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树下避雨的马龙和玛利亚回想起先前的细节,得出了那三名大汉也许与郊区纵火的事件有关,为了隐瞒他们的罪行,才会袭击目击的学生。
「竟然为了这种事…我一定要告发他们!」
玛利亚想到自己几乎被那三人侵犯,在稍为安全的此刻,惊恐的情绪已转变为愤恨。
背靠树干的她让右腿微屈绕在另一条腿后,而穿着半身运动裤突显了那比一般人略为深的健康肤色,修长而紧致的双腿在雨点的衬托下更显诱人。本应看惯了的这位拉丁裔青梅竹马,此刻却散发着一种难以抗拒的韵味。
「干吗呆了,难道你不愤怒吗?」
面对玛利亚的怪责,他才稍微清醒过来,知道现在不是沉迷看著成长了的友人的身姿的时候。
「…现在该先想想如何脱身。」
「你不是说迷路了吗?」
玛利亚看起来在怪责他,让他感到不快,但他还是暂且忍着。
「…先让我想想刚才来这边的路…」
「想了就能找到路吗?如果能够的话我就不用在这又冷又湿的地方等着吧!」
每一句都是针对着马龙而来。脱离了大汉侵犯的她原本带着感激的心情,但一时的得救却不代表脱险的情况下,情绪却反而变坏了。
「…不来就好了…」
大雨声掩盖了原来就小的耳语声。
「你说什么?听不到啊!」
「我说你不要那么任性就好了!」
马龙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我任性?你这是怪我?明明差点被侵犯,你不安慰便算了,现在还要怪我!」
原本挨着树干的玛利亚立时站起来正眼怒斥对方。
「谁敢怪妳啊,大小姐!明明是自己要来的,出事便怪在别人头上,我也领教过不少了,也不想想是谁来救了妳的!」
既然已撕破了脸皮,马龙也毫不留情地反驳。而这种一言不合就互相指责的场景,可说是两人在初中三年级以来的写照。
「哼,谁要你来了?那么晦气的话不要来好了!」
「什么…你说就算被人侵犯了也不用我救吗?」
明明心里存有感激之心,这时的嘴巴却不受控的要赢过对方,玛利亚对自己的行为既羞又怒,便侧过头不作回答。
「每次都是这样,道理说不过去就用我们的关系作威胁,对人不对事要算妳最擅长的了!」
「马龙,是男人就不要斤斤计较!女人最需要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我是不是男人还轮不到你说……我只知道我迟来半步的话,妳确实会变『女人』了!」
双方都已气在心头,令马龙连不该说的都说出来了。
「难以置信!」
玛利亚被他的话气得拾起了旁边的树枝,大力的掷过去。
「你这个贱男!」
马龙自然地退开几步,免得被她继续追击。
稍稍拉开了距离的两人互相对峙却没有再说话,让现场的气氛轻微冷却又维持着紧张感。
双方在盛怒之下把话说得太死了,根本没有下台阶。
对马龙来说,他与宇奇合谋误导玛利亚渡桥就是侵犯事件的开端,自己怎样也不可能公开这件事,却让他不能理直气壮地指斥她。但另一方面,他对玛利亚从未为自己获救一事致谢而感到恼火。这种矛盾让他进退维谷。
玛利亚心里确实感激马龙在危急的时候拯救了她,但自己的自尊心却又不容许示弱。特别是在这又冷又湿的环境下,她不能好好稳定自己的情绪,把内心的不安都向对方发泄出来。
「玛利亚,你先听我说。」
到底还是由马龙先平和地打开话闸子。
「怎样?贱男。」
玛利亚虽仍逞口舌之快,语气倒不令人生气。
「我们先休战如何?」
「本来我就没有想跟你吵。」
「那就好了。」
以为事情得到解决的马龙,又再四处张望,看看有什么办法脱险。那边被冷落的玛利亚却在等待着什么似的,终于她忍不住说:
「喂,我还没有原谅你呢。」
马龙不解地望着她,心里想着不是说好了要休战的吗?面对不解女人心的他,玛利亚把弄着手指放轻声音说:
「怎样,你刚才说我任性的事还末道歉呢。」
玛利亚到底是想在两人的关系中拿回那怕一点儿的主导权,她认为这是女生的应有权利,自己愿意心平气和地请他道歉,已经是让出了少女的矜持了。
然而马龙可不是这么想,他惊讶于她在这种性命尤关的时候,竟然还执着于这种男女之间的小把戏,于是提高了声调说:
「妳认真的?」
马龙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但她既已出口又不欲收回,只好放软口气暗示说:
「…就之你道歉就好了。」
只要草草道歉就能收兵,马龙不是收不到她的暗示,但他的自尊却阻止这种形同投降的行为。
「妳玩够了吧…」
「…什么?雨太大我听不清楚。」
玛利亚从他的表情多少猜得到那不是友好的回应,她故意借风雨推说自己听不清楚,给他多一次机会。
「别再耍任性了!现在这困境不就是因为妳乱来导致的吗?」
「马龙,你…」
「妳就是任性!明明说女性要自立,不靠男人,现在却靠着女性的身份占便宜!」
被马龙的气势所压,玛利亚一时反驳不了。
「明明小时候是那么乖巧讲理,做什么都会一起商量…现在的妳除了耍任性还会什么!就连腰伤的事也是这样,不知道会毁了自己吗!」
马龙一口气把闷在心里的话讲了出来,自己也在喘息回气。
在天宫市,留学生的圈子相对本地人来说是较小的,所以马龙和玛利亚一家从小就关系密切,两人在生活和学习上也形影不离。在马龙的记忆中,这样良好的关系维持到初中的时代,确实来说是直至玛利亚的父母异离那段期间。她的父亲因为外遇而离弃了她和她的母亲,由于此前毫无征兆,她一直认为自己是生活在幸福的家庭,这让她受了很大的打击,令她对男性失去了信任,间接使她疏远了他。
那边的玛利亚一开始被骂得慌张,让她忆起了小时候与父亲相处的片段:
『玛利亚是我一生的宝贝! 』
这是父亲几乎每天都会跟她说的话。
『我也最喜欢爸爸了! 』
小时候的玛利亚通常会以笑面高声回应,当然由初中一起就较为收敛了。
『真的吗?爸爸太高兴了! 』
爸爸也会握着她的手,以他为中心旋转,这种欢乐又刺激的游戏让她觉得爸爸就是世界的中心。
『我也要嫁给爸爸! 』
面对女儿真心的童话,爸爸有时会露出无奈的神情,那是小时候的玛利亚所不理解的。
『爸爸不爱玛利亚吗? 』
令人伤心的反问,爸爸会把手掩住双眼沉思,然后再把双手放在玛利亚的肩上说:
『就算要用尽爸爸的所有,也要换来玛利亚的幸福。 』
甜在心头的回答往往令她乐透半天,但长大后的她发现父亲偷换了问题,没有直接回答。果然男人就是天生的骗子,父亲也不例外。
男人的话说得愈美好,女人受伤的时候就会愈痛。只有自己变强,不必依赖男人,才能保护自己,自己才不会像妈妈一样遭男人抛弃!这是玛利亚从中得到的教训。
她对男性的排拒和竞争意识就是由此而起,刚好又踏入青春期,这种对异性争赢好强的心态就更加剧烈了。她所排拒的对象当然也包括了一直被受信任的青梅竹马,马龙。
忆起了不愉快回忆的玛利亚,从苦涩中反应过来说:
「我的事怎样也不到你管!就算是任性又怎样?那也是我的事而已。到今天还在说小时候的事,真幼稚!你这没风度的男人,还是在吃奶的小孩滚到一边去!」
「妳真是顽固!就算不管自己会变成怎样,好歹也为伯母着想一下!妳要她为妳整天担惊受怕?」
与玛利亚不同,即使遭到丈夫抛弃,她的母亲并没有对所有异性关上心扉。特别是她仍然与马龙一家保持亲密的来往,也对马龙非常信任。而他亦十分愿意向她报告玛利亚在校内校外的事。
『玛利亚她有时会乱来,我只能拜托你了。 』
这是伯母不时对马龙说的话。
「她是我的妈妈不是你的,别要连她都抢走!」
由于正值反叛期,她跟妈妈的关系也不算良好,不时在外渡宿而没有归家。也许在她的潜意识中认为父亲的离去,母亲也有多少责任。甚至认为像这样不称职的太太和母亲,并没有能力对自己说教。
「如果妳有在意她的话,就没有人能抢走的。可是呀,妳嘴里说女性要靠自己,但还不是经常把时间花在对男生搔首弄姿,博得不少好处?妳不知道伯母有多担心吗?」
「别开口就用妈妈来压我!妈妈管不着我,你又凭什么!我就是爱这样,给那些下贱的男人好处,让他们对我唯命是从!他们就是心甘情愿,那有什么不对?」
「我看不过眼妳的矛盾!明明说痛恨男人甜言蜜言,转个头来又对那些受妳迷惑,用来讨好妳的谎言十分受落,你说这是在干什么傻事?」
「对!我就是蠢人!跟我妈一样,喜欢听男人的甜言蜜语,喜欢被捧在掌心上宠爱,喜欢被骗!我就最不喜欢被你说教!」
玛利亚声嘶力竭地喊出自己矛盾的心声,她已经不打算再跟马龙辩下去。她此刻只希望有个了解自己的人陪伴,而不是一个能提出正确意见的诤友。
她打从内心发出的叫喊剌入了马龙的心头。只持有正论而未能走入玛利亚心灵的他,此刻全身放软,退后几步便无力地坐了在草地上。拼命说出了心声的玛利亚自己也走到附近一棵大树的背面,不再跟他对峙。
明明想要关心彼此,但一开口却变成互相伤害,青梅竹马两人并未能心意相通,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做。
雨,还是不间断地下,愈来愈大,远方还不时传来一道道的闪电和雷声。雷雨交加的背景对比着两人之间的无言,构成了一幅无人能解的画作。在此刻,是否能活着离开郊区的事几乎已被两人抛诸脑后了。
然而,天似乎不满意刻下的答案。一道轰雷从空中划破天际,直劈玛利亚身旁不远的大树,那树瞬间被劈开两半,其中一边更开始倒向她。被闪电吓倒的她根本不能对此作出反应。几米以外的马龙亦被巨响惊醒,他只见焦黑的树木在倒下的途中开始燃烧,在他的位置看不到背着树干的玛利亚。
他本能地从坐在的姿态弹起来,却被湿滑的泥泞滑倒,半跳半爬地想要去救出她。可是从这个距离上根本不可能。
「玛利亚!」
他在泥泞上看着断开的树干压倒了玛利亚身处的地方,更在风雨漫天的环境下自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