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在前方帶路,時不時回過頭來跟江檸聊天。關筱只是默默走着路,倘若話題在自己這邊就應付性的接上兩句。而那個跟在江檸身後的女孩則是默不作聲,面無表情,讓人完全無法判斷其態度心情喜好。這一點讓關筱感到很不舒服。畢竟相較於其他的人,她唯一擁有,也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儘可能地觀察了。這點自覺她還是有的。
總而言之,雖說關筱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可是她實在覺得這樣的人和這樣的態度有點讓人惱火。
對方穿着白色的細線薄毛衣,外面套着黑色的襯衫,帶着黑色半框眼睛。
整體都給人一種冷靜的旁觀者的感受。
江檸沒有對她進行說明,她和水仙也就不好發問。
不過一直這樣下去肯定也不是辦法,總還是要找個機會讓江檸對此說明一下。
不過話說回來,邀請她們的水仙到底是作何打算呢?她沒有注意到自己不太想和這些人接觸這一點嗎?
總覺得…心中有點鬱結啊……
自己現在不應該在家裡練習演講嗎?
不過既然那是為了水仙去做的,那麼為了水仙暫時緩緩也未嘗不可吧?
不過,這也不能說明自己現在的心情。
不想見到江檸?
不喜歡她後面的那個傢伙?
也有這部分的原因吧?但是還有些別的什麼。
唔……
是什麼呢?
總覺得不搞清楚的話,這種鬱結和焦躁就沒辦法褪去啊……
嗚啊……
到水仙說的咖啡館了。整座咖啡館被裝成了以深棕色為主色調的裝飾主義風格。櫥窗被對內對外的兩面玻璃所間隔開來,其內擺放着巨大的陶瓷花瓶和散落在地面的各種顏色的花瓣。室內的裝修是以木製材料為主,也含有大量的裝飾用掛飾,地毯。整件咖啡廳都沒有所謂吧台的概念,只有卡座和包廂。在咖啡館的一腳,還有由十六七歲少年少女組成的樂隊。沒有主唱,只有金色的薩克斯,銀色的長號,黑色的雙簧管以及紅色的手風琴的四人樂隊。
水仙選擇了緊靠着櫥窗的四人卡座,只要望去,就可以透過花瓣望見室外的模樣。
“坐吧。“這是水仙的聲音。
她自己坐到了左側。
於是關筱也連忙挨着水仙坐下。
江檸則自然的選擇了右側的位置。
那個女孩沒有落座,而是稍微退後一步,表示出“自己站着就好”的態度。
“不行哦,咱今天是以朋友的身份帶你出來玩的哦,快坐下吧?”
“可是……”
“哎呀,人家叫你坐下就坐下嘛。”
唔……“今天”,“朋友的身份”是嗎?
聽起來確確實實有很多值得注意的地方,不過關筱也懶得注意這種問題。
對於關筱來說,她也不太應付得來這種場景,不管是生分的敘舊,咖啡還是悠揚的爵士樂,老實說,全是她不熟悉的東西。
當各自落座完成,早就注意到這邊的服務生便以富於韻律的自信的腳步走來。
“各位想喝什麼?”
沒有菜單,沒有營業用微笑,沒有稍微躬下來以表尊敬的腰。
“藍山咖啡,不要拼配。”水仙輕車熟路的回答到。
“嗯,純藍山是吧?你們呢?”
江檸把頭稍微歪下,思考後回答說
“Double Espresso可以做嗎?”
“嗯,可以的。”
“好,就這個吧。“
“那,你們兩位呢?”
“……我不用。”女孩簡潔的拒絕了。
“抱歉,幫我再加一杯吧。”
“好的。”
“……”
“小姐,你呢?”
轉盤終於轉到了自己這邊是嗎?
可惜自己對這塊是一竅不通啊。
既然一竅不通,依葫蘆畫瓢總是不會出錯的吧?
“我跟她一樣。”關筱指指水仙說。
“好,那麼就是兩杯純藍山,兩杯雙倍意大利濃縮是吧?一共是三百二十德,請問是現結,還是憑票?”
嗚啊…原來出乎意料的是高消費場所嗎?總感覺最近總是被帶到這種場合來啊。
“嗯…憑票吧。”水仙從錢包里掏出一張紙,單手遞給對方。
“我來結也可以哦?”江檸笑着說。
“不啦,我們請客就好了。”
“用公家憑票也可以嗎?”
“這屬於公家支出哦。”
“這樣啊,行吧。”
“還有什麼特殊要求嗎?沒有的話,還請各位稍等片刻。”
嗯…關筱開始覺得搞不懂的東西越來越多了,不管是憑票還是剛才所謂的“公家支出”,雖然現在不是時候,待會還是要請水仙講解一下才行。
不過江檸倒是一副什麼都明白的樣子啊……
這就是人與人的差距嗎?
嗯……
“啊,我們還沒有向彼此介紹一下吧?”水仙忽然提議道。顯然是說給那個關筱有些在意的女孩說的。
“我是水仙,雖然不是本名,但是大家都這麼稱呼我哦。我是關筱同學的室友以及……下屬。”
“原來如此,咱還想說兩位關係不一般呢,是這麼一回事吧?”
“那個水仙…你沒必要這麼說?”關筱帶着一些疑惑如此插嘴道。
不過水仙卻不針對這點進行回答,而是繼續說,
“不過我倒是覺得江小姐和旁邊這位的關係不一般哦?”
“啊,你說阿塗啊,她——”
“我只是跟着江檸小姐,請不用在意。”
“今天是我的朋友。”江檸再次對這點做出修正。
看來雙方的關係出乎意料的相似嗎?
至少從表面上來看是這麼回事。
“這樣啊。江小姐剛剛入校就有了追隨者,不簡單哦?”
“嗯哼…這方面不提,關筱不也是一樣嗎?”她笑眯眯的望向這份的旁觀者。
就是在這一瞬間,關筱才徹底領悟到,此時此刻,她和江檸已經不是同一立場上的人這件事。
“這是有各種各樣的原因啦。”水仙代替關筱回答道。
“咱這邊也是有各種各樣的原因啦。”
嗯……到目前為止水仙和江檸都只是在說客套話,水仙到底要說什麼呢?這點關筱還是十分好奇。
“不知道……江小姐感覺特別班怎麼樣?”
水仙是怎麼知道江檸是特別班的呢?總不會是什麼少女的第七感吧?
“嗯…也就是那麼一回事啦。倒不如說,關筱,你覺得志願生那邊怎麼樣?”
唯獨這個問題,水仙不會幫自己擋下來,是吧?關筱如此想。
不過……江檸是因為我“放棄”了才能去特別班,水仙的立場也擺在那裡。
好話壞話都不行嗎?江檸是知道這一點才會這樣提問的吧?
看着江檸的微笑,關筱就是會有這樣的想法。
看來…又是只能先迴避這個問題了吧?
“不…我才剛剛去幾天,還沒什麼特彆強的感受啊。”
“是這樣嗎?咱還以為你肯定會覺得如坐針氈啊,小狗狗?”
“唔…原來你還記得啊?”
“咱記性還是不錯的啦,小狗狗。”
“叫兩聲就差不多了吧…實在是…太羞恥了。”
被出乎意料的方式稱呼,關筱自然多少覺得有些尷尬。
不過“如坐針氈”嗎?
看來對方對志願生的情況也多多少少有些了解咯?不過卻又用這個稱呼給自己一個不去回應的台階嗎?
也就是說這句話不完全是說給自己聽的嗎?如此設想的關筱扭頭望向水仙。她還是一副“對待室友的前室友”所應該有的正常表情。
哎…看來自己要掌握的,也包括了不動聲色這一條嗎?
一時間,誰也沒有再把話題延續下去。大概都是在等待一個更加好的時機吧?
這時之前點單時出現過的服務員又再次出現。
把咖啡端上桌。
然後一言不發,悄聲離去。
來嘗嘗看......嗚哇,好酸,還有點點苦,真的是人喝的嗎?關筱想起了以前喝過的卡布奇諾,那個明明那麼好喝。
水仙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眯着眼睛笑道:“雨說這裡的藍山還蠻正宗,是不差嘛。來對了來對了。意大利特濃怎麼樣?”
“還可以啦。”江檸如此回答,接着話鋒一轉,說,“不過不知道能不能請同學告訴我,你口中的公事是什麼呢?”
這可不是能夠再次靠插科打諢就可以混過去的質問了。
不過,關筱相信如果是水仙的話,一定會有辦法的。
比起這個,江檸知道的意外的很多嗎?
從最低限度來考慮的話,至少是知道“雨”這個名字和鴿派的關係是吧……
“不…我只是蠻好奇特別班的人才是什麼樣子的啦。”
“這樣啊,如你所見我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也很好奇特別班現在在幹嘛就是了。”
“咱能夠透露的就是,到目前為止我們什麼都還沒做,以後也對你們志願生的遊戲沒什麼興趣這樣子的話了。”
“這樣啊,那我先替雨謝謝你了。那麼,江檸小姐很喜歡意大利特濃嗎?”
“不,只是隨口說說罷了。”
“我還以為江檸小姐是可以為了喝一杯意大利特濃就說出自己班目前動向的可愛女孩子就是啦。”
“不…我只是稍微有點在意我的舊室友就是了。”
“這樣啊。我們來換個話題吧?”
“嗯哼。”
“人類是自私的生物。”
“咱也很認同這句話。”
“所以人類不可能沒有理由就去注意別人吧?”
“人類是自私的生物,所以咱也不是很理解扮演‘葛城美里’的cos愛好者的心情。”
“這是很過分的話哦。”
“那就交換一下怎麼樣,自私什麼的。咱可是聽說自私與自私可以負負得正得到無私哦?怎麼樣?”
“……”
“關筱呢,你難道不好奇嗎?為什麼,你的水仙會這樣幫你?”
雖然並不是好聽的話,卻也是無可爭議的必須要思考的東西。
“開—玩笑的啦。”江檸又自顧自把話圓了回來。
老實說,不管是咖啡,還是其他關筱不擅長的東西,都有點酸過頭了。
這時,一直默不作聲,盯着樂隊的被喚作“阿塗”的女生對江檸說:“江檸,演講的時間差不多了。“
“哦,這樣啊,咱知道了。那麼,關筱,咱最後告訴你幾件事情好了。“
關筱默默的望着江檸,那種感覺就好像是從寢室走出去之後,關筱在背後望着江檸時會有的神情一樣。
那是雖說用語言可以描述,卻沒辦法傳遞的表情。
“人類是自私的,所以請按照任何行動都有目的為前提思考,不由光想着對自己有什麼壞處,要怎麼解決,要反過來想想對別人有什麼好處。
“人類是懶惰的,所以人總是選擇最簡單的道路,因此把對自己有利的道路變成對於他人最簡單的道路,不論是誰都會搶着來幫你。但是道路有其目的地,別給別人帶錯路,也別被別人帶走。
“要學會把信任拆分,什麼事情是可以信任這個人的,什麼是不可以的;什麼是可以信任那個人的,什麼不是。只要把這個搞清楚了就不會被背刺。
“你就記住這三點,當作你的蜘蛛絲吧。“
“蜘蛛絲可不是一個好喻體哦?”
“難道那邊不是需要蜘蛛絲的地方嗎?對於我們超~可~愛的關筱來說?最後再說點別的,什麼都不要的人可比什麼都要的人可怕多了,行了,話就說到這裡。最後,祝你我演講成功,你那邊我會去看的。拜啦。”
江檸兩人就這樣走掉了。留下了一杯喝到一半,一杯壓根沒動的Double Espresso。
嗯……這不是被她看的一乾二淨嗎?
真是的,這傢伙不會是“拉普拉斯妖”吧?
……
不過,自私,懶惰和信任,她要自己學會運用這三項武器嗎?
姑且是把她的話記在腦袋裡了,但是老實說關筱還是沒辦法認同,沒辦法習慣以利用別人的角度去思考問題。
這些都拋開不談,發言嗎?
總感覺,想要做好的動力又增長一點了……
但是,水仙這邊也還有問題沒有解決。
或者說,剛才江檸在的時候也就罷了,姑且勉強自己擺出了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態度。不過現在人已經走了,於是她的回聲便開始迴環往複了。
水仙的目的嗎?
確實,水仙做到了這個地步,這個以只有兩天關係的人絕不會做到的地步。
雖然從結果而言,關筱非常開心身邊能夠有這樣的人。
但是為什麼的問題也是不可以否認的。
這方面…也是總感覺如果不能搞清楚,就走不下去的感覺。
之前把江檸當作了不同立場的人,但是這回對方又幫助了自己。
自己本來堅信水仙是站在自己立場的人,但是現在不搞清楚緣由就沒辦法再信任她。
誰是需要提防的人,誰是會利用自己的人,誰是充斥善意的人,誰是不壞好意的人,誰是幫助自己的人,誰是坑蒙自己的人?
江檸嗎?瑾先生嗎?解利鑫嗎?艾蓮娜嗎?雨嗎?水仙嗎?
誰是誰都弄不清楚了。
明明誰都想相信來着,明明天真的認為只要自己有誠心,誰都會幫助自己來着,為什麼……要讓自己懷疑這些東西啊?
自己難道會變成誰都不相信,誰都利用,只要能夠達成目的,什麼都可以做的人嗎?
何況自己連實打實的目的都沒有,只是隨着一個又一個人的操控行動罷了。
……
“今天就不訓練了…我們再坐一會?”水仙又抿了一口咖啡,說。
“嗯。”
“我知道你肯定有很多想問的想說的。”
“嗯。”
“不過我還是要先說,你沒有支撐點,也沒有目標,這是非常糟糕的事情。”
“嗯。”
“因此你會覺得自己被所有人擺布了。因為大家要你做的,都不是你想做的,對吧?”
“嗯。”
“夢想和支點不是別人可以給與的東西,你必須要自己尋找。”
“嗯。”
“我想說的說完了,你問吧。”
“嗯。”
“……”
“……剛才付款的時候,那個‘憑票’是什麼…我不明白。”
“先從這邊問起嗎?好吧。
“憑票簡單來說就是可以代替德林的東西。德林的最大面額是一百,但是很多時候會有超過這個價額的買賣,對吧?這種時候,要是用一張張的德林支付就太麻煩了,所以說就用一種憑票來代替德林,充作貨幣,只要拿着相應面額的憑票就可以到指定地點兌換同樣多的德林。因此也被視作貨幣,這種憑票也被稱作支票,這個名詞你應該會熟悉一點吧?”
“嗯…在電視劇上看到過。”
“主要有兩種類型的憑票,一種是由銀行和錢莊發售的,說到銀行,現在的銀行只有三家,正好由三巨頭握在手裡,校方的銀行,也就是兌換處,嚴格來說只是和校方有比較大的聯繫,不能說歸屬校方,他們只負責德林和現金的轉換,以及儲存業務,這方面的知識你應該已經聽老師講過了吧?除了他們之外,也只有頌歌和舊巷了,他們都開展豐富的銀行業務,自然也包括憑票,他們的憑票也是最有信用的。”
“最有信用?”
“憑票的漏洞在於它和銀行的機制是相違背的。因為銀行的財產里主要是由本身的財產和客戶的財產兩部分,而對於銀行來說,只有動用客戶的財產才有可能為客戶帶來利益,也才能為自己帶來利益,但是如果客戶提出了要兌換憑票,那麼和憑票所對應的金額就要交給銀行,毫無疑問,銀行也要把這部分錢用上。所以說,銀行是絕對不可能持有和發售憑票一樣多金額的德林的。“
“……那這不就是騙局?”
“不,總不會一日之間所有的人都來換取憑票吧?就是因為大企業的資本豐厚,所以他們的憑票才有信用。畢竟,如果企業破產了,這憑票也就只是廢紙罷了。”
“原來如此。剛才是銀行的情況,然後是錢莊,錢莊其實就是小型的銀行,只不過往往是由私人掌握就是了。錢莊的憑票不像銀行的一樣可以全市通用,作用範圍大的有一個區,小的甚至只有一條街道。不過他們的優勢在於小企業的操作空間比較大,而且手續簡單,費用也比較低,所以小額憑票里的主流還是錢莊。”
“這樣啊。”
“不過我剛才用的,和上述的都不相同。”
“誒?”
“除了上面說的公開發售的憑票以外,很多組織以及企業也會有憑票,不過這方面從本質上來說,就只是花不在身邊的錢罷了。這種憑票的優點和缺點也十分明顯。對於上面的領導和老闆來說,很多時候他們都不會發工資,而是發相同面額的憑票,這樣一來有幾個好處,首先,憑票是就算手上沒有現錢也可以用信用擔保的東西,其次,如果是報銷的話,只要對方拿着憑票找來,就可以一下子知道這筆錢是用去幹什麼了對吧?”
“好像是這樣沒錯。”
“缺點也很簡單,因為憑票上會有組織的簽名,所以對方只要一看就明白你的身份了,很多時候,被人知曉底細都是很麻煩的事情,不過這也是組織和公司限制成員和員工光明正大做人的手段就是了。最大的問題還是在於,只有事先談好的商家和組織才能使用憑票,如果對方恰好和憑票的發出公司合不來,那麼這憑票也就沒辦法用。”
“嗯。”
“這就是憑票這種東西。不得不說,是迷人的發明呢。”
“是這樣嗎?”
“是這樣哦……你應該還有其他想問的吧?”
“……你到底是為什麼要來我這裡......對我這麼......體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