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刺骨的怪风依旧不知疲倦地威胁着我的内心,名为恐惧的幽灵从未离我远去,它们藏匿在这地表世界的野草中,藏匿在暗暗流逝的斑斑血迹中,藏匿在头顶这不可捉摸的诡异的苍穹中。
没有虫鸣的嗡嗡声,没有鸟叫的吱吱声,有的只是脚底与草的干瘪叶片摩擦的糟糕噪声。
手中紧紧握着的粒子枪——拥有强大的永不休止的子弹的武器,以及在我前面,紧紧握着我的手的幽兰,这两者是我现在唯一的安心之处。
QX的黯然失联已经有好一阵子了,我已然也没有向其寻求帮助,好似倔强的孩子决定要自己完成那所谓的使命。
抱着这样的决心来到这里的我,没有退缩的理由,不论对手是机器人,还是黑暗。
迷雾笼罩着谜一样的黑夜,笼罩着附近数不清的破旧的房舍。
水井里滴滴哒哒的水滴声在寂静中可以被听的无比清楚,笨重的绑绳的铜灯嘎吱嘎吱地在风中晃动,回声鬼魅般嗤笑,来回晃荡,纠缠不休。
顺着之前走过的小径,踏出的每一脚都不敢多停留,害怕会陷入沼泽无法脱身,不敢向后看,恶兽的双眼会在黑暗中发光,紧盯着猎物,悄然杀戮,连惊恐都来不及反应。
“约翰,小屋在前面,里面亮着灯,萤诃小姐应该还在里面。”
幽兰的声音清脆而悦耳,犹如甘泉,醍醐灌顶,把我从不可预知的对黑暗的恐惧中连根拔起,拖回现实的轴线上。
虽然不是那梦幻的篝火,但是这微弱的灯火依旧让我充斥希望,我和幽兰朝着屋子走去,如同趋光的飞蛾。
推开窗户,抓着窗户那沾满灰尘的框架,单脚先踩在框上,手臂和小腿发力,把人拽进屋子里。
幽兰耐心地待在后面看着我完成一系列笨重的动作才一跃而入,这种程度的跨越对她而言大概如履平地。
多亏我那笨重的入屋式,萤诃有充足的时间反应过来。
娇小的少女银白色的头发在橙色的灯火的照耀下泛黄,脸庞也因此而红润,有几度,我把她看成了自己的妹妹,范小可。
范小可那个家伙在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QX一直没有透露更多的细节,当因为刚刚的既视感而回忆起来的我,又开始挂念起来。
失神没有持续太久,我很快回到现实。
“萤诃博士,关于放逐者的线索怎么样了?”我有些急切地问。
少女揉了揉眼睛,像小猫一样伸展纤细的双手,然后缓缓打了一个哈欠,她肩膀上的大衣滑落,露出里面淡颜色的内衣。
“叫我黛安博士,我搜寻了很多地方,除了这栋房子外。”萤诃坐在转向二楼的台阶上,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和幽兰。
“一无所获吗……”我的语气暴露了遗憾,仿佛在期待她的回应。
“倒也不是一无所获,我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小东西,就藏在地下室里。”萤诃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瞄着别处。
“不会是花吧,五彩的花。”幽兰抢先一步问道。
这也是我的推理,花和放逐者的关系。
可惜被萤诃否决了。
“比那个要麻烦一些,是动物,准确说,是培养皿里的小东西。”
萤诃没有告诉我和幽兰其他细节,但是暗示我们可能无法理解,所以只是把她从地下室里搜集来的东西在我们面前展示了一番,就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她腰上的小背包里,这个背包大概之前藏在那件厚实的大衣里。
那是一个透明的立方体盒子,里面的东西是一堆奇异的半固态半液态物质,像是凝胶一类的东西,通体呈半透明的蓝色,但是仔细看会发现里面有缓缓移动的小黑点,像米粥里的有生命的芝麻。
“色泽不是很好,总之肯定不是那种一下就能弄明白的东西对吧?”
萤诃对着幽兰点头。
“我会拿去检测的,装置都被我带到你们那儿去了,所以没有关系。”她补充道。
“尽力去做,只要不惹出麻烦即可啦。”幽兰用房东太太的豪情说着。
幽兰的活泼和萤诃的寡言形成了鲜明对比,但都是十分可爱的少女,总之能遇见她们对于我而言无疑是一种幸运,待在她们之间,我丝毫不会感觉自己像灯泡。
你说的我像蕾丝似的啦!
我打赌幽兰一定会这样说,所以缄默不言。
飞船依旧停靠在外面,看样子已经巡航了挺久,微弱的灯光闪烁着,告诉外面这里有人的存在。
小屋里的三人危襟正坐,围着用木板搭建起的桌子,各自端详思考着手边的事情,最后还是面面相觑,同时叹气。
萤诃也罢,我和幽兰也罢,尽管都看似做了不少事,但是却没有找到任何放逐者的踪迹。
“最坏的情况就是那些家伙都消失了吧!”我自暴自弃地说着,然后瘫到桌子上。
“啪咔。”
“啊,疼疼!”
桌子从中间裂开,像掰开巧克力棒一样发出清脆的响声,先是磕着下巴,然后我整个人向前倾去,一头栽进幽兰怀里。
“够了啦!我们现在必须要做出决定!”
被幽兰那可怕的怪力推到了远远的一侧,下巴依旧疼痛,现在腰也不能避免。
“嗯嗯。”萤诃点头。
“那好吧,我先来说。”
我用手撑着膝盖,从地上站起来,开始说出我那乏味的论断(这一点可以从那两人想打哈欠的糟糕表情看出)
“首先,额,我们得用墨菲定律那一套想问题,依我看,可能一,放逐者们已经嗝屁了,通通被HIK拉去做实验了,之前我们看见了来回飞行的HIK飞船,可以证明那一点,诶,对了,幽兰,那个飞船是HIK的飞船吗?”
幽兰点了点头。
我呼出一口气,继续说:
“那些家伙恐怕真的做到这一步了,毕竟十年了,放逐者们也难免会全军覆没吧,当然,另一种情况就是他们逃走了,这就是要看萤诃博士的数据了。”
我把目光朝向那个娇小的少女。
她的眼神似乎在吐槽我没有叫她“黛安”或是认为我在推卸,当然最终她还是皱了皱眉头,不情愿地开口了。
“我不愿意轻易接受别人自认为正确的观点,被说成巴纳姆效应患者似的…”
“萤诃小姐,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啦,习惯了就好。”
幽兰摸着萤诃的脑袋瞥了我一眼,把我弄成猥琐大叔弄哭小萝莉一样的场景是什么鬼啊…
“幽兰,不要把我这个发言者高大的形象破坏了…!还有那个巴什么效应是什么哩?”最终还是抵不住好奇的问了…
“人云亦云一类,听风就是雨这类。”幽兰的解释充满了民俗气息,当然也获得了萤诃的“可爱”摆头肯定。
“咳咳,言归正传,有请萤诃博士发言。”
“东西被收拾过,从痕迹的保留度来看不会超过一年,镜子被打碎,梳妆台上有药水洒落的状况,甚至在二楼的卧室床底下发现了尚未被清理干净的打碎的陶器碎片,可以看出这家人之前十分恐慌忧郁,甚至出现过家暴,当然这也许是过度推断。”
“有没有办法知道他们为什么而恐惧,如果能够从某些记录中得知他们受到了异族人的威胁就更好了,比如说日记本上写着有人被机器人抓走了什么的就好了。”
幽兰似乎不是很满意我的提议,然后看着萤诃。
萤诃那娇小的脸颊有些泛红,两只手握在一起来回搬弄,在灯火的衬托下格外可爱,大概她在为没有发现什么线索而自责吧。
“不是的!”萤诃努力嘟着嘴说,“有类似日记本的东西!是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个记录,要不要读出来!”萤诃从兜里抽出一张枯黄的纸张。
看着萤诃有些着急,我挠挠头,表示自己不知所措。
“我来读吧!”幽兰把纸拿到手上,开始读起来,“这是一个淡黄色的黄昏,晓晓已经回家了,没有办法和他一起玩了,其他的朋友家长也来接他们了,我就一个人回去了。”
“没有共情感,读得和唱戏的一样。”
“哈?约翰,你可要试一试我的新招式?”
“别了…我的意思是…共情的话,真的有可能带入进去,这个叫演绎法,所以拜托了!”我努力做出双手合拢一脸虔诚的姿势。
“好吧…”幽兰也涨红着脸,读了起来,“我也是一个“小大人”了,一个人回去也不会害怕的,路上风沙很大,最近几天会不会又要刮大沙子呀?我要告诉爸爸妈妈,把家里的窗户,门好好加固才行!爸爸妈妈和朋友应该不会看这本日记的,我有一个秘密只说给朵朵听,我在路上遇到一个很漂亮的大姐姐,她送给我了一堆种子,说里面会长出五彩斑斓的花,她摸着欣欣的头,说欣欣以后一定会像她一样长得又漂亮又有魅力的,就像种子会长成美丽的花一样!朵朵,到时候我要把种子种在院子里,种子会开花,开满一整个后院,变成一个漂亮的花园!”
“打住!打住!”我做出暂停的手势。
“你个家伙!我好不容易进入状态了!手指攻击!”
“啊!痛痛!”
腰部再度受到超恐怖的“掐”字号攻击,但是至少重要信息得到了。
“五彩的花,这个一定就是突破口一了,萤诃博士用小本本记下来呗。”
萤诃做出一副明明自己想得更早的孩子气表情,手上拿着笔记本。
“那我继续读哦,”幽兰重整旗鼓,“朵朵,爸爸妈妈哪一天发现你了,不要害怕哦,你一点也不奇怪,我最喜欢你了,朋友们都很羡慕我有你这样一个宠物呢。”
…
“没了?”
“没了。”
“啊…”
三个人发出叹息。
“朵朵也是一个线索,是什么宠物呢?狗狗猫猫吗?能让小伙伴羡慕的应该是更厉害的存在吧…也许这不重要…”
“约翰…我们,要不要去后院看看啊。”幽兰的声音突然变小了,像有心思似的。
“花真的种出来了,这也是推理依据,这类花的成长期不会超过一年。”萤诃补充。
名为欣欣的小孩,宠物朵朵,小花…我想着,试图构建其中的联系。
“那我和幽兰先出去看看喽?”我提议。
“请多加小心,之前飞船巡游在聚落的不远处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生物,离这里不远。”
萤诃的声音有些低沉,她也许之前已经领教过了,这让我心头一颤。
回到黑暗中,感受那种恐惧,我回想起自己之前的那种状态。
“奥卡姆剃刀效应,幽兰…”
“诶…”
“有些事情是不是有些多余…”
“不啊,花是很重要的线索!”
“可是…萤诃博士不是已经看过了吗…”
“萤诃小姐毕竟不是飞船的勘探者,没有看见飞船里的花,自然不会重点看待那些花了!萤诃小姐,你采集了样本吗?”
萤诃摇了摇头,用天真的大眼睛看着我们,似乎在汲取重要线索。
“那好吧…总之,就摘…一点花就回来吧…”
我无奈地同意。
漆黑的夜空没有一点杂质,诡异的银白色卫星像幽灵一样漂浮在头顶数万公里外的天空上,反射的光线与屋内的黄色灯光相衬。
我假装正经地大步在前面走着,绕过破败的小屋。
后花园被长满藤草的破损的木制栅栏围起,隐隐约约可以看出高度,粒子枪的光线终究微弱,我不得不小心翼翼。
藤草顺着栅栏长到上方,以至于栅栏表面凹凸不平,更糟的是,藤草长刺,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整个表面。
“别开枪,你想让这里烧起来吗?”
幽兰揪住我举起的手臂,一股酸痛传到我的神经末梢。
“到我下巴高的栅栏,怎么过去?”我摆了摆手。
“门被锁上了,但是可以设法破开。”幽兰端详着那个生锈的弧形铁门。
幽兰向后后退几步,随后蓄足力气,侧着身子猛地向门撞去,手肘碰到门的一瞬间似乎有火花炸裂出来。
“喝啊!”
强烈的颤动伴随着“吱啦”声,门应声而开,像是屈服于淫威一般。
废弃的土壤,陈旧的平道,杂草丛生,毫无生气,在这样一个只能用悲剧形容的花园里只有几朵小花点缀在一棵大树下。
树不知是什么树,既不高大也不粗壮,但恰达好处地为下方的小花提供了稳定的生长温度和湿度,可以说是庇护所一般的存在了。
然而就算这样,花还是枯萎了,这个时间注定会抵达,只不过比我们来的早罢了,不知怎的,我看见它们,总会想到当初被关在从黑兰地下街前往米勒撒星球的飞船上那次理查德•敦所表演的魔术。
五颜六色的小花,此刻已经枯黄,但是颜色的斑斓依旧可以辨认,和那张纸中名为欣欣的小孩说的一样,如果眼前的小花真的是她种下的话,那就合理了。
“怎么说呐,有什么线索了么?”幽兰围着树绕着圈,手中拿着摘下来的花瓣。
“嗯,我有一个糟糕的预感,你愿意相信?”我盯着地面,没有看她。
“诶?真的嘛?”
我表情严肃地点点头。
很多年后的我,回想起在米勒撒族星球上时,那几朵花儿总是在我脑海里闪烁,不断闪烁的花儿,如同虚幻的幽灵,越来越多,最后构成了一整个花园,不断泛滥。
屋内的光线依旧明亮,幽兰的那把光剑在这漫长的下午没有停歇一秒,真是佩服其毅力。
三人重新坐到一起,围着临时拼凑的桌子。
“姑且把我说的话当做山羊效应,如果你愿意相信,它可能就是答案。”
“约翰别总来这一套,猜谜似的只会让人心神不宁…”幽兰不爽地看着我。
“那好吧…”我深吸一口气,“五颜六色的花就是罪魁祸首,杀死放逐者的罪魁祸首,而且恐怕是一种可怕的生化武器。”
“哈?!”
幽兰猛地向后一跃,把刚才包装好的花瓣样本扔到空中。
“你…你不会说的是真的吧?!哈?”
幽兰已经走到我面前,看起来我的处境不是很安全。
“等一等,幽兰,就算如此,枯死的花瓣应该也没有毒性了。”
萤诃小天使的解释看起来拯救了我,我向她投去了肯定的目光。
“我会拿去检验,同之前那份样本一起。”
萤诃强调。
“总之这次任务到此结束,过夜的想法太麻烦了!结束!”我站起来大声宣布。
“啊啊,痛!”
幽兰还是掐着我的脸,把我脸掐成了大饼。
“话说,没嫁人的女孩子不能这么暴躁啊啊!”
“就是没有嫁人才能好好欺负你啦!不许还手!”
“等等,我也打不过你啊…”
结果就是被拖小鸡一样被幽兰拖进了飞船里,我的一半尊严感觉被拖走了,回去要教训这个家伙一顿…大概…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