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勇者和魔王……他们是有计划地相约失踪的!」

我将自己想到的可能性告诉贝斯,只见她一脸错愕回不上话来。

「你想想看为什么是『双双而还』?那不就是暗示勇者和魔王是相约一同失踪,然后两人一起退隐的吗?」

「怎么可能?他们在誓约以前可是不杀败对方不休的宿敌啊!」

贝斯好一会才反射性地驳斥我的大胆假设。这也难怪,世人一直认为人界和魔界的领袖是先天性的敌人,如果说他们罢兵以后就成为了一同隐居的伙伴,这反差也太大了。

「我本来也不敢相信,但妳读遍三段文句以后就会发现那种一同隐居的想法几乎满布第二段和第三段的每一处。」

假如蚁后代表勇者和魔王,金雕玉砌就是他们的住处或代表其地位。他们宁愿放弃一切也要做一对飞舞于天上的自由蝴蝶。当我这样向贝斯解释以后,她全身放软的不发一言。

我看着她难以接受的样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这只是我个人的解读,但我直觉这应该跟事实相去不远。我只是凭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

「『青苗满志,老树回归,起始之地,双双而还』这一句精准地说明了勇者和魔王的心路变化。他们在起初之时应该都是充满为国为民的思想,想要打败对方拯救全族,然而在激战和无尽的伤亡以后才醒觉到战争并没有胜利者而只有失败者,于是猛然订下了令两族人都不敢相信的『半分誓约』。」

我尝试代入始祖勇者的角度去想,怎样才能取得永久的和平?怎样才能让两族接受现状?那可能是当时唯一的方法。

「可惜两族都有不少人不愿跟对方妥协,魔族自认为在实力上辗压人族,而人族因为见识到勇者和王者之剑的威力,反过来认为要向魔族报一箭之仇才算寻回公义。眼见不能说服自己的族人,魔王和勇者才决意带同威力强大的神器消失。」

假如勇者和魔王都仍然存在,两族必定有人会逼迫他们解除「半分誓约」。只有他们跟神器一同消失,两族才没有办法质疑或破坏已然订立的誓约。

「这就是我的猜想。虽然证据并不充分,但只要看看勇者现时在人族的低落地位,大概就能知道这种猜测并不是不可能。妳也可以对照一下魔王在魔族的处境是不是这样。」

我是不太清楚魔族的状况,但至少知道魔族的七大部族也是四分五裂,并非由魔王出身的魔人族所统领着。而贝斯露出不甘心的样子,恐怕我说的也十不离九了。

月光隐没,夜虫低呜,此刻的夜色是如此美丽安详,但我却在说着沉重的话题。贝斯双手抱膝把头埋在上面,看来并不想回应我。然而事关勇者的传承,我自身不免有点焦躁。

我想到了一道很可能激怒贝斯的问题,思前想后了还是决定要说出来。

「妳的舅父维华福……到底是以什么目的来调查半分誓约呢?」

我向她提及她的舅父曾说自己是为了消除人魔两族的误解,以达至两方的真正共融而调查。但据我们所找到的证据,我并不认为这样的真相能有助两族的和解,反倒是把两族的黑暗面深挖出来罢了。

「杜迪,你还是要针对我的舅父吗?」

她抬起头看着我,我感到她那尖锐的眼神,不过并没有我想像中那么大的反应。

「我只是议事论事,并不针对谁。我想说半分誓约这件事可能比想像中牵连更广。假如……我说假如,有人利用人魔两方的丑闻来挑动内战,那可是件难以收拾的大事。」

事实上书库中的僧侣日记就有提及贤者隐藏了灭世魔杖的传言,假如有人将之加以利用,导致贤者公会与其他的职系公会出现裂痕甚至对立亦未可知。

「于是你认为我的舅父会那样做?」

「不是,我说了并非针对人!只是如果资料流入那些搞事份子手中……」

「说到底你就是不信任我的舅父,也不信我!」她开始变得激动地说。

明明我已声明只是对事,但她却一定要认为我针对维华福,为什么她总是那么敏感,那么不可理喻?我不服气的反问:

「如果始祖们是为了阻止誓约被撕毁而带走神器,那么在千年以后寻求「真正传说」的人到底意欲何为?假如有人从传说中找到神器的下落,妳认为他会用来做什么? 」

如果想要守护誓约的话,根本不必寻根究底,让真正的传说永远沉睡就可以了。想寻找始祖们和神器下落的人,除了想要利用它们来号令本族以外,就只有可能是要破除誓约了。我的问题强烈地暗示了这样的想法。

贝斯她的眼神变得空洞,就像从没想过这样的可能性,但在我揭示了以后她就不可能对此视而不见。过了好一会,她低着头不让我看到脸容的问道:

「杜迪,」她的语速缓慢,而且带着颤抖的说:

「你知道我的理想是要夺回人界吧?」

「嗯。」

那是她第一天入学时的宣言,而且在就我旁边做出来的,怎可能忘记?

「假如我有方法做到,你……,身为人族的你……会阻止我吗?」

这次换我愣住了。本来是在说她舅父的事,她却把自己置换到那角色身上,说到底是我跟她相处太久,从根本上忘记了她的理想,而只把那当作虚无的「宣言」吧!

我不仅是人族,而且还是她所不知道的勇者,我该怎么回答……不,我能够回答吗?

她开始抬起头正视着我。只见她眼神回复坚定,表情严肃地等候我的回答。

她对我来说是谁?同学?共事者?朋友?还是其他的什么?

不,在这个问题以前我就连自己是谁也可能搞不清。我……杜兰提是谁?我是书院的学生、侦探社的社长、游玩者之子,也是不能公开身份的勇者,但这当中的身份是我想要,是我能选择的吗?

我跟贝斯共处,是以同学或同工的身分。但我身为人族……甚至是勇者,就应该阻止身为魔人族的她破坏誓约吗?

她想要夺回人界,这不是从第一天就知道的吗?为什么我还要跟她黏在一起?

那可是维持了千年的誓约啊,哪会这么轻易被破坏?谁都认为那只是妄言吧!

我就是太过看轻了贝斯,才会不把她的决心放在眼内吧。比起我这个只想着如何偷生的勇者,她实在太过耀眼了。这样的我有资格跟她平起平坐吗?不要说会否阻止她,我根本没有这个能力啊!

说到底,贝斯是为了什么才跟我一起?她为了什么才加入侦探社?不就是想要找到夺回人界的方法吗?假如我没有能帮助她的能力,不断成长的她总会有一天离去吧。

无数有关联又矛盾的思考在我的脑中飞快闪过,然而想得再多也没有合理的结论。我不敢看着贝斯,优柔寡断地答道:

「我不知道。」

我俩之间的距离不到一米,但沉默所产生的距离却仿似有百米之遥。

我猜不透她的沉默代表着什么,不过我肯定自己的答案是个烂透的回答。一直以来我恃杖着自己作为社长的权力,对她不停使唤,但我的实力却跟不上那个地位。就像面具人的事件,如果不是她出手相救恐怕我已遭逢厄运。她内心一定是在看不起我吧!

虫鸣之声有如秒针的节拍,一下一下地打进我的内心,但我难以细数当中渡过的时间,只是静候对方的法落。在不知第几万下的叫声后,贝斯拍了拍裙子站起来,用哀怨而迷茫的声音说:

「连你也不知道?还是不想让我知道呢?」

妳太看得起我了,我只是个懦弱无能,在自己建构的排外城堡中苛活的人。看吧,就像这句心底话我也不敢对妳诉说。

低头坐地的我不敢抬头,却能感到她俯视着我的视线,她会对我如何的失望我能够想像得到。当我需要她的时候她总能挺身而出,而当她想求教于我的时候我却什么也做不到。

「我……要回去了。」

她就这么抛下一句话就悄然离去,剩下我独自在那青草地上。

我未能对离去的她说什么或做什么,甚至望向她孤单的背影也做不到。

第五图书馆外边的草地再次回复宁静,夜灯依然昏暗,虫儿照常鸣叫,什么也没有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