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能正面對十三年的人生中最大的危機……

客觀來看,是一個十三歲少男抓住了同年女同學的雙肩,在低一年級的學妹見證下,「疑似」對她告白了!

通常來說這算是浪漫的場面,就算被拒絕了也不過是漫長人生當中一次的回憶,可於幾十年後回望自己當初的青澀。

然而那個對象是有著搗亂入學儀式,高呼要奪回半分世界的前科,被部分學生敵意地稱為「粉紅公主」,性格固執強橫的白奇安娜偵探社副社長——貝阿特麗斯。

膽敢向她告白的人,至今尚未見到一個………除了我……

我為何要這樣做?辦公室戀愛在很多情況下不是會變成修羅場的嗎?

不不不,那並非我的本意。我只是在貝斯昏倒時整理了腦中的各項線索,突然之間想到了證實芬治、潘珍和德西羅斯三人之間關係的辦法。而剛好在這時,貝斯轉醒過來,我才高興得與她分享這主意吧。

只要是貝斯——那個對人族還是魔族、學長還是老師都是無所畏懼的粉紅公主,區區計策還是認真的告白應該是能分辨出來的……應該是的……

我那明顯是計策的告白是確實說出來了,還要是兩遍。但奇怪地,她竟沒有立即拒絕。

(妳怎麼只顧低著頭啊?……臉頰竟然有兩片紅暈,不是吧?)

為什麼她……會有誤會的?

預計失誤的我有點不知所措。我偷看在不遠處的洛姬想要求救,她卻是一分震驚兩分感動的在看好戲,真枉費我平日那麼愛護妳這小東西!

(太尷尬了,貝斯妳倒是說說話啊!諸如「你這噁心的傢伙好死吧!」,又或者「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想作弄我嗎?」。什麼也不說的話,別人看起來不就以為妳在認真考慮嗎?)

(妳們兩位魔族想想也知道,我怎會敢招惹那位在入學儀式豪言要奪回勇者擁有的人界的全書院焦點啊?)

(只要這樣狠狠的罵我或者用看穿一切的態度迴避看前的告白,我便可以乘勢的說出這是為了查案而生的一種策略,妳既能保持自己的既有形象,我又可以避過真心告白遭拒的標籤,這樣大家都能有下台階了。)

為何不由我先說出這是策略?絕對不行!如果她還是平日的貝斯還可以,但現在的她反常地顯得嬌滴滴,如果自行暴露我這是毫無真心的計策,不就顯得我是玩弄柔弱女生的渣男了嗎?

(所以由妳拒絕是最好的。來,快點說出來吧!)

然而她什麼也沒有說。

………

……

好難受。一點點的汗水從額上滲出,沿兩頰往下匯聚,逕直流到頸項。我不由得吞口水,緊張得難以估計過了多久的時間。

一直低頭不語的她,讓我看不清她那粉紅色,藏著代表魔人族淡黃尖角的秀髮之下,掩閉著怎樣的表情。身為專業偵探,我必須破譯面紗下的秘密,我想要知道她在想什麼。

噗噗!噗噗!四周靜得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五感從未如此敏銳地,掃描著眼前的每一寸有用無用的資訊。

啊!她幼嫰的頸項輕輕的,以毫米為單位的上昂;躲在髮梢下的眼眸,反射著難以察覺的淚光;身體止不住的間歇抖動,清晰地傳送到我的雙臂。眼前這個楚楚可憐的少女,真的是我認識的貝斯嗎?

這裡沒有滴答滴答的時鐘,我對於過了多久毫無知覺,只感到她的顫抖逐漸放緩,目光也開始聚焦起來,難道是要給我回覆的先兆嗎?

(快!快!快拒絕我⋯)

我凝視著她那略帶濕潤的朱唇欲言又止,看得心裡不住動搖。

縱使我只是十三歲的男生,但我在書院中向來無所畏懼,因為我懂得預測事物向事件的走向。不限於能有把握勝出或從中取利的事情,就算是明知不敵的人和事,只要刻意迴避來減少損失便可以。總的來說只要事前計算好得失,並沒有什麼意料之外之事,也就不必要驚慌。但是在這一刻……我才發現自己很不安……

(我不知道那答案,我預測不到!)

她傳來的顫動又再減緩,我幾乎可以看清她整個臉龐。

(我⋯⋯真的想要答案嗎?⋯⋯不,不論是哪一邊,我敢於面對那答案嗎?如果她說出來……偵探社的日常就不復存在了……)

在短短的一剎那,我的腦袋裡模擬了上百種的情境,卻沒有一種能紓解我現在的困境。而從慌亂中恢復過來的她正眼望看我,想要說些什麼……

(妳什麼也別說,我不要知道!)

「杜迪,我……」

「哈哈哈,中計了!」

我搶白了…用耍人成功的語調。

「我是為了要親身確定傳說之樹的約定效力,才那樣說的啊。」

原本已從震驚中回復的貝斯,此刻的臉容充滿疑惑。那邊的洛姬也不惶多樣,完全是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

(我……幹了什麼?不是這樣…,我不是想這樣的…,我只是害怕著知道妳的答案……害怕任何的改變…可是,即使她真的因此生氣,幾天過後還是會原諒我的吧?)

「妳們提出的六項原則是很不錯,但那都是別人的經驗呢。『約定』與『許願』不同,前者需要雙方的同意!如果芬治學長是主動同意與德西羅斯的約定,這意味著什麼,大家都清楚吧?」

在我滔滔不絕之時,貝斯已由神情疑惑漸漸變為僵直,一切都合理地超出我主觀的預期之外。

(我這是在幹什麼?看她的表情!即使阻止了她的回覆,難道就能返回過往的日常嗎?夠了!停下來啊!再這樣下去就不能挽回了……)

「學長告訴潘珍學姐,他記不起自己曾與她拍拖。這一點大家不覺得有可疑嗎?先前不知道傳說之樹的力量是約定,所以一直被誤導了。學長是明知而裝傻?還是因為約定的力量而失憶?不管是那種,芬治學長與德西羅斯兩人是彼此同意才能定下約定,這是無可置疑的了。」

心虛的我並沒有與貝斯對上視線的勇氣,大談對案件的看法也只是夜行人吹哨那般的手法而已。

「妳們一直在傳說之樹觀察,能夠看到約定的表面效力。但是芬治學長是否在裝傻?這是再監視多少天也做不到的。唯一的機會就是親身試驗……」

(她會以為我用告白來耍玩她,一定會鄙視我吧……。枉我自稱偵探,謎底明明在眼前卻不敢揭開,才會自作自受……可是,現在也沒有可以反悔的方法了。)

我不敢正視著她,口中說出這樣傷人的話語,實在是差勁的男人。

「所以……跟我約定……跟我交往吧。為了試驗『約定』有沒有遺忘記憶的效力……」

對付我這樣的卑劣退縮的人,不管是一巴掌還是無止境的辱罵也是不足夠的吧。然而,貝斯總是超出我的預算。

「你說跟我交往是為了試驗……真的就只有這目的?」

她平實的聲音當中蘊含著毫不含糊的質問。沒有讓情緒失控地發洩,只是短短的時候就從混亂的思緒中恢復,這讓我不得不重新面對她。

(不可能再一次出現的機會……我真的可以說出來嗎?)

我與她再次對上了眼。她的眼神清澈得幾乎把我的思緒都吸進去,讓我想要不由自主地吐露心聲。沒錯,只要是她就一定能夠理解……

(不行!醒醒吧,杜蘭提!你忘了自己是什麼人嗎?你不願曝露「地毯式搜索」技能不就是為了隱藏身份嗎?像「你」這種人有權去過著一般人擁有的幸福生活嗎?別開玩笑了!跟「你」扯上關係的人都會陷於不幸。你只能利用別人,將他們當作達成目標的工具,不論是搞偵探社、還是接近有權勢背景的馬斯亞,不都是為了自己嗎?記著,投放感情的你只會害己害人!)

我內心深處、不知被隱藏了多久的秘密黑盒無情的提醒我,阻止我尋求諒解的衝動。

「……是的,一切都是為了試驗。」

我不再逃避她的眼神,否則不可能騙過她:

「探求真相,這是偵探的本份。」

(啊,說出來了。即使重來,我還是繼續犯錯……我就是這種人。)

粉紅色的雙瞳試圖刺穿我的心靈防衛,刺探我的真心。每一秒的對望為我帶來的痛正在身體四處游走,就像真心悔罪而即將被處刑的死囚,等待的就是那痛快的一刀。

「好吧,我會配合的。」

她,永遠出乎我的意料。

在平靜的語調當中感覺不到她的情感,到底她在想什麼?為什麼不狠狠的掌摑我這賤男,然後跟我斷絕關係?為什麼不讓我承擔應該承受的結果?

繼續承受她的視線,會瘋掉的也許是我。

「是嗎?妳剛剛醒來,還是多休息一會較好。」

我轉向洛姬吩咐她照顧貝斯,然後頭也不回的拋下兩人,匆離開了偵探社辦公室。

我逃離了這個共渡日常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