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王宫的园丁日常修剪着灌木丛,花艺师也在花圃前俯身栽培着自己精心筛选出来的花种,一片繁忙而和谐的景象。

突然,正门传来一声骏马尖锐的嘶鸣,紧接着一支全副武装的骑士队伍昂首阔步步入王宫正门,马蹄声此起彼伏,激荡起滚滚烟尘。领头骑士骑着雪白色的高头大马,他的覆面头盔上竖立着一支高贵的红色翎羽随风飘扬,散发着骑士独有的飒爽英姿。

在场的所有仆人都被这种场面怔住了,他们全部放下手头的工作,站起身来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些高贵优雅的骑士。

领头骑士勒住马缰,翻身下马,摘掉头盔将其环抱在臂下。他有着一头棕色的短碎发,胡子拉碴,布满褶皱地脸如同糙木一般布满了岁月的刻痕,一道极为明显的伤疤从左眼角横贯脸颊直到嘴角,显示出的身经百战足以让每一个战士产生敬畏之情。

赶来的佣人迅速上前帮他牵住马绳,毕恭毕敬地弯腰致敬,他同样颔首致意。

王宫的红毯上。

“陛下。”他单膝跪地右臂斜放在胸前向罗伊王行礼。

“你不必行如此大礼了,卡雷特大师,请起来吧。”罗伊王端坐在王位上缓缓说道。

“是,陛下。”他干练地站起身子。

“我的儿子,卡洛,想和你学习剑术,所以我召你回来。”

“有所耳闻。”卡雷特的目光转向站在国王身边的卡洛,看出他显然是在强装镇定。

卡洛从小就对卡雷特大师崇敬有加,他率兵抵御迪亚卡特帝国、并且以少胜多的英雄事迹,以及独自讨伐食人怪兽“陶斯利亚斯”的传奇故事,已经成为组成卡洛童年的一部分。

连他身上那套熠熠闪光的华丽板甲,也是罗伊王当众赐予的,以感激他对王国的赤胆忠心与无上贡献。

这样一个值得敬畏的人要成为自己的老师,卡洛心里不免有些忐忑不安。

“令郎一定是这块料,陛下。”他微笑着说道。

“很好,从现在起他多了一个身份,卡雷特大师你的学生,所以,凡事都请不要看在我的面子上。”罗伊王一字一顿地说着,他不只是说给卡雷特听,更是说给身边的卡洛听。

“如您所愿。”

至此之后,无穷无尽的训练便排满了卡洛的日程,先是每天数以万计的挥剑、刺剑训练锻炼肌肉强度,再到后来的实战、对阵训练无形之中塑造着他对于剑术肌肉记忆,卡洛感到举步维艰的时候,都会默默地忍受,他想过要放弃,他想过要脱离卡雷特大师严厉地束缚,重新回到无忧无虑的恬静安宁的贵族生活。但是每每这么想时,一些人总会不知不觉地出现在他的眼前:母亲、姐姐、父亲、兄长、戴维斯、还有那个总是对着自己微笑的狼人族女孩儿。

‘不能让她再失望了’,卡洛在心里不断地重复这句话。刹那间,疲劳也好,酸痛也罢,就好像是过眼云烟,瞬间消散于天际,不复存在。他从王宫花园内石砖铺成的地面上重新爬起,拾起丢在一边的实木训练剑,在太阳下挥劈、突刺,任凭汗水洒落,殷湿地面然后蒸腾起一股水汽,卡雷特大师坐在树荫下,嘴角浮现出满意的微笑。

落叶纷飞,无拘无束地随风飘舞,农人兴高采烈地收割金黄的麦子;寒冬来临,大地白雪皑皑,王宫的橡树也变得银装素裹;冰雪消融,大地复苏,春暖花开……,四季不断交替进行,所有的一切都在不断变化,也发生了很多事情,例如王后又诞下一名女孩儿——一枚金莹剔透的龙之逆鳞在她的脖颈上闪烁着璀璨的光芒。唯一一成不变的是卡洛在王宫花园挥剑纵骑的身影……

在一次徒手搏击实战训练上,卡洛的对手是年长他两岁的蒙特,那个被卡雷特大师的骑士们所公认的搏击能手。卡雷特大师之所以让他出战,是因为他从来不会因为对方是自己的师弟就手下留情,他知道如果想在真正的战场上存活下来,就要先经受苦痛的打磨。

搏击刚开始,卡洛就被他如饿虎扑食的猛烈攻势所打的节节败退,蒙特挥舞重拳向他的头部袭来,他有意识地伸出手臂抵挡,只是蒙特另一只坚如磐石的拳头早已重重击打在他的腹肋上,剧烈的钝痛袭来,卡洛只感觉胃里翻江倒海,痛苦一霎时蔓延至他的全身。

卡洛防御的节奏就此被打乱,雨点般的重拳击打在他挡于面前苦苦支撑着的双臂、手肘上,臂肌、关节传来的剧痛以至于再也无法让他以正常的速度挥拳进攻,他甚至在心里乞求在一边观看着这一切的卡雷特大师,求他快点喊停,可是这都是徒劳的。

直到一记越过他正面防御的上勾拳重重击打在他的下颚上,他终于失去了意识,犹如一颗巨树轰然倒下。

眼前就像是无尽的虚空,光明被吞噬,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就在这时,一点光明渐渐浮现,那个狼人族女孩儿的身影又出现在他的眼前,只是他看不清,他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她的样貌,最终只能看到她身上的几片模糊的色彩,他仿佛听到了她在轻声呼唤着自己,又好像听到了卡雷特大师在呐喊:“卡洛!起来!”

可是他现在只想静静躺在这里,看着她发呆。

“你这样,究竟能守护什么?还是先保护好你自己再说吧。”他隐约之中听到蒙特吐出的这句话。

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仿佛被置于熊熊烈火之中,灼烧感遍布全身上下,他想呼喊,想求救,想大声发出可以释放痛苦的惨叫,可是他发不出任何声音,哪怕只有一点。

他站起身来,痛苦就好像从来不曾在他身上存在过。他势如一只垂死之中奋起反击的巨龙,猛扑向矗立在他面前的蒙特,蒙特也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惊呆了,蒙特从未见过在倒在自己重拳之下的人,还可以安然无恙的重新站起来,他奋力击打着卡洛的腰际和肋骨,想让他重新放弃抵抗,乖乖地倒在地上接受无微不至的治疗,可这次徒劳无功的不再是卡洛,而是蒙特。

蒙特被卡洛释放出来的巨大力量放倒,卡洛那呼啸生风的重拳近乎疯狂地连续击打在他的颧骨、额骨上,他挣扎着做出无用的抵抗。他此时此刻终于感受到了失败的滋味甚至是死亡威胁带来的恐惧,他想到了自己年幼的妹妹,想到了靠他救济才能维持生活的父母……

“停下!卡洛!”

卡雷特大师冲上去奋力拉开已经丧失理智的卡洛。也就是那一天,卡雷特大师从卡洛的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即使是身经百战、马革裹尸也在所不辞的他,也因此而感到不寒而栗、须发尽竖——那是一双由璀璨金色与黯淡之血红交杂着的不详龙瞳。

他此时终于明白了,眼前这个孩子未来所要承受的挫折与磨练、威胁与苦难,要比每一个普通人多得多。

四年过去了,如今卡洛已经年满十七,历经四年的锻炼让他在无论是剑术还是马术上成长颇多,他不再是以前那个毛头小子了,而是成长为一个风华正茂的小伙子。

卡洛这一天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和卡雷特大师或是他的骑士进行剑术对练,而是被卡雷特大师叫到自己的房间里。

“大师,您找我有事?”卡洛谦恭地问。

犹如家常便饭的训练突然中止,他反而有一丝不适应,就像是野狼不再奔跑,鸟儿不再翱翔。

卡雷特大师由上到下审视着自己的后辈,就像是老父亲看到自己的孩子长大成才了一般,嘴角渐渐勾勒出一抹微笑,额头的褶皱因此都舒展开。

“做的不错。”他说。

“嗯?您说……什么?”卡洛一头雾水。

“我说你这些年来,做的不错。”他抚摸着自己的胡须,“是时候该让你探索属于你自己的答案了。”

“您是说……”

“从外面更广阔的天地获得更多的历练,这不是你一直以来最想要的么?”

卡洛听到这句话,身上的汗毛瞬间倒数起来。许久的锻炼让他知道纵使拥有肌肉记忆也远远不够,大量的对阵训练让他积累了充分的战斗经验,现在就算是和骑士中的精英对练也丝毫不落下风,纵马如风的他在骑战中也让大部分经验老到的骑士叹为观止,他认为自己可以独当一面,但是总会被卡雷特大师无情否定。

可是今天,卡雷特大师却给出了和以往截然相反的答案,这不由让卡洛心生亢奋。

卡雷特大师站起来,挺直身子,就像是一座巍然屹立的高山,紧接着他把长剑从腰间的剑鞘中抽出,双手持剑放在面前,剑尖向上直指屋顶。

他的长剑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熠熠闪亮璀璨无比,相反甚至可以看到些许斑驳锈痕以及剑刃上的坑坑坎坎,剑柄上的红宝石显现出的错综复杂的裂痕。一望而知,这并不是用上等钢铁打造出来的全新的贵族长剑,而是久经沙场、曾沾满过鲜血的杀戮兵器。

“跪下。”

卡洛这四年内没未见过他如此庄严肃穆。

他走到卡雷特大师的面前,双膝跪地,他尽量直起身子,目视着倒映着自己模糊面孔的剑身。卡雷特大师把剑身缓缓搭在卡洛的左肩上。

“大敌当前,不畏不惧;秉公持正,宁死不屈;妇孺弱小,怜而悯之;攘奸除恶,无愧良知。”他用他那铿锵有力地声音说着,“这是你的誓词。”

说罢他拿开长剑反手一巴掌打在卡洛的脸上,伴随着火辣辣的疼痛,卡洛捂住脸颊,迷惑又惊惶的看着他。

“希望疼痛,能让你将你的誓言牢记于心,即使你是国王之子,也得向这把剑宣誓,而不是我。”卡雷特大师左手持着剑柄,右手持着剑身端平长剑,递在卡洛的面前,“遵守你的誓言,能让你的灵魂免受不堪的重负。”

卡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小心谨慎地接过了长剑,他现在头脑有些发懵,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像这把剑的上一个主人一样优秀,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换成剑道理也一样。

“虽然你还没有被册封,但是你现在和一名合格的骑士别无二致。”卡雷特大师转过身子,重新伏案审阅信件,微弱的灯光把纸面照的发黄,“走吧,去开辟属于你自己的道路。”

“那我先告辞了,谢谢您,大师。”卡洛对着他的背影深鞠一躬,卡洛明白,这一鞠躬比起卡雷特大师四年来的悉心栽培来说,简直不值一提,只有让他亲眼目睹自己的进步,对他来说才是最大的回报。

正当卡洛准备推门离开时。

“请你记住,要时刻提醒自己作为一个战士,而不是野兽。”

卡雷特大师并没有转过头来,只是用平静的语调说着,然后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书信中。

卡洛知道卡雷特大师的每一句话都蕴含着更深层次的含义,只是他并不理解,一个战士怎么会忘记自己的身份,从而变成一个野兽?不过卡洛认为,只有自己亲自去探寻方能找到答案,还有那个困扰自己已久问题的答案……

“谨记您的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