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并不是吕晓风! 』

从苇澄的角度来看,身前那位眼神空洞、神情仿佛的人是个陌生人,并非她所认知的吕晓风。

虽然否定了他,但他毫无疑问是那位冒着风雨把她带到洞内避难的人。

她所认识的晓风是个极力避免争端,想要跟所有人保持和谐,却又对所有人留有一线距离的奇怪少年,完全的孤立和极度的亲密都是他想要逃避的。为了要保持这种踩钢丝般的微妙平衡,他在话语中抹去了「我」的存在,否定自身的需要和被需要,没有了自我的人没有办法与他人争执。

这是一种很扭曲的性格。

但扭曲到底是一种变化,意味着必然有未被扭曲前的「原型」存在。

她记起了晓风所提出的思想实验,眼前的他变了另一个人,就是起自那场思想实验,这当中必然有关系。

『NPC…自由意志…玩家…建设和毁灭…』

苇澄努力嚼磨当中的关键字,想要看穿这场实验当中的含意。从不提及自己的晓风大费周章地玩这场游戏,大抵是在映射他未曾曝光的深层意识,不可能没有什么意义!

『开首的只是铺排…他的神情起变化是在中后段,那里应该是关键…』

『幸福被破坏…被玩家…毫无道理地…』

『被玩家玩弄的NPC! 』

苇澄在一刹那间想通了,她认为这个解释能说得通!

从晓风平日的话中欠缺自我来看,他自比NPC的可能性很高。至于玩家是谁却没有足够的资料推断,至少是对他很有影响力的人,才能做到令他感到「破坏」的感受。

然而,这个即使是思想实验的正解,但他也不能从中得到救赎,毕竟解明了题目本身只是答卷的开端。

对比起肉体上的虐待,心灵上的打击对人来说是更难承受和痊愈。承受不了重压的人,很可能一下子就疯了,甚或了结自己。没有疯和死掉的人就必须找到减压的方法,扭曲的性格大抵就是晓风因「玩家」对「NPC」的玩弄而产生的心灵自我防卫。

『…假设还是太大胆了吗? 』

苇澄对于自己过于急进的推论有所担心。毕竟不喜欢提及自己的事的人大有人在,并不罕见,自行把晓风想像成有什么阴暗的过去似乎太过失礼。

『但是…』

她望着依旧恍神着的晓风,暗自下了决心。

『有一试的价值! 』

洞穴内的火光依然摇曳,两人的身影也同样时明时暗。偶尔投射在晓风脸上的光线,让人窥探到的只是一副空洞的躯壳,就像他的思想并不存在于此间。

『为何? 』

『为何我会有此遭遇? 』

『是谁的错? 』

『是生父母的错?养父母的错?还是……我的错? 』

晓风在向苇澄诉说思想实验的同时,也挖出了深藏在自己心底的困惑。

『只要没有「我」的话……』

养父母对他的隐瞒和离弃、生父母与他的冲突,让他当时几乎在精神上陷入崩溃。

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他与生父母冲突过后,对方没有继续进迫,而是对他转为冷淡,这就为他们之间制造了安全的距离,让晓风总算有喘息的空间。

避免与人冲突!不要去尝试付出真心!但他也不会过份的孤立自己,开始变得面面俱圆。受过伤的晓风在不自觉间掌握了与他人保持适当距离的艺术。

「人啊,就像这把火,当被它的光芒吸引而走近,才会发现它的真实是那么猛烈凶暴…不过,只不要靠近就不会受到伤害。」

晓风注视着眼前的火堆自言自语说。

突然间,火堆在自己的视界前消失。

世界变得没有了光,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久违的温暖,它将在世界中孤立不定的晓风包裹着。

『这…是什么? 』

虽然看不见东西,但他并没有陷于恐慌而只是对现状好奇。没错,当自己生来当作父母的人都在欺瞒自己,世上又有什么东西比「父母」一夜消失更值得恐慌呢?

『晓风…』

是谁在呼叫那个名字?那个没有价值,无人需要的名字!

『是我,我在这里。 』

在这里?那种谎言能持续多久?一年?半年?还是一分钟?如果注定要分离的话,从一开始就不要靠近吧!

那股温暖并没有就此远离,反而加倍紧密地包围着晓风。

『不要怕,不用怕。我会在这里,直到你再次起来…』

令人安心的话语几乎让晓风想要永远处于这团温暖之中,不过这是糖衣陷阱!愈是深陷在幸福感之中,之后被背叛的伤痛就会愈大!

他强要推开那股温暖,在一轮拉扯后,他成功了。

重见光明的他,擦了擦眼皮,眼前的就是文苇澄。

「回过神来了吗?」

被晓风推开的苇澄,双手依然叠在他的手臂上。迷糊中感到的那股温暖,依然在两人之间余韵未消。

「…不好意思,好像呆了一会儿。」

他又补充道:

「…刚才没说些什么吧?」

「你没有问题便好。刚才的你就像着了魔,叫也不回应,还自言自语些奇怪的事。所以我才过来抱着你,好让你安神。」

「抱着…?」

怪不得有一股温暖之感。此刻的他却没有想到男女授授不亲之事,也就不感到尴尬。反而因为梦中的回忆,他更着紧自己有没有说漏了嘴。

「你说的不清不楚,我能听懂的只有『不靠近火就不会受伤』之类的短句而已。」

没有暴露自己不堪回首的过去,令他大大安心。反而苇澄看他放下心头大石的样子,却不肯就此罢休。

「你…是不是很压抑啊?」

毫无预兆的提问让晓风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糊弄过去说:

「当下正是遇难之身,你不想想如何脱困,反而担心这些地方,不是很奇怪吗?」

苇澄收回双手叉起腰来说:

「你呢,刚才就像个小屁孩一样。」

自从遭遇家庭突变,晓风慢慢学会收起锋芒,对人又面面俱圆。虽然不再得到如昔日般的赞誉,但至少被周遭的人认可为有节有礼,处事成熟的少年。如今被眼前的少女指称为小屁孩,心里总有一股不服之气。

「小屁孩?你又如何呢?自己也不过是个适应困难的新生吧?」

「我是不喜欢融入,并非不能融入。书院号称自由自主,理应尊重多元。可是呀,你们这些直属学生可不自觉,那种自视为精英的臭气可是薰天呢。最少,那种毫无道理地对郊区人的歧视,你辩解看看?」

晓风自知难以解答,故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提出反问。

「如果是这样的话,干吗你又接受我们的帮助?」

晓风指的是旅行前,施灯和折爷一起帮忙的郊区导赏计划。

「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们都是书院中的『异类』吧!对,『味道』与一般的学生不同。」

晓风暂且按下被称为「异类」的不满,问道:

「你还没有回答呢!」

「很简单…」

她停顿了一会,打量着对方的反应。而他吞了一口口水,等待着答案。

「因为你们愿意帮我,所以我才接受你们啊。」

说出有如「鸡和蛋哪个先出现」的悖论,苇澄开怀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