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我要給你講點真心話。只對你一個人說的那種。”
“嗯,願聞其詳。”
……
於是關筱便一五一十的,把直到她被宣布“自願”前往志願生這邊的情況說明完畢。
……
“是這麼回事嗎?”
“嗯。”
“……目前對於這件事情,我沒有什麼好說的。但是你可以放心,我相信你說的,也會站在你這邊。只是......”
“只是什麼?”
“……讓我呆在你身邊沒問題嗎?”
想說的不是這個。
而是,在關筱的話裡面,水仙聽到了值得在意的東西。
或者說,是邏輯上的問題。
歸根結底,關筱可能沒有意識到這點。
即使是校方,也沒有把一個普通人弄進這裡的本事才對,畢竟也只是一個代理財團……或者反過來說,如果需要普通人的話,直接來志願生這邊找不就好了?
換而言之,關筱絕對是有什麼特別的地方才對。
不過她本人一定還沒有發現才是……
然後那個江檸也十分令人在意。
“不…水仙你粘着我反而讓人覺得很高興呢?”
“這樣啊……這些事情也不是你我可以左右的……不論如何,先把發言圓滿完成吧?接着再見招拆招吧。”
“確實是這麼回事啊……畢竟是沒辦法主動的事情呢。”
兩人在餐桌前,肩靠肩坐着,吃着水仙做出來的不算拙劣卻也談不上好吃的晚餐。
不是無言的尷尬,而是默契的沉默。
體認到這點,關筱感到一點點的開心。
仔細想想,自己根本就沒有信任水仙的理由,但是再仔細想下去,就是因為可以沒有理由的相信對方,這種相信才有作為相信的價值。
所以,在水仙背叛她之前,她會對水仙報以最無可指摘的信任。
這就是她最大也最力所能及的溫柔。
……
在背叛之前嗎……
“絕對不會背刺”嗎?
自己果然還是要好好信任人家才是。
自己這個……愚者。
算了,說的好像自己跟joker或者折棒一樣…有什麼愚者的價值似的。
那種男主人公才有的東西……
還是這麼消沉嗎?
不過姑且,還是先把眼前的事情做好再說吧。
這種事情應該還是做得到的才對。
想到這裡,眼前的晚餐也已經吃完了。
然後關筱扭過頭對水仙說:“那我先去洗澡咯?”
這棟房子的熱水系統不允許有兩處同時利用熱水,也就是說,關筱和水仙不能在同一時間段洗澡,當然這是指的兩人分開洗的情況。
“嗯…稍微等一下,有個東西給你。”
“哦?”
水仙從口袋裡掏出來一個小小的橢圓狀的黑色電器,放在桌上。
嗯……說實話,是關筱沒有見過的東西。
“這個是尋呼機,我今天在行李裡面找到的,不過當時沒有可以使用的場景和對象就是了。”
“尋呼機嗎……這邊不是不能使用智能電器嗎?”
“公共電話亭不是還有嗎?所以家用電話也有啦……所以像這種舊時代的東西反而可以派的上用場呢。”
“這樣啊……不過尋呼機有什麼用呢?”
“嗚啊…你不知道嗎?也是嘛,畢竟這玩意在外面已經淘汰了才對,真是個落後的地方啊…..簡單來說,就是可以受到信息的機器,這兩台都是漢字的,所以可以接受十個字以內的訊息。”
“哈……那要怎麼發送呢?”
“用電話撥打尋呼台,然後把機器號和信息告訴對方就可以了。由於這玩意在外面完全用不了,但是在這裡又可以發揮大用處,所以前幾年三集團合資蓋了一座信號塔,然後尋呼機就變得可用了……估計之後也會慢慢允許使用手機的吧……這方面暫且不提,兩台機器的號碼都寫在機器背面的紙條上了。尋呼台的號碼則是148.”
“……嗯…真是不方便呢。”
“話雖是這麼說…但是也算是這裡很有復古情調的一部分嘛…所以基本上,大家都是欣然接受了就是了。”
“這樣啊……那麼…水仙你是要用這個跟我做簡單的聯繫嗎?”
“嗯…差不多就是這麼回事吧…以後肯定會有單獨行動的時候的…我…..不想聯繫不到你,會擔心的。”
“嗯…擔心什麼的……”總覺得越來越害羞了啊……什麼的。
開頭寫着“不明白少女漫畫”的少女漫畫和瀰漫著柑橘香氣的少女漫畫,關筱也姑且看過,要說完全沒有那方面的想法也是假的……
嗯……
“不好嗎?”
“不…挺好的。你要先洗嗎?”
“嗯,你先等一下吧,我先洗碗。”
“好,那我去念一下稿子。”
“對了,說到這個,畢竟是你自己寫出來的東西,雖然我和雨也算潤色過了,但是你應該還是很熟悉的吧?”
“嗯……差不多吧。”
“那你應該很快就可以背下來了,今天晚上應該就行。”
“嗯…沒什麼信心啊。”
“自己寫的東西,自己最清楚了嘛,我相信你啦。”水仙站在洗碗池前,笑着揮揮手,以表加油的含義。
是嗎……那就先背下來吧,這樣應該也能緩解一點點緊張感吧?
於是乎關筱便走上樓,在陽台撐了個懶腰,稍微看看碧波蕩漾的鑒湖,感受一下風的聲響,然後回到屋內,輕輕拉上陽台的門,坐在椅子上,開始慢慢的念着已經修正和潤色過好幾遍,變得通順而適合演講的稿子。
一遍。
一遍。
又一遍。
該說是關筱有這個才能呢?還是因為決心到位了呢?亦或者是稿子真的出色的緣故?
總而言之,關筱發覺,自己在第一次念的時候,還能注意到窗外的沙沙風聲,樓下隱隱的水聲,口腔和鼻子中晚飯的味道和口感還十分鮮明,就連紙張在手中微微起皺的質感都能清晰感知。
但是到了第三遍,感官就開始略微有些模糊了。一切都變成了彷彿記憶如此,才擁有實感的狀態。一般來說,都是先由感官感受到,在傳回神經的吧?但是在專註的情況下,人就會開始無意識的弄混不重要的感官感受和記憶的區別。
到了第十遍,關筱已經完全忽視了鼻子和嘴巴的感官功能了,這兩個器官只是單純的作為呼吸器官和發聲器官而活動着。就連耳朵和眼睛,這兩個器官所傳遞出來的對於自己所發出的聲音和自己所拿起的紙張上的文子的判斷也變得模糊起來,變成了自己聽到了聲音和自己看到了文字這樣的簡單的判斷。當然,如果關筱想的話,她可以立刻取回這些忽視的感受,但是她腦海中也做出了還可以再來一次的判斷,所以姑且繼續下去。在相繼失去了這些感官之後,關筱並沒有因為缺少實感而變得迷濛起來,倒不如說腦海反而變得更加清晰,除了演講稿以外的其他事物完全都沒有被她所注意到,於是乎腦袋裡唯二存在的概念就只有自己和演講稿兩項。在這種情形之下,演講稿本身便無限擴張,變成一條道路,這種道路的感覺,是出於關筱每每念到一個段落,就有這個段落是位於何處,有何作用的判斷。這種判斷並不是理性層面的,而是出於習慣的官能。再加上這篇稿子完全是摘自關筱的內心,由她的渴望,她的相信與懷疑所組成的東西,因此她反而沒有因忽視感官而失去自我,而是愈發的了解起自我,也就是說,這篇演講稿變成了她通往自己的一個窗口。但是也僅僅是窗口罷了,而且只是使用了花色玻璃,使得光線偏轉的玻璃窗罷了。但是這種窺視自己猶如他人行徑的事實和彷彿站在自己立場窺視別人的心理結合在一起,就產生了這種由於虛假的背德感和真實的自由感以及所產生的快樂,而這種快樂,正是關筱可以連續念十來遍的支撐點。
這是一篇七分鐘左右的演講,也就是說關筱整整捧着這稿子念了一個多小時。
對於從來沒有此種訓練經驗的她來說
在念稿中忽然體任到這一點的時候,便決心停下來,然後身體便即刻取回了原本被忽視的種種體感。
忽然增加了幾倍的信息量讓關筱一陣神情恍惚,然後便回歸到風聲陣陣,燈光昏黃的現實中來。
“水仙,你弄完了嗎?”
“早弄完了,你去洗吧,洗完跟我講一聲。”
關筱走到樓梯口,用手拉起暗門,趴在地上,大聲問道。
水仙的聲音直直傳來,做出肯定的答覆。
……
現在是第二天的早晨,關筱和水仙剛剛吃畢早餐,雨則送信來表示自己今天來不了,只能說是明天上午去聽街頭演講,然後儘可能幫助她做到盡善盡美。
嗯……別的暫且不提。這確確實實是關筱受到的第一封信。
“正好,把這方面的常識也告訴你吧。”水仙在看完信之後說,“按照我們這邊的郵政效率的話,每天是早上取一次信,下午取一次信,然後傍晚再取一次,取走的信件則是在半天之內送到。這是普通信件,加急信的話則是要自己去郵政點寄,應該是有額外收費來着,不過相應的可以確保信件半個小時送到就是了。另外,由於受某個金髮義肢少女的影響,所以現在也有‘自動書記人偶’服務就是了。”
“薇爾莉特嗎?”
“啊,你看過啊。”
“畢竟是近現象級作品嘛…況且別看我這樣,我也算是半個京都的粉絲啦。”
“閑話就講到這裡吧。”水仙像是因為玩梗被接住了而十分開心地樣子,作結之後說,“你昨天晚上背下來了?”
“嗯。”
“那麼我今天先叫你一些技巧吧,然後下午再多練練。稍微有點枯燥,抱歉。”
“沒事,畢竟大難臨頭了。”
“好吧,你也不用拿紙筆,只要記下來就行了,畢竟是明天就要用到的東西,就算寫下來而沒時間消化了。”
“嗯。”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之前之後都不論,在你發言的期間,從你拿起話筒的一瞬間起,整個舞台,以及台下所有的觀眾,都將成為你的掌中之物。”
“誒?掌中之物是什麼意思?”
“簡單來說,不論認真與否他們都處於傾聽的狀態,而你是發言者。而對於他們來說,你不管要講什麼都是未知數。”
“可是我要講的不是已經確定了嗎?”
“也可以這麼說,但是真正重要的是,他們處於未知的狀態,而你處於全知的狀態,只要把握住這一點事實,你就可以拿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畢竟…這可是最好的演講稿對嗎?”
“不…我沒有這種自信。”
“這是最好的演講稿對嗎?”
“不……啊……”水仙露出了堅定得不容置疑的表情,因此關筱才注意到,水仙並不是說這是全天下最好的稿子,而是對於關筱來說,她在短短几天時間裡,所拿出來的最好的稿子。她要她對此抱有自信。當然,對於從來只是演講台下的關筱來說,這份稿子雖然不只是她一人的心血,卻也是她絕對不會覺得羞於見人的東西,正好相反,如果單是這份稿子,就是她可以大大方方的拿給任何人看,並且堅信絕不會露怯的東西。
“這是最好的演講稿對嗎?”
“嗯!這是最好的演講稿!”關筱也以堅定的目光看着水仙。
“要的就是這種氣勢。然後大方向已經沒問題了,接下來就是幾個小技巧吧。”
“嗯。”
“首先,即使你因為緊張而念錯了,也沒關係,即使落掉了段落也沒關係,這都是只有你自己知道的後台情況,聽者是沒辦法注意到的,你明白嗎?所以只需要勇往直前就好了。”
“原來如此。”
“然後,新生往往會因為緊張而加快語速,但是過分注意又會變得十分緩慢,這一點幾乎沒有什麼好辦法,只能自己克服,不過如果你在之後練稿子的階段中能夠找到獨屬於你的節奏感的話,這個問題就會自己消退,不過就算找不到也沒關係,畢竟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情。”
“嗯,我會試試的。”
“最後,在講的時候,因為會有多次聯繫所產生的熟悉感伴隨着你,所以你在念稿子的時候會產生一股慣性。在你相信自己不會錯的橋段裡面,不妨從稿子里抬起頭來,看看觀眾的神情,這也會給觀眾暗示。”
“暗示嗎……”
“對的……這些就是基本中的基本了,來,我們先來練幾遍吧?”
“好。”
“因為是在練習,所以不可以用稿子哦?”
“嗯,我試試。”
一天的時間出乎意料的短暫,上午在反覆兩次的講解加練習,以及不斷糾錯之中很快就過去了。而中午吃完中飯之後,在適當的午休之後,又是重複上午模式的練習,不過要求也增加了,開始出現包括手勢和語調在內的內容。
老實說關筱還沒有完全適應這些東西,但是水仙的意思卻是即使沒辦法完全適應也沒關係,哪怕只有一小部分能夠在關筱緊張之時不自覺地用出來,都可以算是加分項,就算沒有,也不會有人能指摘你什麼。
到了傍晚時分,訓練便因為關筱的嗓子已經到了極限而停止。水仙於是乎去泡了一壺花果茶,主要的材料是羅漢果,金銀花和茉莉花,據說都是有潤嗓的功效。水仙這種體貼讓關筱多少有些感動,並且也堅定了至少不能辜負水仙的決心。
然後兩人吃了晚飯,錯開時間洗了澡。
此時關筱趴在陽台的圍欄上,水仙則是坐在從室內搬到陽台上的椅子,兩人一併欣賞着鑒湖風光。
在深呼吸一口湖邊特有的潮濕的冷空氣之後,關筱彷彿一掃一天的疲勞和嗓子的嘶啞一般,重新恢復了元氣。
兩人此時是在等着熬煮了十分鐘左右的冰糖雪梨水。
老實說,又是花果茶又是甜水什麼的……關筱再一次感受到水仙真的是十分體貼人而且廚藝很好的女孩子。
換句話說,就是那種適合娶回家做人妻的可愛類型。
嗯……自己完全比不了呢?
有這樣的女孩子在身邊,自己馬上就會墮落到連頭髮都要人家綁的地步。
嗯……不行,還是要振作才行。
“說起來…明天上午要去做街頭演講是吧?”
“嗯,而且雨也會去聽,然後給你點建議什麼的。”
“你不去嗎?”
“我要先去會場那邊,先給你打探打探敵情,然後跟你們會合,一起吃中飯。”
“嗯……你說,我可以嗎?”
“你放心,不管怎麼說,你也比絮絮叨叨的老頭子要好點啦…開玩笑的。剛才最後一次的表現已經很精彩了,只要能維持這個程度,絕~對~沒有人可以給你說三道四。”
“……好,謝謝你…各種意義上。”
“沒事啦,畢竟我們是室友嘛。”
“嗯,是室友呢。”
有水仙這句話,關筱就可以放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