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放学的铃声已经响过很久了，余城外国语学校里的学生们也都三三两两离开得差不多了。六月的天气已经开始让人感到闷热，只有学校的广播还在有气无力地放着萨克斯版本的《回家》，催促着剩下为数不多的学生们赶紧离校。

校园的东北角有一片小树林，夏季的蝉鸣声混杂着穿林而过的潺潺溪水声，倒是显得颇有一番夏日风情。与这蝉鸣与流水声有些格格不入的是，溪边走着一对默默无言的少年和少女。少年和少女都穿着校服，脸庞略显青涩，看起来最多也就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少女走在前方，一脸无奈的神情也无法掩盖她的清秀与可爱。少见的侧马尾贴着锁骨轻微地晃动着，配上她那微微嘟起的小嘴，显得灵气逼人。少年则是仰头走在后方，双手置于脑后。他轻咬着嘴唇，眼神飘忽不定，走路的脚步也无比的小心翼翼，仿佛是在担心会打扰到前方少女的思绪。

“楚源……你自己说说，这是你第几次和我表白了？”少女似乎是终于忍受不了这诡异的氛围，开始向着名为楚源的少年发难。

名叫楚源的少年显然是被这问题问得有些发愣。“呃……第几次？我想想……”楚源的声音里充满了回忆的意味，“我也记不清楚了，总之从小到大，应该是很多很多次……”

少女不禁扶额：“是一千次了！这次就是第一千次！你，楚源，已经向我，陈雨焕，表白了一千次了。就算我们是从小玩到大的青梅竹马，你从四岁就开始向我表白，现在已经十二年了！说得更准确点，你差不多平均每4.38天就向我表白一次……”少女陈雨焕的声音铿锵有力，但又缺乏语调的起伏，仿佛只是单纯在陈述一个和自己无关的事实。

发觉青梅竹马又要开始进入严谨的长篇大论模式，楚源感觉自己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尽管他也清楚这次和往常一样应该没戏，但他还是开口打断了陈雨焕:“咳咳，所以说，雨焕啊，这一次，你还是不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虽然是疑问句，但是楚源的语气里又仿佛没有什么疑问的意思。

一下子被楚源打断了发牢骚的思路，陈雨焕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子。她回过头狠狠地瞪了楚源一眼，又把头快速地别了回去。她的脚步慢慢放缓了，视线似乎也有些下移。楚源在后面看着少女因为低头而暴露的洁白后颈，不由得也一起陷入了沉默。

“恩。我拒绝。”陈雨焕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差点没有压过一旁的流水声。要不是楚源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可能还真就忽略了陈雨焕的回答。还好听到了，楚源心想，他实在是不想把问题再重复一遍了。毕竟也没有一个囚犯会想要经历两次审判前的煎熬。

听到陈雨焕拒绝的答案，楚源倒也没有觉得有多沮丧，甚至还有一丝莫名的释然。毕竟如果按陈雨焕的说法，他已经听到这个答案一千回了。两人从小就是邻居，父母又是朋友，所以两人从小到大都是一起长大的。楚源也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自己的青梅竹马的，或许是从小时候开始就有了好感，“表白”也是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不停地在进行了。尽管小时候的楚源可能还不能理解“表白”的真正含义，但是长大之后的楚源反而更加确信了自己从小就开始表白果然没错。随着年龄的增长，楚源越发确定自己内心的这份一直以来的悸动，一定就是爱慕没错。可惜近水楼台，也没能先得月。这位青梅竹马，似乎对楚源并不感兴趣。

“啊，果然啊，”由于对这个答案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楚源很快就做出了反应，“那么，我再确认一下，是不是我们以后都没有任何可能在一起了呢了呢？”

听到楚源这个熟悉的问题，陈雨焕感到一阵无语。“不是。严格意义上来说，我只是现在拒绝了做你的女朋友，这是因为我现在不喜欢你。但是从概率上来说，我也确实不能保证我未来百分之一百都不会喜欢上你，”少女的声音里开始出现轻微的起伏，脚步也彻底停了下来，“我再强调一次，楚源，你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太低了，我觉得我没有什么优点值得你这么喜欢我。我的性格你也清楚，我并不是在故意给你希望和你玩暧昧，只是真心想和你当普通的好朋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互相都非常了解和熟悉，可是到现在为止我却还是没有喜欢上你。基于这一点来推理，我觉得我在未来喜欢上你的概率依然微乎其微，无限接近于零，所以我劝你还是别在我身上花太多时间了。”

听到陈雨焕如此冷淡的回答，楚源的嘴角反而不自觉地开始上扬。他看着少女认真的神色，终于还是没有忍住笑出了声。一开始只是从鼻孔中哼出的几声干笑，慢慢地又在少女惊愕的神情中变为放声大笑。

“你……你笑什么呢？我刚才有说的话有什么不严谨的地方吗？”陈雨焕跺了跺脚，声音里明显带上了几分羞恼，和一开始那平淡的语气简直判若两人。

“所以说啊，你才没几个朋友。只有我还能忍受和你整天待在一起，”楚源捂着肚子，嘴角的笑意还没有完全褪去，“正常人哪有像你这么说话的，从小到大都是这么‘严谨’。真不知道为什么你一个女生会有这种思维和处事方式……”

“‘严谨’有什么不好的？很多误会其实都是因为沟通的疏忽才产生的，况且，‘严谨’的思维方式也能让我更好地发现生活中的细节……”

“咳咳……好好好……严谨没什么不好的。”楚源慌忙打断了陈雨焕关于“严谨”的解说，防止她又进入长篇大论的模式。尽管能够听得出来楚源明显在敷衍，不过陈雨焕还是撇撇嘴放弃了继续争论。两人毕竟是从小玩到大的青梅竹马，对对方的性格和行为方式都了如指掌，平时也基本都有稳定的相处模式。日常的话语后续就算陈雨焕不说，楚源也能猜到个七七八八，反之亦然。从小到大，楚源是唯一能够全天二十四小时忍受陈雨焕这种奇葩性格和行为方式的同龄人。当然，在陈雨焕真的想要倾诉的时候，楚源也是她唯一的选择。

如果楚源不喜欢我就好了，陈雨焕这么想着。确实，如果指望陈雨焕用理性而严谨的思维来分析与理解“喜欢”这种感情，那也太困难了点。

对话告一段落，两人之间又开始出现了有些诡异的静默。楚源本来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可惜之前的话题已经出现中断，再度提起好像也没有什么比较自然的理由。想到这里，楚源张到一半的嘴又合上了。好在陈雨焕依然还是站在前面背对着楚源，要是被她看到楚源这种欲言又止的表情，她一定又要严谨地展开分析和推理了。

广播里萨克斯版本的回家渐渐轻了下去，取而代之响起的是刺耳的清校铃声。

“回去吧。”陈雨焕也不等楚源答复，就这么自顾自地又走了起来。无论如何，放学回家总归是能让学生心情好转的一件事，想到这里，陈雨焕的脚步也不由得轻快了起来。

要是永远这样，该有多好。楚源看着陈雨焕的背影，不由得产生了这样的想法。这又是什么莫名其妙flag式的想法啊，楚源使劲晃了晃头，想把这个幼稚的想法从脑海中驱赶出去。回过神来才发现，陈雨焕已经走出很远了。

“你怎么啦？”陈雨焕清冷的声音总算是把楚源彻底拉回了现实。楚源正准备回答没事，少女的声音却又连珠带炮般传来——

“你是不是又在想着，要是永远这样该有多好？”即使看不清回过头的少女的神色，楚源也能够想象得到青梅竹马那促狭的神情。每次楚源一产生什么幼稚的想法，陈雨焕基本都能在第一时间猜出楚源在想什么。楚源觉得这是因为陈雨焕太过于了解自己，而陈雨焕则是每次都信誓旦旦地拍着她的胸脯说这是她综合各种因素推理得出的。

楚源也懒得对陈雨焕的话做反驳了，何况她还又一次地说对了。他深吸一口气，就对着少女的方向小跑了起来。闷热的空气灌进鼻腔，但不知怎么的，楚源反而还觉得有些痛快。距离近了，少女熟悉的神情也慢慢映入眼帘。没错，就是那种捉弄人的促狭神情。少女侧着身子半回着头，一部分短袖校服因为汗水紧紧贴在了后背上，隐隐透出了一抹肉色；另一部分校服则因为微风轻轻地颤动着。余晖勾勒出少女的曲线，走近了的楚源不由得又看得有些痴了。要是女生校服是裙子就好了——楚源不禁又产生了新的想法。

仿佛又一次看穿了楚源的想法，陈雨焕冷哼了一声，别过身又开始快步向前走。

“走啦，傻瓜。再不走又要翻校门了。”

自知理亏，楚源这一次没敢再多犹豫。他没有再跟在少女身后，而是加快速度走到了少女身边，扭过头去对少女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少女则是回应了一个嫌弃的眼神。咬了咬嘴唇自顾自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诶！雨焕，走慢点呀~”

夕阳的余晖下，少年和少女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