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宫正门,信使坐在马背上焦急地等待,在阳光曝晒下,他只好拿出随身携带的水袋汲取水源来缓解燥热难耐的身体。

“请保持耐心,我的朋友。”信使身后的黑发年轻人打破僵局,他骑着一匹黑白相间的战马,虽然年纪不大却饱有一种成熟老练的感觉,“我叫琼恩,你呢?”

“布鲁斯。”他颔首向琼恩致意,“你好。”

“事情我大致听说了,事态挺严峻,嗯?”他双脚轻夹马肚,驭马和他并在一排。

布鲁斯无时无刻为自己的父亲提心吊胆,时间越耽搁自己的父亲恐怕就越凶多吉少。

“从大路走至少两天才能到达米底斯,我们必须从小路走才来得及。”他焦虑地说道。

琼恩清楚地看到汗水在他的额头流淌。

“横穿森林?”

“正是如此。”

二人开始攀谈,并互相交换着对这次事件的看法,琼恩之所以这样做,也是为了缓解布鲁斯过于急躁的内心,他从对话中了解了布鲁斯的父亲可能处于危险之中的情况,也理解他的心情,只是现在急不可得。

与此同时身后的马车上,一个长着罗盘状的黑色犄角的角人族姑娘正悄无声息地坐在车斗里发呆,蓬松洁白的短卷发就像是朵毫无瑕疵的棉花,一对长耳耷拉在脑边。值得注意的是,一只棕色的小箱子斜挎在她瘦小的肩膀上,她紧紧把它夹在肘下从未离手。

或许是因为腼腆,她只是偶尔环视一下周围的环境,就再也没有其他的举动。

“小姐,你好像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埃尔加斯,你呢?”马车的车夫转过身来搭讪道。

“你……你好,我叫艾琳……”她怯生生地回复道。

“我很好奇,你看。”他指了指前面交谈甚是激烈的二人,“他俩一个可以作为向导,一个看上去就是个能征惯战的骑士,而我,祖祖辈辈都是猎人,箭术百步穿杨,你呢,为什么吩咐你一个姑娘来执行这种任务?”

“我来自教会……”

“噢那我懂了!你一定是作为随军神职人员而加入的吧!”他一幅豁然开朗的样子。

“如果你受伤了的话……我可以帮忙……”

艾琳不想让他陷入尴尬,只好想办法委婉的告诉她自己加入使团的缘由,作为教会医院的主要人员,她的能力足以胜任这份工作。

“原来如此,哈。哈哈哈……”埃尔加斯还是避免不了尴尬地笑了起来,“不过在还没有出现能让你治疗的人之前,你得先帮我们看管好这些行李。”

“好……好的!”她那细长的耳朵扑扇着。

就在这时,伴随着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卡洛骑着马从远处飞奔而来。布鲁斯和琼恩见状终止了讨论,埃尔加斯也变得收敛了起来,艾琳慌忙跳下车斗,充满好奇和羞怯地看着来者。

卡洛勒住马缰,在原地转了一圈。

“很抱歉来晚了。”只见一个熟人对着他行了一礼,他惊愕:“琼恩?!”

“这种差事怎么少的了我呢,卡洛大人。”琼恩笑了笑。

“不,不要叫我大人,叫我卡洛就好,至少这次任务期间我们的身份是平等的。”他拿出了王室该有的教养,回礼道。

埃尔加斯跳下马迎上前:“您要是再不来,我认为这俩位能打起来。”

他在暗示刚刚激烈攀谈的琼恩和布鲁斯,卡洛听罢以微笑作为回应。

“既然都准备好了,那么即刻启程!”

伴随着欢呼和卫兵的致敬,卡洛带领的伊法利诺使节团步出王城的大门。

这次秘密出使在布鲁斯的建议下着装普遍简单朴素,并没有光鲜亮丽的衣着服饰,是为了避免招摇过市。这正中卡洛的下怀,因为他并不喜欢穿着奢侈华丽的贵族服饰在众目睽睽之下活动,四年前如此,四年后依旧如此。

一行人走在大路中央的石道上,卡洛骑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最后则为由埃尔加斯驾驶的马车。

四年之中卡洛从来没有步出过王城半步,看着周围的光景,他的内心感慨万千,磨坊已经不再是曾经的磨坊,磨坊的主人也不知所踪,幽幽谷香再也不会从中四溢而出,只剩下荒凉之中凄凉的破败感。无尽地悲伤涌上卡洛心头,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是不是错的,他害怕因为自己的一个决定,而失去自己曾经拥有过的一切。

集市上人声鼎沸拥挤不堪,一行人举步维艰地行走在道路中央,还好卡洛还认得其中的一些摊贩,他依稀记得那个曾经赠送给自己橘子的姐姐,现在已经有一个小伙子陪在她身边了,这让卡洛有了些许的慰藉,她并没有看到卡洛,只是和那个小伙子欢声笑语,幸福无比。卡洛也不想让她看到现在的自己,因为他羞愧自己没有说一声再见就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之中。

卡洛最终还是勒马停了下来,整个队伍也随之止步。他看着那个熟悉的招牌——莱卡酒吧。纵有万千话语也言不尽他的思绪,那个故人他永远不会忘记,更不如说,现在的自己正是由她而缔造,即使她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了,卡洛?”琼恩走上前问。

“嗯,没什么,只是想起了曾经认识的人。”

“也对,你闭关四年了,也不知道你之前和他们好好道别没有?”他戏谑地回复道。

“可以给我一点时间么?很快。”

看着卡洛无神的目光,琼恩微笑:“您请便,记得先想好怎么解释再进去。”

卡洛嗯了一声,下马走到门口,他犹豫了一会儿,轻轻推开了那道木门,他曾经从未感觉这道木门有如此沉重。

酒馆内麦芽酒的味道扑鼻而来,依然是原来那样乌烟瘴气,各类人物鱼龙混杂,阴暗的灯光让卡洛略感不适。他站在门口,忽然一只飞刀向他飞来,他侧身躲开,飞刀随即狠狠地扎入画着标靶的木门上。

“臭小子啥时候进来的,没插你头上算你走运,哈哈哈哈。”一个大肚便便的壮汉在一边的凳子上哈哈大笑起来。

卡洛并没有理睬他,甚至连看他一眼都没有。他只是环视整个酒馆内部,他在寻找蕾娜,那个曾经为了自己挺身而出的狼人族姑娘。

刹那间,他的目光被吸引住,脚也不受控制地向前走了两步。

他看到了蕾娜,曾经的那个狼人族小姑娘已然成长为亭亭玉立地少女,她穿着酒馆女仆的服装和已经不再洁白如雪的围裙,正面带微笑地给客人端上那澄黄可口的麦芽酒,深灰色发丝稍许凌乱但依旧犹如海涛波澜不惊,她虽然身陷世俗,但又仿佛和她毫无关联。卡洛终于见到了那个让自己魂牵梦绕的人,他完完全全地被她所吸引,他伸出手想喊出她的名字,可是喉咙始终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给客人上完酒,便拿出围裙中的抹布擦拭着身边那肮脏不堪布满食物碎屑的桌子,晶莹剔透的汗珠挂在她的额头上,但还是抹消不掉她如春风般的笑容。身材已经消瘦了不少的戴维斯出现在她的身边,夺过了她手中的抹布开始替她擦桌子,她嫣然一笑弯腰致谢后便又去酒保那里帮客人取小食了。

卡洛伸出的手缓缓放了下来,他依稀记得四年前的那晚,在那破旧马厩的棚顶,她仰望着星空诉说着梦想,他知道时间的流逝会无形中冲淡一切,包括蕾娜心中的梦想。自己对她来说可能已经像是陌生人那样的存在了吧。曾经的自己是那样弱不禁风,没有任何一个女孩子会喜欢那样的人吧。

卡洛陷入了无尽的失落,不过他看到蕾娜平安无事,重归安定的生活,倒也了却了一桩心愿。

卡洛推门而出,门口的一行人注视着怅然若失的卡洛,情绪似乎也被他所带动。

“怎么?解释失败了?”琼恩还是那样打趣道。

“哎呀哎呀,是不是和小姑娘表白失败了?怎么愁眉苦脸的,我那时候可没你这样灰心丧气啊!想当年我……”埃尔加斯反倒吹嘘起了自己的经历,只有艾琳饶有兴致地听着他在夸夸其谈。

卡洛并不想说什么,因为他也无话可说,说出来可能反而会让他们笑话吧,卡洛这样想着,只要埋在心底,就不会再有什么事情了。他缓缓走向自己的马。

“卡洛!”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卡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极力克制着因为亢奋和自责而颤抖的身躯,他的思想在疯狂地诅咒刚才懦弱到不敢正视蕾娜的自己,他惶恐自己现在的模样被队伍里的人看到会是那样的丢脸,但是此刻的他不想在在意这些了,后果都是自己一手酿成的,罪有应得的也是自己。

他慢慢转过身,蕾娜正站在酒馆的门口,满脸热泪的看着自己。

她不顾一切地冲向卡洛,扑进他的怀中抽泣,温热的泪水打湿了卡洛的胸膛,卡洛不知所措,任凭蕾娜在怀中细声啜泣。

“你……离开的时候……为什么连道别都没有……我在你心目中……就是那么无足轻重吗?”她努力让自己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不被抽噎所影响。

“对不起…蕾娜……对不起……”卡洛缓缓抬起手臂,将她环在自己的怀抱中,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头顶,发丝细腻柔软的触感随之传来,卡洛静静地感受着那久违的温暖……

戴维斯冲出酒馆,看到眼前的一幕,放松下来并露出了无比欣慰的笑容。

一行人看到这一幕,全都陷入了沉默,他们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此情此景,他们似乎领悟到了什么,只有布鲁斯此时心急如焚,他只想让这两个人的卿卿我我快点结束,好能即时赶去拯救自己的父亲。

“头儿居然还有个狼人族女朋友?!”埃尔加斯用手遮住嘴,刻意压低声音询问前面的琼恩。

“这我也不清楚……我是在他闭关的时候才认识的他,切磋剑术的朋友,懂吗?”

埃尔加斯有点发愣,然后不假思索的点点头。

就在大伙沉浸在二人的缠绵之中不能自拔的时候,忽然,狼人族少女推开卡洛反手一个巴掌扇到他的脸上,伴随着一声脆响,一行人的表情瞬间变得惊愕无比。

“下次再这样,就算你是王子我也一定饶不了你!!!”咆哮声响彻街道,不知情的行人纷纷投来疑惑不解的目光。

之后,卡洛向蕾娜和戴维斯简述了此行的目的。

“你居然想背着我们独自去探险?!”她快速地用袖子抹了抹眼泪,好像不想让其他人看到一样。

蕾娜还是那样凶巴巴的,这倒是让卡洛舒服了很多,他还是习惯蕾娜这样对自己,那个活泼开朗的狼人族女孩儿才是真正的她,只是刚才泪眼阑珊的她还是让卡洛莫名地在意。

“这次并不是什么探险,蕾娜,而且路途艰险,我觉得……”他捂着印有红色掌印的脸颊。

“觉得什么!你是不是把我们的冒险团给忘了?”她嘴角微微上扬,“对不对,老戴?”

戴维斯狠狠地点头,“你都那么久没出现了,这次终于出现一次,不可能这样抛下我们吧?”

“呃……”

“嗨,大家好!”蕾娜摇晃着尾巴,眯起眼睛伸展手臂高兴地挥动着,向卡洛身后的众人打招呼,一行人也尴尬地笑着挥手回应,只有车斗里的艾琳盯着蕾娜瑟瑟地发着抖。

“队伍增员也是没有问题的,卡洛你大可不必多虑。”琼恩似乎看出了卡洛的心思。

终于,卡洛同意了她的要求,虽然表面上是他拗不过蕾娜,但是在一行人看来如果他真的不想让蕾娜一起跟来,一口回绝她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让卡洛稍微等待她一会儿,就回到酒馆中了,卡洛回到马背上等待着她。

“你有女朋友了?什么时候?”琼恩兴致盎然地问。

“她不是我女朋友,而是……朋友。”

“嗯,暂时是朋友,如果你肯稍微努力一把……”

“别乱说。”

琼恩看着面色微红的卡洛,噗嗤笑出了声。

“我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发?”布鲁斯没好气儿的说。

“别急,夜幕降临之前能赶到目的地。”琼恩表情重归冷峻,正色道。

卡洛看了布鲁斯一眼,并没有说什么,布鲁斯有些不耐烦地把头转向一边,不过他突然间又有点后悔用这样的态度对待国王之子,毕竟处于弱势的是自己而不是他们。

“知道刚才的那是什么吗?”埃尔加斯逮着空闲,扭过身子继续勾搭身后的艾琳。

“不…!不知道……!”艾琳脸颊红扑扑地直摇头。

“嘿嘿,想试试吗?”

“不!不想!”艾琳面色殷红,果断而残忍回绝。

没过多久,蕾娜和戴维斯骑着马从酒馆后院踱步而出,她头戴红色方巾,身着一件褐色兽皮短衣,那精致短小的衣服在她身上格外地合适。戴维斯也换上了精神的短衣,一看就是他为酒馆跑货时候穿着的衣服。

“怎么样,我狩猎时总是穿着这件衣服,还不错吧?马匹也是为酒馆运酿酒用大麦时用的驮马,不过可别小瞧它咯。”蕾娜走到卡洛身边说道。

卡洛心砰砰直跳,虽然他这四年内经历过不少历练,但是这样的历练四年中可从来没有过。

“很美。”

“哼,你嘴还是那么甜。”蕾娜得意地笑了两声,把腰间的短刀展示给卡洛看,“为了以防万一,这次我可有带武器。”

卡洛很想说放心吧由我来保护你,但是感觉这个场景下说出来过于恬不知耻,就又把话咽回肚子里,虽然他这四年来每天都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身体力行的。

“你瞅瞅这个,够不够格?”戴维斯抽出腰间的伐木斧。

“放心吧,你俩的玩意儿应该不会派上用场,我们的也一样,毕竟我们是带着和平讯息出发的。”卡洛尝试安抚二人。

卡洛清楚地明白她不愿再提起四年前发生的那件事,他知道那件事给她心中覆满了浓重地阴影,她当时经历的痛苦除了她自己谁都无法了解,忍受着邪恶之徒带给她无穷无尽的痛苦和凌辱,任凭自尊被碾压,肉体被折磨……

那个曾经拯救过他的女孩儿,却当着他的面被折磨,而他则无能为力。

也许她不愿再提起那件事,但是卡洛永远不会忘记,因为这是他所有仇恨与煎熬的开端,即使现在他已经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了,也许吧……

“谢谢你,卡洛。”蕾娜趁卡洛毫无防备,颦眉向他投去暖若春阳地微笑。

卡洛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渐渐融化,弥漫的阴云随之消散。

不过他并不了解这句话的含义,他不明白蕾娜为什么突然要对自己表达感谢,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也没能力做。或许,这是她一直想对卡洛说的话,就像是他四年来一直想方设法摆脱煎熬那样。

纵使冒险团命途多舛,经历分崩离析,然而最终,他们的命运之河都会像命中注定的那样合流为一,缓缓流向那无边无涯又蕴藏着无尽未知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