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要回答什么问题吗？”
“獾”将礼帽向下拉了些，一只手紧握方向盘，灰绿色的眼珠没有躲闪，只有眼皮的眨动稍微快了些。
“对，这只会占用几分钟的时间，如果的确有急事的话……”
“没有急事，你们继续问吧。”
“獾”将紧握方向盘的手拿开，将礼帽摘掉，钥匙紧握在另一只手上，手机被丢往副驾驶位下面的某个角落。
“您何时来到这里的？”
“十三点三十五分到……四十分，大概在这段时间内，我不可能一边开车一边看手机，会被检测为危险驾驶的。”
“獾”看了眼手表，分针指向“11”的位置。比起晚些时候在监控下露出破绽，还是如实交代比较轻松。
“非常感谢您的配合，你为何要来到这里？”
焦唐擎提出新的问题。听上去更像在询问自己的犯罪动机，无论如何回答，都难以洗脱嫌疑了，否则为何专门逮着自己问呢？
“因为……为……”
“獾”的脑海里闪过自己与焦作仁的对话。
“不要犹豫，我需要你立刻回答！”
焦唐擎将右手搭在电击枪上，“獾”已将车窗放下，即使面对电击枪也没有任何防御措施。
“活动……对，我送一个人过来参加活动。”
“那个人呢？”
“在那边的科技广场！”
“獾”只打算暂且让三人走开。自己的手机还在车内，如果他们提出检查设备的请求，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韭黄，去看一下科技广场的情况。”
“没问题。”
连缓兵之计都算不上，自己没法离开，情况也有可能不属实，事态只会变得更复杂。
“科技广场那里确实有一群人在集合，估计是社团的活动。我问了其中某个人，他说在等一个戴礼帽穿白衣服的老师。”
焦唐擎拿出对讲机接听后，看着“獾”的装束，略感抱歉地挠了挠头。
“明白了，你快去整队吧，再次感谢你的配合，赛迪普斯万岁。”
“行，不必感谢。”
“獾”将车窗升起，心里的焦虑消散大半。
“银幕”等制裁者组织的确会让一些高中生作为线人，自己对接的那家伙就是其中之一，没想到组织里的其他线人竟然这么近……
“等等，员工通道里有人，快追！”
看到通道口的人影，黄玖鑫大喊着冲进去，其他两人也拔出电击枪，顺着通道进行追击。
“该死！不会是这小子……”
“獾”从副驾驶位下面翻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后，立刻放到耳边接听。
“我已经到达地下室了，找到四个……”
电话那头是自己线人的声音，没有喘气，不像是社安员在通道口发现的人。
“快……快找个地方躲好，有三个社安员进来了！不要被……”
“獾”的手一不留神就滑到“挂断”键上。
……
“社安员已经过来了，我得找个地方先藏好……”
焦作仁的目光移到AT1404号箱子上，里面的两个仿生智能虽是肢体健全，但相比于编号四千多的那些成品，明显是很陈旧的型号，在快速发展的仿生智能产业中毫无竞争优势。
焦作仁将两个仿生智能从箱子里挪了一点，它们的外型与十四五岁的人类相似，体重却相对轻一些，只有二十公斤出头。焦作仁举起其中一个仿生智能，轻放在一旁的水泥地面，另一个仿生智能被叠到前一个的身上，自己则钻入空空如也的箱子并将其盖上。
“人跑到哪里去了？”
“一起加油，把秩序的敌人找出来！”
“现在出来依然属于主动投案，不要尝试把牢底坐穿！”
三种不同的声音从通道的另一头传出来，前面的通道亮度不断变化，很大概率是有人正在拿手电筒搜寻。
“抱歉了，等他们离开这里，我会把你们放回去的。”
焦作仁蜷缩着躲在箱子里，尽量保持平顺的呼吸。
……
“咳……地下室应该会有很多废弃的仿生智能啊，咳咳……”
喘息声从地下室的入口传来，伴随着皮鞋鞋跟的声响，在相对宽敞的地下室内环绕。根据不断回响的喉音，焦作仁大致判断出来者可能是四十不惑的中年人，可能还有哮喘病史。周围不断传出箱子与水泥地摩擦的声响，那人在地下室内可能在忙着找掩护，也可能在对一个个箱子进行翻找，看上去和焦作仁刚刚干的事并无区别。
“别找了，一共就四个能用的……等等，他万一把有用的都拿了，我的委托怎么办？”
察觉到异样后，焦作仁将箱子悄悄划开一道小缝，借着越来越亮的光照，他看清那人的背影。
“高帮皮鞋、整套西装、有些陈旧的皮带……虽然不是最新的，至少很体面，如果只是来拿废铁卖钱的话，也犯不着来这种管制区域冒险吧……”
光照霎时变得无比刺眼，焦作仁缩成一团，生怕社安员透过这小小的缝隙发现自己。
“找到了。”
声音是从右侧传来的，准确来说，是从被扔在外面那两个叠起来的仿生智能处传来的。
“我可算是知道了，别以为你们把仿生智能拆成几小块就能瞒天过海……”
难怪自己只找到四个完整的仿生智能，其他不完整的仿生智能虽然破旧，但接口处却相对完整，没有人为破坏的痕迹，听那人这样一解释，似乎还有点道理。
“就是你！把手举起来，放下武器！”
没等焦作仁继续想下去，一声命令打断他原本的思考。
亮光中，焦作仁看见四双腿站在箱子外约五米的距离，除了一人穿着高帮皮鞋和西装裤外，其他人都穿着社安局的标准配备。
“你们……你们这些社安员不可以这样做！你们根本不会知道叶家城那帮人在干什么……你们难道只是那些家伙的走狗吗？”
“不遵守规则，擅自闯入管制区域，干扰正常执法程序，居然还认为我们是走狗，你怕是脑子被踢坏了吧！”
“别这样说，韭黄，万一鉴定出来他脑子真的有问题，咱们就没法通过标准程序对他进行审判了。”
“先拘留吧，他会长记性的。”
“山药，不要那么相信这种违背潮流的家伙。”
“青椒，没轮到你对山药指点，把他带回去。”
“咱一起带走他吧，韭黄。”
“咔嚓”一声后，黄玖鑫为他戴上冰凉的手拷，宣告那名不速之客的行动彻底失败，焦作仁甚至没来得及知道他的名字与身份。
“你们这些家伙，到底想守护真正的实体正义，还是仅仅守护你们看上去十分完美的秩序！”
“关于这点我们无可奉告。”三人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你们只会成为叶家的工具人，被那帮脑满肠肥、无法无天的人当枪使！你们就等着兔死狗烹、卸磨杀驴的那天吧……”
那名不速之客的声音逐渐沙哑下去，随着另外三人的脚步声一起，飘得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在通道的出口。
“獾，能听见吗？”
“听得到，有个人被社安员押送出来了，估计是趁我们谈话的时候先溜了进去，只是运气不好撞枪口了，你现在还在里面吧。”
“对，我发现编号4035和4039的箱子里各有一个仿生智能，肢体完好，估计可以使用。”
“很好，找到它们头部的接口，插上U盘，植入后门程序，委托就算完成了。”
“可以，只是插上去的一瞬间发现它们的眼睛亮了一些，没问题吗？”
“没有。你把两个U盘留在那里，你人快出来，到我这里确认一下就行，合作愉快。”
“好的。”
焦作仁将电话挂断。
黄玖鑫等三人将不速之客带往附近的小巷，检查身上携带的物品并为他拷上手铐，员工通道旁只有他们的巡逻摩托和“獾”的康塔什。
“漂亮！”
看着张开双臂走出员工通道的焦作仁，“獾”竖起大拇指，吹口哨示意焦作仁立刻赶来。
“这次委托实在辛苦你了。欢迎来到银幕组织，你已与我完成线索对接，今后我们有机会还可以多多见面。”
“我可以拿回我的包了吗？我还有活动。”
“快去忙自己的事吧。”
“獾”将副驾驶位置上的包递给焦作仁，焦作仁向下关上车门，“獾”将一沓新亚币拍在焦作仁手上，和银色的康塔什同时消失在科技博物馆的另一端。
“等到十月中旬会给你寄一份特殊的礼物，晚些时候记得与我联系哦。”
“这个家伙……不好，已经过去一刻钟了，得赶紧去找他们……”
焦作仁拿起双肩背包，一路快跑至科技广场前面的阶梯。
……
“碎铁城总有一天会被拆平的。”
“海盗旗”走在碎铁城的土道上，周围是大量的廉租公寓，楼栋之间缠绕着绳索、雨棚或网兜，地上的湿泥与污水横流，周围不时有人在争吵甚至打斗。
作为“银幕”的主要指挥者，“海盗旗”负责对所有制裁者进行管理，“洛西亚”远在俄伦西亚联邦的梅尔法亚克州汇总情报，据说还要处理自己国家发生的一些案件，“伏尔加”因为个人原因，明面上已经隐退到新亚市的某个偏远区域。
“嘿，我找到你们了。”
“海盗旗”看到活蹦乱跳的女孩们的背影，即使衣服上沾有当地人的色彩，也难以改变她们那份与死板的环境截然相反的力量。
“好呀，我快到委托地点了。”
“我也快了呢。”
“坏小子，小猎犬，你们的委托地点不会是一个地方吧。”
“海盗旗”拍了拍两人的肩膀，两人回过头来，看了眼身高比自己高接近半米的他，继续有说有笑地走着。
“一个地方又如何呢？”
“正好可以一起合作呀，连海盗旗叔叔都来了……”
“那你们先去，我尽量跟上。”
委托地点是一栋小屋的上下两层，“坏小子”在一楼寻找委托人，“小猎犬”爬上周围的楼栋，从窗户进入二楼寻找信件，“海盗旗”围着小屋来回踱步，偶尔离开那里为了避免引人注目。
“这里是银幕组织，委托任务是要找到这两个人，对吗？”
面前的男人身体偏瘦，颧骨高突，神态疲惫，一双棕红色的眼睛盯着“坏小子”白狐面具下面的脸，桌上无数张泛黄的碎片拼在一块，形成一张缺了某个角落的照片。
照片上有一对年幼的兄妹，也可能是姐弟；男人和女人各站两边；照片后面还有下半截身体和一节拐杖，缺掉的一块包含了某个女人的容貌和某个老人身体的上半部分。
“这是你的家人吗？”
男人点了点头，没有说多余的话。桌上除了拼出来的照片外，还有一张写满家庭成员的名单，可惜名单也有多处损坏，一些家庭成员只剩下姓或名。小猎犬在书柜上的某个箱子里，发现她要找的那封信。
“你的委托任务是要帮忙找到家人的下落，对吗？”
听到“坏小子”的话，男人一个劲地点头。
“然后呢？打他们一顿，还是把他们带过来？”
男人面露难色，不停摇头。五秒钟后，男人的喉结不断颤动，嘴里缓缓挤出一句话：
“告诉我地址。”
“把他们的居住地址告诉你？你真的是他们……”
“问这个孩子。”
男人伸出干瘪粗糙的手，指向照片上那位年幼的女孩。
“认得我。”
男人缩回布满老茧的手，抬头看着天花板上昏黄的灯光发呆。
“他们和你分开住了三年吗？但为什么……”
“嘿，这封信找到了，请问……啊咧？”
“小猎犬”通过天花板上的缺口，从二楼跳到一楼的桌子上，弄散男人花了大半天功夫拼好的照片的同时，把两人都吓了一大跳。
男人的手重重地拍了下桌子，但脸上毫无愠色。
“对……对不起啊，叔叔……”
“没事，信拿到了吧。”
“信是要转交给收件人吗？”
“不然呢？”
男人的话明显流利了许多，也许只是平时不怎么说话，导致喉咙有些懈怠的缘故，现在基本上恢复过来了。
“最后再确认一下，委托任务是要找到照片上的女孩，询问她的地址，然后把信转交给上面写的收件人，对吗？”
“坏小子”确认委托的内容，男人止不住地点头。“海盗旗”站在门后，屋内的声音他听得一清二楚。
“委托金。”
男人拿出一张面额五十的新亚币，又将五十枚硬币整齐排成五排，刚好凑够一个三位数。
“我们可以不收这笔钱吗？”
剩下的两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可以，这是你们第一次执行委托。”
“海盗旗”微微低头进门，脑袋撞到门框的上半部分，差点把补上去不久的木板拆下来。
“不必害怕，我希望两位新手没有对您老的生活造成惊吓。”
“她们做得很好，你只要注意一点也没什么大事。”
男人的嗓音幽幽的，略缺一些底气，如同远方空旷山谷里的回声。“坏小子”和“小猎犬”同时瞪了“海盗旗”一眼，男人将钱慢慢收起，三人拿着信件离开小屋，坐上厢车离开碎铁城返回自己的据点。
“照片上的女孩是哪位？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我们都和年幼时完全不一样，更不用提……”
“还有这‘克仁’是谁啊？虽然是孩子，但也请把全名写上啊！这要我们怎么查……”
“你以为这是别人的名字，没准这只是人家的小名呢，啊哈哈……”
“你可别幸灾乐祸！那家伙一次请了我们两个人进行几乎相同的委托，我完不成也意味着你的委托基本失败，哼……”
“坏小子”和“小猎犬”坐在车厢后面拌嘴，打发着从碎铁城回到“银幕”总部的时光。
有效信息极其有限，加之未收酬金，对“坏小子”和“小猎犬”而言，这很有可能是一次吃力不讨好的委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