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早上，我决定到总务部找舒芬一谈。毕竟在下水道发生的事有太多的谜团，我可不能放着不管。有关约见的邀请昨天已送过去了，所以门前职员很有礼貌的把我引领到会客厅。这跟上一次与舒芬面谈的是同一个地方，开放式的房间不停有职员来回着。

我在厅中坐着静候，一面整理想要提问的要点。舒芬这家伙能使用多种系统的高等魔法，已经不可能仅仅是一介中层行政人员了。另一项值得留意的是，他过去也曾协助提供侦探社查案的线索，他的目的是什么？既然有这种能耐，为何要假手于他人？我想到的问题太多，只是他会正面回答吗？

就在我不断思索的时候，由皮鞋发出的沉实脚步声从走廊传过来。声音的主人很快便来到我的身前，他穿着白色为主外加黄色直纹的工作制服向我亲切地打招呼。

「杜兰提同学，早晨。你身体还好吧？」

他还是那么懂得在人前作出好人，一旦想到他埋藏着众多秘密，我便浑身感到不自在。只是在总务部内还是尽学生应有的礼节才好，于是我也对他好好问候。寒暄完毕后，他便问我来意。

「你确定要让我在这里说？」我望望左右后说。

「哈哈，那也是……」他单手抱着头说：「那就跟我来吧。」

他把我引领进更深处的房间，应该是要到他的办公室吧，我正好奇这个人工作的地方会是什么样子，结果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他推开跟总务部其他地方差不多款式的木门，进到里面以后我产生的感想是，这也太简陋了吧？

跟我刻意保留古典风格的侦探社办公室不同，这里只有一张毫无特色的办公桌，三张木椅和放到满地的文件。我想这连简约风格也算不上，纯粹是残旧和杂乱的综合体。这跟舒芬这人的外在形象有很大差异，他向来算是个优雅的帅哥，让人期待他的内在同样不凡。

「这里有些混乱，先随意找个位置坐下吧。」他自己也推开一些文件，把木椅拉出来坐下。

现在不是吐槽他的个人品味或修养的时候，希望尽快进入正题的我坐下来后立即说：

「能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吗？」

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料到我如此单刀直入，好一会才回复笑容反问：

「杜兰迪同学好歹也是个侦探，不是该先说说自己的推测吗？」

果然不会轻易的告诉我，不过这奇袭也算为话题打入了楔子。为了显示我作为侦探的价值，我指出他曾说自己会跑到下水道是因为侦测到水脉改动的说法是不能站得住脚的。

「如果你和总务部当天真的因水脉改动而到下水道侦查，那么你们为何无视先前引发水脉改道的众多地震，以及因获得水脉魔力而不断成长的传说之树？」

我在此停顿了一下观察他的反应，可是他并没有反驳，依然挂着照牌般的微笑请我继续说下去。没有得到任何立足点的我感到不太踏实，为了壮胆却只能加重语气说：

「地震也好、传说之树对学生的影响也好，都是显然可见的，但书院方面却完全没有出手。就连我也曾向你查询传说之树的事，而你也有询问我关于地震的事，所以你断不能说你和书院对这件事毫不知情！」

舒芬双手合什，依然十分冷静的不置可否地向我说：

「好了，假如你说的都是事实，那么你要得出什么结论呢？」

作为书院的学生要说出我所想的无疑是大胆的，那绝对是超越了一般人对书院的认知，却是我所能想到唯一合理的结论。我吞了一下口水便决意说：

「第一，书院由最开始就掌握了有魔人族潜入的事。」

听到了我的说法，他眉毛扬起的看着我。而我则顺着气势继续说：

「第二，书院因为某种原因决定不立即逮捕或驱赶入侵者。」

「第三，你就是为书院执行上述计划的人。」

「第四，擅长使用多种高级魔法的你不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主任。」

拍拍拍的掌声从他双手传来，他的眼神稍微认真了一点说：

「很有趣的结论，但似乎有点天马行空啊。如果书院早就知悉入侵，为何不及早出击，反而要冒着被破坏和损失的风险来放任他们呢？」

书院持有的理由可以有千万个，所以从这里开始已不算推论而属于猜想的范畴了。但气势上不能输，于是我仍然胸有成足的说：

「既然拥有像舒芬主任你那样压倒性的魔法人材，相信书院是有信心控制被害的范围吧，为的就是要揭露入侵者的真正目的，好让日后能加以防范，不是吗？」

我再向他指出这次书院俘获了不少入侵的魔人，虽然他们带来了地震和下水道的损坏，但对外却可以把它们都归究于传说之树的反常。所以书院实际上非但没有损失，还应该能从俘虏中获得了大量有用的情报。

当我还想说下去的时候，他向我伸出单掌示意已经足够了。

「杜兰提同学……不，应该是杜兰提社长才对。你果然是天生的侦探，几乎都被你说中了。」

看来舒芬认可了我的观察和推论，于是我追问他的真正身份，那是我一开始的提问。

「别心急，如果你想听的话我可以告诉你的。只是你所接受的委托不是限于调查情侣叛离的原因吗？接触非关委托的资料，不会违反你作为侦探的原则吗？要知道每个秘密之所以成为秘密，背后总有些黑暗面，那有时是致命的。」

他提醒我要自行决定是否承担知悉秘密的风险，而我竟也犹豫起来。确实，从侦探的伦理来说，如果与委托有关的事，即使有危险也应该尽力去得到情报。然而舒芬的身份以至书院在此事的目标却与我的委托无关。我拼命想要得知这些秘密是为了什么？纯粹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还是因为掌握别人所不知道的秘密而带来的自傲？

「记得我曾问过你吗？年纪轻轻的你为何要在书院成立侦探社？这问题的答案大概也是你的秘密吧？你会愿意将它告诉他人吗？」

舒芬的话提醒了我。我成立侦探社的表面目的是配合游玩人之子的身份，为着兴趣而干的。然而侦探社的真正价值是它所搜集的各族情报，为着我在十五岁的人族职系选定时必然会暴露的身份而作出的保命准备。因此我投入比上学还要多的时间和精力去经营它，为的就是建立能掌握各族优劣和他们之间势力平衡的资料库。有哪里是比起云集人族和魔族学子的菲罗苏菲亚书院更好的情报收集地呢？

所以即使要冒着一定的风险，我也要收集有价值的情报。然而舒芬好像能猜透我的心意说：

「情报要落在正确的人手中才有价值。对我来说，就算知道封印传说之树所用的中级土魔法并非由魔石发动，那又有何用处呢？」

他的话似乎在暗示他知道一些关于我的秘密，令我心头一震。

这家伙难道知道我的真正身份？以他的才智绝对知道十五岁以下的人族能凭自身使用魔法意味着的是什么！

他的话带来的冲击虽然巨大，但我稍微冷静一想，便知道他并没有泄露之意，至少在此刻而言。他看来是想要让我知道不应该过份查探书院的秘密。书院的事或许是很有价值的情报，但我可能要付出的代价也同样的大。于是我下定决心的说：

「好，我明白了。既然委托已完成，调查就到此为止吧。」

舒芬听到我的回答后，眼神由认真变回先前的友善模样。他高兴地说：

「社长果然是个聪明人，让你这样空手而回也不好意思。就这样吧，让我告诉你一些关于书院的实况吧，这也关系到为何要由我这种中层职员出手收拾残局的原因。 」

据他所说，这次事件正好反映了书院各部门各自为政，圈划利益范围的实况。来自南北各望族的教学和行政人员，在实行了几百年的科层架构中已经固化了自身的利益，因此不会轻易在他人面前出手，以免被认为为了扩张势力而破坏既有的势力范围。

「所以总务部的你才不得不出手吗？」

我先是惊讶于书院的各部门竟然割裂到这种地步，也对舒芬产生了一点同情。而他无奈的点头说：

「假使我也不为所动，恐怕入侵者已达到目的了。」

然而我不明白为何院长贝维苏并没有整治这些部门，身为上千岁的创校院长，他应该有足够的威望和能力压制这些内部分裂才对。对此舒芬的回答是：

「这算是机密事项了。不过我可以说的是，这上千年的书院表面风光，内里却是千苍百孔，可能在一夜之间崩溃。」

说着这句话时的他，目光望向远方，流露着一种哀愁的思绪，是我从未在他身上看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