪(波澜),风声震耳欲聋。就此停下脚步的刘叶集更是感到冷得刺骨。

“......那是艇吗?”

刘叶集望向社员们视线前端,只见波涛汹涌的河面上有一艘白色小艇载沉载浮,却不见有人坐在上面,反倒有个男人从水中露出头和手,正拼命抓着艇的边缘。

“那是......”

刘叶集背上的龙女喃喃说道。虽然距离甚远,但刘叶集也觉得那张脸有点面熟。

“李瑞!”

社员们纷纷呼唤那人的名字,还有人慌慌张张地拨打手机,大概是在求援。看来瞬息万变的天气招来了不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