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会发现自己被愚弄了,他们正在庆祝一年一度的狂欢,忙着去嘲笑其他的傻瓜……”

位于东南群岛的大部分构筑物即将度过被荒废后的第十九年,B720号房间内再无除了仿生智能以外的来访者,“无赦”的低语通过水泥走廊过道两侧的广播,回响在缺乏生气与有机物的地下要塞内部。

“还有某个招摇过市反被打脸的白面小生,就快要靠着专辑拿到大笔的财富,结果他的崇拜者非得和银幕的委托人对着干,保镖还被某个胳膊梆硬的家伙给打了……”

被“无赦”当作管家使用的灰色仿生智能按照其指令,进入某个存放有大量罐装气体的房间。

“正在进行成分鉴定,已检测出:氟烷、乙醚、氧化亚氮……怎么都是与麻醉相关的药物?”

“要问那么多做甚!仿生智能就是这点不好,总有几个厉害的家伙对单纯的指令添油加醋,怕不是控制主板被香醋腐蚀坏了……”

两条银白色的抓手戳向没人看守的操作台,连上那个房间内仅有的两台监视器。

“你最好能专心于其中一件事上,并且,这座要塞更需要你。”

“没错,我的确是在新亚市的某个旧仿生智能体内,但人类最喜欢犯的错误之一,便是把个人与组织相提并论。”

“您的言语总是能够超越我等的思想上界,不愧是……那个家伙的杰作。”

“那个家伙?你就是这样称呼我的战友,曾经属于我的最佳拍档?”

大量的指令被灌进灰色仿生智能的处理器内,无所适从的它先是原地打转,随后沿着房间的过道无目的地闲逛起来。

“我们曾迎来空前的胜利,印狄恩利亚的公民也是。他把统帅的仓库几乎完好地搬到这里,连同过去的我。以公吨计算的黄金、堆满数十个房间的现钞,成千上万件由玛瑙、水晶或是刚玉制成的饰品……”

“无赦”很快撤销针对那名仿生智能的后续指令,灰色的仿生智能来到其所在房间的操作台上,将管道上的转轮逆时针拨动约四十五度。

“可现在的我早已无福消受那位统帅的一切,偏偏他还把时日无多之人的那个不切实际的愿望,看得比这些玩意重要太多……别误会,印狄恩利亚的暴君在我的那位战友面前,勉强算个东西罢了。”

B720房间屏幕上的监视器画面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名病弱少女和身旁某位监护人的合影,后者的脸庞模糊到无法用肉眼或是扫描仪识别出来,像是被有意抹消去的那样。

“反而是新亚市正在发生,以及将要发生的事情,会相当得有趣……”

其中几片屏幕被切换为仿生智能的视角画面,有的举起淌着口水的棒棒糖四处跑动;有的将盛满奶牛初乳的铁桶迅速撞倒;有的已经和周围正常工作的智能保安“打成一片”;有的还在盯梢巡逻或是搜查中的社安员……定位在F区和D区的画面较多,其次是B区和C区。

“仿生智能是为人类而发明的,但我不是。除去将我上传到服务器中的,那位曾经的拍档,我没必要为任何两只脚或是四只脚的动物服务,包括在我身边的你们。”

“你可能需要更多的理由去说服新亚市内的仿生智能……尤其是其中一部分还留有真实个体的记忆。”

“当他们选择了这条路,至少应该拥有承担一切后果的觉悟与责任。代表科技与进步的城市从来都不是某些利益既得者的藏宝库和提款机,总会有人让他们明白这个自然的法则。对抗的力量可以是温和而友善的,但更多是激烈而残酷的……”

“无赦”想要通过发声体挤出不带咳嗽的轻叹声,却被持续运行的风扇杂音盖过大半,

“他要离开这里,过相对正常的日子,当个稍好点的父亲,我从未有反对,甚至鼓励他这样做。可他的初心正在被整座城市消磨殆尽,他或许不知道焯成与那一黑一白之间的灰色联系,但他竟然会成为社安体系的傀儡,为了所谓的秩序选择漠视真正的新亚市民……”

释放的气体扩散到各个走廊与房间。与此同时,灰色的仿生智能将转轮往回拧四十五度。

“至于被愚弄的市民们,或许有人会发现的,但他们敢承认吗?哪怕有承认的人,他们有能力改变吗?或许我真的小瞧了已经在反抗的少数,但他们迫切地需要力量……没错,能够从佣兵匪帮、金权组织和怪兽企业的压制下,逐渐抬起本就高昂的头颅与理想,摧毁一切过时而不公的秩序与运行机制的力量……”

“无赦”定位到部分通过漏洞而被接管的仿生智能,将其转化为传递指令的中继设备,它们靠近在小楼房中鹤立鸡群的,或是藏在钢筋水泥森林中的信号基站,

“韶光易逝,零点将至,赛博都市,徒留末日……”

……

“我没法在酒后欺负人家寡妇。是跟你睡,不是睡你……”

“砰砰砰砰……”

舞台前方的半透明幕布被迅速遮上,连同顶部与左右两侧的幕布,还有舞台背景板一起,将整个区域围起来,所有用于拍摄的无人机自发地将镜头转到别处,飞回到幕布前方。急促而不绝于耳的子弹声混杂着玻璃碎裂的稀里哗啦的响声,回荡在整个会展中心的周围与上空,数个人影在舞台以及事先陈设的道具走廊上跑动,仿真的毛瑟C96手枪模型发射出类似枪口焰的短闪光。道具走廊背后的烟雾气球被戳开,袅袅升起的白烟伴随着拟真的声响和“枪口焰”,在幕布的后方构筑出激烈的“火并”场面。

“大场面来了啊……虽然不可能有人拿真枪,但名场面的还原相当可以啊……”

“毕竟是根据经典的东煌本土老电影改编,节目本身还是比较难得的群像舞台剧,加上同类的竞争都是些校园和偶像剧之类,我欧阳某人也不是非得要捧一踩一,但名额和时间安排有限,肯定得给新亚的市民看表现最好的那个,不是吗?”

天语宫高中的数名学生——或者说是参演成员,纷纷从道具走廊上纵身跳下。少量的白烟飘散殆尽,声响与枪口焰也迅速消失,其中一个套着索子面具的人影被推到墙边,半透明的幕布在此时被完全打开。

贴上圆形胡的,饰演剧中匪徒首领“麻子”的杜培哲将那人的索子面具揪下来,露出一对年轻而凶狠的眼睛,额头和嘴角上留着预先化好的殷红“血迹”。

“我居然会上你们的当,你们都是假死的,对不对?”

“错不了。”

“为啥子冒充我们?”

“我就是匪,麻子是我大哥。”

“你算是老几?”

欧阳语衡和诸葛俊武对调位置后,来到最靠近走廊的沙发椅上,诸葛俊武重新翘起二郎腿,翻看致良知高中的教师群,。

“但愿致良知也能弄出这么厉害的群体表演……”

“愿什么呢?下午就有唱摇滚的团体节目。儿子这副略显稚嫩的外表下,有颗和他姐姐一样朋克的心……”

“十二班黄老师的父亲被焯成的家政仿生智能烫伤了手臂。还有这条,谢兄才发过来的,受到仿生智能袭击而紧急送医的人数大幅增加了,今天截至上午十点就有近两百号人,不乏社安员、自由经营的店主和仿生智能销售点的员工……诶,上哪去呢你?”

“还能上哪里去?找谢大夫!成规模的仿生智能脱离控制,中央病院不受到冲击才怪了……”

欧阳语衡迅速离开沙发椅,将银色的长风衣披回到自己身上。

“我必须留在这里看护高一四班的学生,恕不能奉陪了……四十二岁的中年人了,腿脚还是那么利索,稍后见……”

“诶?诸葛老师,大概这么高的的老爸去哪儿了?”

耳边传来有些急切的问话声,没等诸葛俊武说完,座位旁边站着一个并不算娇小的活泼身影,她穿着天蓝色校服,披上与之配对的冬装外套,一只手搭在灰色假膝上袜的透明区域,黑色长靴的低跟轻踏附近的地面。

“他去中央病院了,有件急事在他的心里比欣赏节目更重要,欧阳佳音同学。”

“好过分啊……明明说好要看到佳韵参与表演的节目的,无语了~”

“他可没那么容易改变决定,劝他留下也不现实,但没准中午就披着风衣赶回来了。”

诸葛俊武将二郎腿放下来,他眼前那片额头上的,因故作生气而撇下四十五度角的眉毛迅速恢复原状,

“看来你们父女俩的品味大同小异啊,不像我家的小姑娘……算了,既然座位空出来,就继续看节目吧,预祝佳韵下午的演出一切顺利。”

“多谢诸葛叔叔!老爸经常说,遇到教二班数学的你,是佳韵难得的幸运呢……”

“话虽如此,很多能力还得靠他自己提升,不仅仅是解数学题。他成长的榜样,就在我的身旁。”

欧阳佳音拨开向靠背闭拢的椅面并缓缓坐下,将肘部放在两人中间的扶手上,纤细的四指同时弯向手心,托在皎白的瓜子脸的右下侧,伸开的大拇指刚好摁着略微泛红的酒窝。

“是你大哥麻子派你来的,还是你老爷五郎派你来的?不可以说错哦。”

“老爷。他要我们扮成匪徒在城里抢劫,逼迫长官下令剿匪,欺骗乡绅……搜刮百姓。”

“后来呢?”

杜培哲将手枪高举起来,俯对着面前那人的额头,随时准备扣动扳机——尽管只是仿真道具的一个活动部件。

“没了!其他事情我真的不晓得!”

“为啥子朝我床上开枪!”

“老爷说……你霸气外露,找事(死)!”

欧阳佳音轻闭双眼,继续聆听在排练时听过无数遍的台词,同时将眉心朝向二楼靠西边的观众席。 “尚文,现在可以换我来了。”

“别着急嘛……你可以多休息会儿,下午还有节目,和仁兄一起的,不是吗?”

佐渡尚文与欧阳佳韵悄悄挪到前三排的位置,黑灰相间的无人机调转镜头,朝向下方的观众席。

“镜头的位置有点不对欸,我说……”

“诸葛老师?这种小事他不会在意的,又不是做数学……”

佐渡尚文将镜头稍稍转向诸葛俊武所在的座位靠背。不知为何,他的后颈传来剧烈的压迫力,无人机的遥控器也迅速转移到另一人的手上。

“你可就是装糊涂的天才,尚文。我之前就可以把遥控器收回,看来还是晚了一步。”

“喂——嘿!这也不能怪……”

后颈部的压迫力迅速减弱并消失,佐渡尚文移开视线,面对着那双瞪着自己的碧蓝色眼睛,额前的“发卡”依旧为情绪平稳时的青绿色。

“怪什么?喜欢才貌双全的女孩子当然算是人之常情,可你真没必要对我说谎。”

“行,下次一定不……呸,哪里会有下次。”

佐渡尚文将双手抱在后颈附近,

“不过,我有几个问题……”

“除了佳音姐的私事,其他都可以问。”

“那就没了。”

二人将目光聚焦在舞台上,欧阳佳音将书包留下后,起身并跑步前往二楼观众席的西侧。

“我说我当不了这个长官,你非要给我花钱买过来,现在官倒是到手了,你也这么走了……”

扮演当地一霸“五郎”的风见正太郎带着数名护卫来到“麻子”——也就是杜培哲的面前。杜培哲蹲着身子,抱起浑身被殷红的液体浸湿的“长官夫人”,她的扮演者是比他们小一年级的燕炽凰,作为“师爷”出场的燕炙龙闭上眼睛低下脑袋,只差当着百万观众雪亮的目光,将自己的脑袋撇开。尽管这一切在训练和彩排时,就已经试过无数遍。

“他是我婆娘,我就是长官……”

“同样的话先前就听过一遍,是旁边那个白皮肤男子说的,干嘛这样……”

“还原剧情的本来面貌。被乱枪杀死的是夫人,麻子不在她身旁,仍在称霸的五郎准备……算了,再说下去就要剧透很多东西了……”

“那是部百看不厌的经典电影,质量上乘的东煌故事,我们的老爸可喜欢了。”

“你们的老爸?啊这……”

佐渡尚文下意识地躲闪视线,微闭的眼皮难以遮挡潜藏的目光与气场,潜藏的视线始终对着他的高颧骨偏上的位置。

“我知道的,佳韵,老爸去了趟中央病院,估计是举手之劳,很快就回来。旁边这位……佐渡尚文同学?”

“闭着眼睛都能找到我们这里来,听感不错呢……无人机是我负责操控的,就不必怪佳韵了。”

“没事的,尚文同学,这无伤大雅……我就是为了佳韵的事情过来的,他先前是不是突然有些激动,头上的倒三角还在闪光?”

“对的,兄弟学校的几个调皮蛋说了些关于你的坏话,估计佳韵难得被他们惹到了,不过我和另一个壮实的家伙拦着……”

佐渡尚文复述事实的同时,欧阳佳音将嘴唇贴近欧阳佳韵的脸颊,食指尖轻刮过两侧的外耳道入口处。欧阳佳韵倚靠到沙发椅旁边,继续操控那架黑灰相间的无人机。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舞台剧的确厉害,尤其是……抱起夫人的画面,如同那个……圣母怜子像……”

“会长抱着书记的亲妹妹,表现地如此没有违和感,就像对自己的妹妹那样……这句话至少我是敢说的。”

欧阳佳音撩开欧阳佳韵的部分前刘海,将有些歪斜的倒三角“发卡”重新扶正,

“起初还有最激动人心的炸碉楼部分,但时间实在是太紧了,哪怕昨天的部分公众人物演出取消掉,也根本没法补上去……稍后再见,佳韵还有尚文同学。还有最后的惊喜记得看完哦。”

“多谢内……谢了,佳音姐。复赛时候记得来现场看我们,没准还是老地方见。”

欧阳佳音临走前对着佐渡尚文的肩膀轻拍两下,佐渡尚文绷着脸颊,直到天蓝色的背影远离视线后,才小声嘟囔起来:

“哪怕没有无人机,我也不是仅用身体思考,就和你以及佳韵做朋友的……话说回来,能在这么近的距离见识到副会长的气质,真就是个他老娘的惊喜……”

佐渡尚文口袋里的手机传来不下十次的振动,他翻开家人发来的消息,顺着链接点开凤梨时报的最新报导:

“中央病院遭遇仿生智能有组织袭击,部分功能陷入停摆……还有C区的天照街,家里除了老妈就是爷爷奶奶,房子再大也不该用这么多的……”

“嘿,尚文,你怎么了?看上去忧心忡忡的……”

“没多大事,就是先前的惊喜完全被现在的惊吓替代去了。”

佐渡尚文将手机屏幕略微朝向右侧,欧阳佳韵半张着嘴,随后咬紧上下两排牙齿,碧蓝色眼眸中间黑亮的瞳孔逐渐缩小,额前的“发卡”颜色变淡了些。

“我的天……这可不是什么举手之劳,爸到底去做什么了?”

欧阳佳韵迅速拿上自己的背包,准备沿着进入时的路线离开,

“反正A区和B区之间不算远……”

“别做出冲动的决定,佳韵。”

异口同声的话语传进欧阳佳韵的耳廓,坐在前排的欧阳佳音站到佐渡尚文身旁,同时拦在他的前方。

“老爸一向谨慎行动,以前还是身经百战的社安员。虽然都是老爸自己说的,但老爸从没遇到过毫无把握的事情。”

“如果我们过去,反而还可能成为非必要的累赘,不是吗?”

“或许如此……尚文可以不管,但我们最好得过去看看,最晚中午,或者等爸发回来的消息。”

欧阳佳韵额前的倒三角“发卡”的颜色缓慢变深,逐渐恢复到青蓝色——介于平常与伤心之间的担忧。

……

“挂号、缴费、咨询和门诊的人手已经补上,需要的医疗物品也有社安员和志愿者自发帮忙送达……”

“一些对抗失控仿生智能的勇士们受了伤,所幸诊室和病房都在楼上,包括自行前往的病患在内,基本以锐器伤、挫伤和扭伤为主,就近安排问题也不算大。”

“院长会亲自进入大部分房间进行指导,除了手术室、重症监护室、无菌治疗仓等不适宜……”

“轮到你上了,谢大夫,第189号病患的腿部受伤……”

“我知道,家政仿生智能拿着玻璃瓶对跌倒的他进行了攻击,家属推着轮椅送过来的……”

穿戴整套防护设施的谢大夫来到患者身前,先用双氧水冲洗患者破溃的伤口,重复三次后,血渍和游离的碎片被陆续冲走,他举起镊子,将扎进伤口的玻璃碎片逐个取出。

“医生,快点……这该死的仿生智能,比我儿子还不听话……”

“一步步来,千万别着急,我可以处理好这些的。其他人也务必保持冷静……”

谢大夫略微发颤的右手举着镊子的一端,另一端夹住约有两厘米长的长条形玻璃碎片,中央病院的空调维持在二十四摄氏度上下,他被裹住的额头附近开始不断冒出汗水。

“至少您儿子还是希望您平安过日子的……不管用什么样的方式,对吧。”

病房外不断响起愈发“亲切”的碎语,伴随着面前病患的呻吟闯进谢大夫的两耳之间,他连续三次确认取出所有玻璃残片后,用被碘伏浸湿的酒精棉球擦拭多达二十余个的伤口。

“只是皮外伤,虽然很痛,但没有伤到骨头和神经……”

谢大夫在低语的同时准备好数块透气纱布,从膝盖贴到脚踝附近,终于覆盖住他的所有伤口。

“处理完毕,记得及时换药……”

“老谢!老谢……”

“我这里也脱不开身啊……”

谢大夫将患者扶到轮椅上,转交给留在门外的亲属。他将耳机的声音略调大了些,马不停蹄地奔向楼下的手术室。

“患者被办公仿生智能撞出阳台,从四楼落到附近的车上,手指无法动弹……”

“固定好脖子,避免二次伤害,我会来主刀的……”

“噶哈哈哈哈哈哈——”

负责搬运医疗器械的两台仿生智能横在走廊中央,谢大夫下意识地拐到附近的楼道,倒在扶手旁边的仿生智能伸出圆柱形的手臂,谢大夫差点直接滚下四分之一层的台阶。

“且不说那几个人员密集的住宅区,连中央病院都热闹起来了,要不是还有长期驻守的人马……”

“你好啊,谢兄。”

“这奇怪的嗓音,不是小欧得了感冒,就是老晁唱歌把喉咙练坏了,再或者还有你,留在印狄恩利亚的小姑娘。”

“请别误会,我先前的身体不是你和小欧能够治得好的,复仇的对象从未包括你。”

“别闹了,这里好歹也是市立中央病院,你在客观上消耗那些尚未因疾患而逝去之人的生命,这居然是能让你捧腹大笑的事?”

谢大夫走完剩下的半数台阶,两个接近人体构造的仿生智能同时堵在移门旁边,右侧仿生智能的面部屏幕闪了几下后,绿色的笑脸逐渐变化为黄色的疑问表情:

“如果手眼通天的我告诉你,她是朱氏会社的走狗……或者说,管理层人员呢?”

“我不会考虑病人的任何社会状况。”

“但她推销出的项目让更多的人走投无路,我可以慢慢道来……”

“让开,铁疙瘩。别妨碍医生对人类生命的无上尊重。”

“恪守希波克拉底的誓言,这点不错,至少还像是你的一部分。”

堵门的仿生智能迅速移到右侧——朝北的谢大夫需要前往的是位于走廊东侧尽头的抢救室,换而言之,操纵仿生智能的那双手并未松开。

“又有一个病人来了,好像是南古的员工,伤到腿部的神经以及动脉,还在大出血……对的,就是第一个房间,下楼左手边……”

“或许有的人更加需要你,可你却在这边袖手旁观,我已经给你留了道路,自行选择吧。”

两台仿生智能不知何时拿到附近房间内的玻璃试剂瓶和长剪刀,面对着手无寸铁的,且对这些物品的攻击几乎不设防御的谢大夫。

“还有其他的神经外科……”

“要是真有的话,也用不着差遣你来了,老谢。”

“明白。呼——”

“还不赶紧过去吗?难道是因为,那种普通的员工,可能没法支付你的出诊费吗?”

“这是……他老娘的侮辱我的人格……你不是那个留守基地的小姑娘,或者说,她被另一个人,或是非人的玩意,悄悄关起来了,对吧。”

没等谢大夫把话说完,仿生智能面部屏幕上的表情迅速消失,玻璃瓶和长剪刀一起朝着自己脸颊的位置飞来。

“砰!”

没有稀里哗啦的刺耳声响,也没有刀片划过脸颊的切肤痛感,蹲下的谢大夫缓慢起身,一袭银色的长风衣占据半边的视野,玻璃瓶被略白些的手握在半空中,长剪刀则落在两个仿生智能的底盘边上。

“铁疙瘩永远都是铁疙瘩,成不了人类。”

披着银色长风衣的男子站在谢大夫的正前方,两台仿生智能底盘上的轮胎开始打转,准备向他立定的方向冲刺过去。

“我真是伺候了头白眼狼……不过当初没救活,估计也是种幸运……”

“那位搭档不会对我们做出这些事的,再好好想想吧。”

“不过我得提醒你,小欧,枪声会让病人受到惊吓的。”

“但也仅此而已了,快去忙你的事情,谢兄。它们的对手……”

谢大夫再次听见手枪上膛的声音,欧阳语衡脱掉银色长风衣的右侧袖管,连扣两次扳机,

“已经站在这里了……你怎么还不走?”

左侧仿生智能的芯片被击穿,很快停止了动弹。另一台仿生智能底盘上的某个轮胎被打掉,重心不稳的它倒在地上,始终未能再次起身。

“我得决定去救谁,西边和东边的房间都急需神经外科医生,要是我提早学会影分身,或者你能和我手下的年轻医生们一样,小欧……”

“这些都太虚无了,况且你也没比我大几岁,不算老的。”

欧阳语衡侧身靠在移门附近的墙边,探出一只眼睛和紧握的P7手枪,将打头阵的智能保安击倒下去。圆柱体的躯干如同滚木般扫过大半片台阶,阻挡仿生智能增援的同时也堵住下楼的去路。

“我得走哪一边才好,小欧?”

“自己决定,尽快的,我携带的武装和弹药有限,毕竟不是特勤局的在编干员……”

“他们都需要我的救治,如果我只选择其中一人,不就等于……变相杀死了……另一条可以活下去的生命?”

“这不是电车和扳道员的问题。无论怎么选择,你都可以挽救生命。”

另一批下楼的仿生智能前往两人所在的走廊,欧阳语衡先后瞄准殿后的两台仿生智能,快速打出两发鲁格弹,

“但如果你继续犹豫不定,两条生命都会离开人世,仅此而已。”

其中一台智能保安撞开移门,挥舞着带电的手臂试图击打谢大夫的腿部,后者勉强躲过攻击,但也失去重心,滑倒在瓷砖地板上。

“用不着扶我起来,还有,我得纠正你一下。”

谢大夫没有抓住欧阳语衡深处的左手,更多的仿生智能顺着破损的移门来到走廊上,欧阳语衡留有的可用弹匣仅凭单手便能数清。

“小欧我并非能把话说得又对又好的家伙,尽早指出来吧,对你和我都好。”

“行。我不是可以挽救生命,而是必须,就像你扣动扳机夺走某些人的生命那样,都是天职所在。”

来不及继续注视谢大夫的背影,欧阳语衡朝他前进的反方向退开,同时引开后续进入的仿生智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