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室友呢。”

有水仙這句話,關筱就可以放心啦。

兩人喝完糖水以後,便各自準備睡覺了。

關筱躺在床上,被褥被滾在床上靠牆的一側。本人則是在旁,雙手抱頭,仰望着天花板。

雖說是仰望着天花板,但是此時她的注意力並沒有放在那上面。

風越刮越大,鼓動着樹葉發出響聲,在遠處,似乎光憑這聽覺,連鑒湖湖面的翻動,躍出水面的魚所濺起的水花,都在夜色下清清楚楚了。

風起之後,像是如約而至的,雷聲也開始隱隱出現。一開始還是位於遙遠的地方,聲音小的幾乎難以分辨,但隨後便憑着幾聲落在學院附近的響雷變得肆無忌憚起來。

不知是從哪一聲起,雨便“啪嗒啪嗒”的落下來了。說到這一點,關筱忽然意識到一件事情,那就是,雖說聽的是“雨的聲音”,但準確說,聽到的是雨在不再是雨的一刻所發出破碎聲,再換句話說,單從聽覺而言,雨之所以存在,之所以能夠被感知到,就是因為它們撞擊在地面上,發出了響聲。它們存在的唯一方式,竟然就是失去形體而發出響聲。

在感知到這一點之後,關筱在一定程度上,被雨打動了。

這種只為發聲全然不顧其他的態度和悲哀所打動了。

沒有目的,沒有結果,沒有意義,即便如此,它們也只是毫不躊躇的落向地面,最後變成“啪嗒啪嗒”聲。

然後就是重新回到雲層之中去嗎?

一次又一次的水循環嗎?

真不知道,是該說悲哀好還是壯烈好。

但是單是有了這種想法,她就覺得和這外界的雨稍稍親近了幾分。

“雨的清澈,雨的綿密,雨的粘稠”也稍微聽的進去了。

嗯…關筱就在這雨的耳語和思緒中綿綿沉入夢鄉了。

說來也是奇怪,這或許是這幾天來,她難得的一場好覺也未可知。

夢裡,夢見了模糊的人影。

第二天,是一個陽光明媚到簡直讓關筱覺得這是為自己打氣一般的好天氣,昨天晚上的雨也並非完全不見蹤跡,而是在地上塗上星點般的鏡子似的顏料,肆意反射着人間的模樣。

好一場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爽朗的雨啊。

“今天我先帶你去會堂那邊看一下,然後在那裡把你交接給雨,然後雨會給你找一個好地方的,不用擔心,有問題都可以問她。”

“嗯……感覺有點不太好意思啊……”

“沒辦法,雖然情況完全不一樣,但是也算是一點點經驗吧?”

“好的,我會加油的。”

“好,東西收拾完了吧,我們走吧?”

“嗯。”

於是乎兩人就這樣前往會場。

……

不管從各種意義上而言,這會場都是十分出格的存在,佔地面積暫且不論,單是容納人數就已經到了三萬人的地步。會場內則是呈現處一個圓形,與其這麼說,倒不如說是呈現出一個橢圓球體的空間。除了位於正面的舞台以外,其他所有部分都設置了座位。除此之外,還有向三側牆上延伸的一樓,二樓,三樓,四樓,五樓。就連入口和通道都已經多到了要用字母和數字區分的程度。換而言之,建築到了這個地步,已經讓家所在城裡最大的非樓體建築只有容納3000人的體育館的關筱感到是奇迹般的存在。

而這時,水仙告訴她,這樣的建築,在白石區還有一座。

嗯……該說是不可思議呢?還是應該佩服的五體投地呢?

自己居然在和掌控整個城鎮的組織作對嗎?要說是有實感也是假的……

“啊……怎麼說呢,出乎意料的很大啊……”關筱想到下午就要在這種地方演講,不自覺地感到心慌,只好問道水仙,“我真的可以嗎?”

“……不行也要上,不然我們這兩天的閉關就要白費咯?而且…如果是你的話,我相信你可以的。“

“嗯……“

雨揮揮手,從另一邊的入口走來。

“先別想這麼多,先把上午的演講完成吧。”

“嗯…我會努力的。”

“不用緊張哦,就算小筱你沒有做好,這種地方,不管是觀眾中的誰,只要是個新生就沒資格指責你,所以你就放手去做吧。這個先不說,我今天還帶了另外的負責演講的領導人,已經拜託他來幫你看看上午的街頭演講了,有我們幾個幫忙的話,小筱你一定能行的吧?”

“嗯……雖然還是很緊張,但是應該可以克服……的吧。”

“水仙這邊呢,你也會過去吧?”

“不了,雨,我要去和工作人員交涉一下,包括準備事項,已經話筒調節還有服裝什麼的。”

“哦,你還要做到這種地步?”

“畢竟我是‘作戰部司令’嘛。”

“我個人是覺得更像個經紀人哦?”

“嗯哼,那你們去吧,等下我去找你們。”

“嗯。小筱,我們走吧。”

“嗯。”

兩人走在街上,雨在前,關筱在後。

……

望着前面雨的背影,關筱回想着這幾天的零零種種。

有很多困惑,有很多莫名奇妙,有很多身不由己隨波逐流......

但是,以第一周來說

這樣也不壞就是了。

……

站在露天的演講台上,關筱拿着手中的稿子,露出了強裝自信的笑容。

雖然還是有些害羞,還是擔心自己做不好,也會因為路人的面無表情而感到失落和擔憂。

但是關筱已經不能再氣餒了。

已經沒有這樣的餘韻給她流轉了。

……

“那個…你的演講已經很精彩了,只要你這樣保持住,下午肯定沒問題的。如果要提意見的話,就只有說,你可以再輕視一點別人的目光。畢竟到時候是有一萬人…..喝倒彩和不動聲色的人是肯定會有,但是你才是舞台的主角,只要你拿起話筒,就沒人能夠蓋過你的聲音了。”戴着眼鏡的前輩笑着對關筱說。

目前關筱,水仙,雨以及雨帶來的擅長演講的前輩正坐在那家先前來過的日料店裡面。

一邊吃午飯,一邊進行最後的準備。

“水仙,你那邊怎麼樣了?”雨把話題轉到了水仙那邊。

“哦,他們說只要下午兩點左右到就可以,我打算一點鐘就帶關筱過去,稍微做點準備什麼的。舞台的情況以及音響都調試完成了。關筱你的話筒會直接放在演講台上面,你只要走過去就能看到。禮儀的話,已經教過了吧?因為對象是平輩,所以只要開始鞠躬結尾鞠躬就可以了。”

“嗯。”

這時水仙看了雨一眼,雨便懂得了水仙的含義,於是識相的帶着那個前輩先行離開了。

“關筱?”

“嗯。”

“別緊張哦,我會在下面的。"

“我知道。”

…………

關筱穿着演講用的小西裝,緩緩從台下走上台去。

這時響起了作為背景音樂的巴赫G大調前奏曲的加快變奏。

打着橘色燈光的舞台,三面人頭攢動的聽眾。

其實人也沒有很多,不過是最接近舞台的正面坐了二三十排,加上旁處零零散散的人的樣子。但老實說,關筱已經緊張到腹部開始出現抽搐般疼痛的地步,雙腿也不住發軟,全身都在止不住的顫抖。

腹部疼痛就忽視掉,雙腿發軟就撐直膝蓋,顫抖就深吸口氣后強迫它停下來。

一步……

兩步……

就這樣,慢慢的走到演講台邊。

這只是轉瞬的事情,可關筱卻覺得連一秒也被拆分成不同的感官感受分別傳遞着。眼睛是眼睛的一秒,耳朵是耳朵的一秒,膝蓋是膝蓋的一秒,腹部是腹部的一秒。關筱就是緊張到了這種地步。

終於……終於走到了演講台。

先拿話筒?

嗯,拿話筒吧。

……

不……不是這樣的,先敬禮才對。

可是手已經伸出去了。

……不,雖然腦袋已經發出伸出手的號令,但是神經還沒有忠實的傳達到。

這樣的話,只要快一點,快一點發出收回的意思,就沒問題了吧?

嗯。

……

好,先鞠躬。

腰僵硬的彎了下去。

僵硬的像某種機械關節。簡直是聽到了嘎吱嘎吱的聲音。

這也不要緊。

只要彎下去了就好。

然後再起身。

嗯…這一步也完成了。

然後就是拿起話筒……

拿起來吧?

右手嗎?

還是左手?

左手吧……用右手握稿子吧?

還是反過來?

到底是哪個?

…….

左手。

…….

好,握在手裡了,只要提起來。

對,提起來。

“——————”

一陣刺耳的噪音傳來,彷彿是食腐的禿鷲對死去屍體俯衝之前的嚎叫。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為什麼?

為什麼?

冷靜一點……

可是…….為什麼會這樣?

……

水仙好像說過,可能會在拿起的時候會有噪音,是正常的。

正常的正常的正常的正常的正常的正常的正常的正常的

好,是正常的。

那麼開始吧?

嗯……

“我是關筱。

“我覺得……”

我覺得什麼來着?

稿子,對,快點看稿子……

沒…沒有…..沒有把稿子拿出來?

忘記了?

怎麼辦?

快點想……

快點……回憶起來。

現在的話,應該還來得及。

“我覺得,人類的能力和經驗是成正比的。”

跳過了……跳過了一段……

怎麼辦?

如果漏掉了段落,也沒關係是吧……

一定是這麼回事。

來,繼續吧。

“……所以既有什麼都知道所以什麼都能做的笨蛋,也有什麼都不知道所以什麼都做不了的天才。我個人是什麼都不知道所以什麼都做不了的笨蛋啦。”

是啊,自己是笨蛋……

“我並不否認,才分的存在,但是才分的部分,是可以用努力蓋過去的。至少在我們接觸的領域裡面是如此。”

自己沒有才分,也沒有努力,才會……

要振作…要振作…….

啊……那是江檸。

她坐在正面地上的第二排,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怎麼這樣……自己難道做的不行嗎?

難道……

自己又失敗了嗎?

……

怎麼能這樣呢?

怎麼會走到這一步呢?

……

還沒有結束吧?

先繼續下去再說。

至少……不能給水仙和雨丟臉……

哪怕只是少丟一點也好……

“人類總是選擇困難的事情,要是人類祖先是個喜歡玩下忍模式的廢柴的話,我就不用在這裡演講,你們也就不用聽了……”

嗯…這一段也結束了。

“努力和堅持是人類的天性,所以有吃有喝活完一生什麼的絕對不好。你的夢想呢?難道只是有吃有喝活完一生嗎?只有像樣的夢想才能當飯吃哦。夢想可不是只拿來騙小孩的東西。這點請不要搞錯了。大家知道生物圈和社會的區別嗎?動物在生物圈渾渾噩噩有吃有喝活完一生,人在社會裡起起伏伏做弄潮兒……”

“只有這樣才不會活得空虛。“

這樣一來就只剩下之前補上去的,對自己來到這邊的原因的辯護了。

……

“我不覺得自己是天才……或者說,我討厭天才。”

“我一直覺得,天才把事情搞砸的幾率,比我們這樣的普通人大多了。自說自話,自顧自的做事,不肯照顧別人的感受,不去了解別人,這種自以為是的人最討厭了……”

明明說的就是自己,可關筱還是要說……

不是為了演講成功,而是希望自己的話語傳遞給能夠聽見的人……和沒辦法聽見的人……

……

結束了嗎?

結束了嗎?

啊……最終敬禮。

腰沒那麼僵硬的彎了下去。

掌聲雷動。

大概……這也不是什麼很困難的事情吧。

就算稱作“奇迹的七分鐘”也沒問題吧?

做出這樣想法的關筱,以同之前相比成熟自信得多的步調,走下台去。

這才發現,自己汗如雨下。

不管怎麼樣,關筱的新生活算是正式開始了。

擺脫了迷惘,擺脫了隨波逐流,擺脫了操控,然後,開始下一步。

簡直就像……新生的雛菊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