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什么?

灵魂文字二阶?

隐狐蹙起眉头,据他所知,每个人都只能拥有一种灵魂返还的形态,也就是说,只有一种灵魂文字的能力。这是板上钉钉、理所当然的事,毕竟灵魂文字的能量来源于人类与伴灵分割之前最初的灵魂形态。如同一粒种子只能生长出一株大树,他从未思考过一个人能拥有两种灵魂文字这个可能。

白光闪过。

白赫煊似乎是解除了灵魂返还的状态,他骑坐在白鹿非焰的脊背上,孤傲地抬起下巴,眼神清冽冷酷。

原想着会看见怎样不同的灵魂返还,隐狐嗤笑出了声,看来这家伙就是在唬人而已。“喂!我说你的灵魂二阶在哪里呢?”虽然是这么想的,但隐狐还是暗地里绷紧了肌肉,纯粹是身体的本能所驱使。

夜风刮得更加缭乱,风不再来自单一方向,似乎四面八方都有狂风袭来。地面之上细小的砂石被卷起,砂石卷进面具的缝隙之中,细微而粗糙的摩擦感让隐狐清醒。

这个时候,他听见了先前因为大意而忽略的声音。

如泣如诉的低语声不知不觉之中包围了他,他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分辨不出话语的内容,像是从幽灵鬼魅口中念出的咒语一样,音调忽高忽低,伴着诡异的曲调。不是男人,也不像是女人的声音,孩子?或者是老人?

听不出来。

很明显,说话的不仅仅是一个人。

隐狐定睛一看,在白赫煊的四周出现了若隐若现的白色魅影般的东西。半透明状的身影漂浮在空中,随着狂风越来越强,身影越来越清晰。半透明的白色身影团团围住了骑在白鹿之上的少年,仔细看,他们曲膝半跪在地上,似乎是在向白赫煊俯首称臣。

“还怀疑吗?”白赫煊淡淡地说道。

话音刚落,那些半透明的身影变得清晰起来,似乎被赋予了实体,隐狐这下看清楚了,那些有着人的肢体般的影子其实并不是人类。它们的肢体是由白花花的骨头所构成的,头颅是鹿样生物般的头骨,利剑般的角如花绽开。鹿骨人身形有大有小,身材高大的鹿骨人举着一面同样由白骨构成的巨大盾牌,这样的鹿骨人有四位,位于阵列的最前方。

身形稍小的鹿骨人有的持剑,有的持矛,半跪在盾牌手的身后。而位于白赫煊身后的,是身形犹如人类孩童的鹿骨人,它们佝偻着身体,一把弓箭背在身后。

盾牌兵,长矛手,步兵外加弓箭手。

这简直就是不折不扣的标准军团配置。

冷汗滑过隐狐的脸颊,他很少有在敌人面前感到如此胆颤,小时候面对骇人巨兽的时候没有,在地下秘境中面对混沌妖兽时也没有,而此时此刻,他真切感到了发自内心的不安。

——白色风笛军团。

这真是属于白赫煊的鹿骨军团啊!

与陌生事物打交道的未知感一面让他心惊胆跳,一面又让他心跳加速,也许他不得不承认,战斗之中刀尖舔血的刺激感,在某些时候能占据理性的上风。

“你为什么拥有第二种灵魂文字?”他问道,双手感觉直痒痒。比起说话,现在他更想和白赫煊的鹿骨军团们大战一场,但是他知道,在此之前必须问清楚白赫煊二阶文字的由来。

“这不是你能知道的。”白赫煊闭上眼睛摇摇头,是隐狐的错觉吗?他冰封般的脸上突然流露出了一种和他格格不入的感情,那是怜悯,或者说是同情。悲哀的神色一闪而过,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又恢复了先前的冷漠。

“我赶时间,你上吧。“他说道。

“求之不得。“隐狐磨着利齿,勾起嘴角说道。

星裂刚刚过去不久,以光晕为中心向四面八方飞去的星屑们在漆黑的夜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就像白色的尾巴。

南宫契快马加鞭,毛鞭在骏马的臀部上烙上一道道红色的血印,马儿吃痛,迈出更大的步伐。骏马飞驰在基本上没有什么人烟的街道上,双手被粗糙的缰绳磨破了,皮肉生疼,南宫契死死地咬住下唇,嘴唇咬破了也没发觉。

刚才莫沧的话此刻回荡在脑海之中,他说古物遗址等人所等待着的敌人竟然是三树妖女?!南宫契来不及提出自己的疑问,莫沧和灰溪的身影便从眼前消失了。当他注意到的时候,只看得见莫沧灵魂返还后匆匆离去的背影。

三树妖女……

这东西是真实存在的吗?

就像其他的同龄人一样,南宫契也是从小听着老奶奶口中的吓人故事长大的。他并不怕三树妖女,觉得她们是老掉牙的反派,但当刚才听见从莫沧的口中蹦出的那四个字的时候,南宫契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似乎停滞了一拍。

难道他们马上就要亲身和传说中的怪物打交道了吗?

比起自身,南宫契更担心此刻在古物遗址中的同僚们,他们对于自己的处境还一无所知,极有可能因为轻敌而被敌人趁虚而入。

他紧紧盯着前方一个跳动的灰色身影,赶到古物遗址还需要十几分钟。

希望一切还不算太迟。

古物遗址,巨兽遗骸秘室外的通道上。

雨抗抗捂住自己渗血的肩膀,十几秒之前他听见了类似肉团撞击在案板之上的闷响声,几秒之前,在他回头知识,喝喝风声从侧边袭来。如果不是在多年之中积累的条件反射救了他一命,现在被刀划开的便是他的喉咙了。

还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见寒光一闪,肩膀吃痛,雨抗抗连忙向后空翻与袭击的敌人拉开了距离。在几米开外,他终于看清楚发生了什么。

有三位自己的同僚倒在地上,喉咙正中一道触目惊心的红色痕迹,不用想也知道他们已经命丧黄泉了。让他感到意外的是,持刀的人竟然是白夏,鲜血染红了刀尖。她正持刀向一旁的柳足刺去。

“小……!“雨抗抗话还没有说完,听力过人的柳足已经做好了防御的准备,她头也不回低头躲过了攻击,和雨抗抗一样,柳足选择第一时间拉开距离。

“是谁……是你?!“缓过神来的柳足看清袭击者的模样,大惊失色,她来回在白夏与倒地的同僚尸体之间打量,不敢相信白夏竟然背叛了他们。

“我说,不要这么惊讶呀喵~“两次攻击都失了手,白夏不满地嘟起嘴唇,气恨恨的说道,”看你们这么惊讶,都让我过意不去了喵~“猫咪总是阴晴不定,心情转换很快,想到自己在被人发觉之前已经成功暗杀掉了三位高阶图腾获得者,一扫心中的阴霾,白夏又甜甜地笑了起来。

“我从未想过我们之中竟然会有背叛者,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柳足气得牙痒痒,尽管她从未看好过白夏,但在她心目中,白夏还不至于做出背叛这一类的蠢事来。

“人为什么要吃饭?鱼为什么需要水?狗为什么怕猫?”白夏嘟起嘴巴歪着头,一脸不解,“你要是想把每一个问题都搞清楚,那可要花上太多的时间了。”

她漫不经心的表情说明她显然没有认真对待柳足的提问,“你觉得这很好玩吗?“雨抗抗大声质问,”倒下的可是与我们朝夕相处的同伴呐!你究竟为什么要取走他们的性命?你归顺了敌人吗?那个栖木蛇法庭?!”

白夏被雨抗抗的怒吼吓得跳了起来,“干嘛发那么大的火,我也没见你吃烤猪肉的时候想过被你杀死的猪也有朝夕相处的同伴呢?”

“我算是听明白了,你根本就没把人命当回事。”柳足冲她啐了一口,“早知道如此,我早该把你驱赶出警备力量的。”

“嘻嘻。”白夏恶作剧般地眯起了双眼,调皮地冲她眨眨眼,“你可没有那么大的话语权噢,柳足婶婶,不要太高看了自己。”

眼看柳足涨红了脸想要发难,雨抗抗伸手制止了她,“你们有什么计划?是冲着巨兽遗骸来的吗?”

“唔——让我想想,应该是吧,具体我也不太清楚。”

“你!”白夏漫不经心的神态让他呛了声,“为了一些不知所云的东西竟然取走三位同伴的性命……”

“别和她废话。”柳足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的哀痛低语,“惩治叛徒的时候到了。”

女人眼神变得犀利,她的灵魂文字是「亚拉梅的疾风」,小型的龙卷风在她的手掌中慢慢成型,她将手中的龙卷冲着白夏掷出去。龙卷风离开了她的手掌,吸收着沿途的空气壮大自身,龙卷变得越来越大,飞到白夏跟前的时候,已有两人高。

“对于猫来说,你太慢啦喵~”白夏不慌不忙反身跃向墙壁,接连几步踏在墙壁之上,飞檐走壁般躲过了龙卷的袭击。龙卷风撞上了墙壁,将石头所凿成的花纹绞碎。白夏攀登至拱形大殿的顶端,在她看来一切都是倒过来的,十分有趣。

“该我啦喵~”

她双脚松力,重力将她垂直向柳足与雨抗抗中间抛下,白夏借着这股力量在空中旋转起来,被裹挟进去的气旋逐渐形成了小小的龙卷风,“我也有龙卷风噢喵~”在快要坠入地面的时候,白夏突然止住身形,围绕在身边的风长眼睛般向雨抗抗和柳足袭去。

“东施效颦。”柳足轻哼一声,用自己创造出的风中和了白夏的攻击。雨抗抗双臂肌肉凸起,硬生生地将身边固定在地板之上的石桌用蛮力拔了出来,向白夏所在的地方扔了出去,沿途接下了白夏的攻击。

“哎呀呀,吓死小猫咪啦喵~”白夏拍拍胸口心有余悸地吐舌头,石桌恰好落在她的身边,砸出了一个大坑。

雨抗抗和柳足交换了一个眼神,雨抗抗说道:“不能再和她纠缠下去了。”柳足点点头,心领神会,栖木蛇法庭当然不会只安排白夏一个人进攻巨兽遗骸秘室。恐怕白夏的作用是为了减损防守力量,她还有增援在路上。雨抗抗和柳足当然不能允许这种事的发生。

“灵魂文字·血手。”

雨抗抗将从肩膀中流出的鲜血抹在自己的右手之上,右手吸收了鲜血中蕴藏的力量,骨骼嘎吱作响。灰色的皮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了他的右臂,他称自己的力量为魔鬼的右拳,暗藏着常人难以匹敌的惊人破坏力。

雨抗抗和柳足动了真格,白夏也知道现在的情形不容许自己在胡闹下去,她收敛起了吊儿郎当的笑容,漫不经心的猫此刻将要化作致命的猎手。

“报告!巨兽秘室那里传来了异常的响声,请问是否需要前去查看?” 因为先前莫沧大闹了一场,竹狸之裔岑则本就绷紧了神经,他斜靠在大门之上,身后突然响起了响亮的声音。他差点成为被自己属下的报告声吓得屁滚尿流的上司第一人。

“妈的你吓我一跳!” 岑则没好气地踹了属下一脚,“你以为就你听到了?我们都是聋子这么大的声音听不见啊?”

好心没好报的属下委屈地摸着自己被踹了的部位,可怜兮兮地辩解:“可是,可是我看您一点反应也没有,难道那里不需要增援吗?”

“增增增我增你个大头鬼!” 岑则破口大骂,这个原本美妙的夜晚发生了太多的事故,他感到自己多年教育所培养出的素质礼仪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那里的人什么水平?你我什么水平?谁增援谁啊?”

他说的没错,驻守在巨兽秘室之外的个个都是高阶图腾实力的高手,平日在警备力量中需要仰望的角色。从声响上看,他们肯定遭遇了劲敌,尽管岑则内心也像他的属下一样十分不安,但他必须坚守他被赋予的职责。

“你们知道‘各司其职’这四个字是怎么写的吗?他们有他们的任务,我们有我们的,坚守岗位就是对他们最大的帮助了。你们给我听好了,这可是给你们上的重要的一课。任何任务中都是一样的,出于担忧的心情贸然搅合进他人的任务之中,不仅帮不上忙,反而会导致双方都无法完成自己的职责。我不管你们现在有多担心,都给我忍着!”

这话,是说给那些毛头小子们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万一他们离开岗位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那么更多的藏物将会落入他人之手。

先前挨了一脚的士兵弱弱地问道,“那万一……万一他们死了呢?我们没有去帮忙岂不是……”

“我呸!”他所说地其实也是岑则最大的担忧,但他强打精神数落那位士兵,“无法承受牺牲与痛苦的人,没有资格加入祖笛警备!这是我关于这个问题说的最后一句话,你们都保持安静,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

说完,他默默转过身去,听着沿着地底传来的另一头的动静。这动静可不小啊,他们究竟遇上了怎么样的强敌?

莫沧和南宫契几乎是滚下长长的台阶的,他们太赶时间,没注意脚下,一不留神就被绊倒了。

但不管怎么说,两人终究是赶回了古物遗址。从地面通往地下的台阶通道走出来的时候,莫沧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他希望自己睁眼看到的不是最糟糕的那一种场景。

他睁开了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横躺在大厅中央的三具了无生气的身躯,他们被摆放成一列,脸上盖上了白布。雨抗抗坐在一旁,神情悲戚地握住一具尸体的手,黯然神伤。白夏被五花大绑,她的伴灵同样也被绳子捆了个结结实实。看见莫沧,白夏心虚地咽下口水移开目光。而柳足就站在她的身前,被她的伴灵拦着,不然她可控制不住自己对白夏动手用刑。

大厅一团糟,石桌石椅被砸向各方,墙壁上有大大小小的破碎,碎裂的石块铺满了原本光整平滑的地面。

这里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战斗。

“怎么了?”南宫契皱着眉头问道。

他的声音将神智游走的雨抗抗唤回清醒,看见讶异的莫沧和南宫契,他苦笑了一声,“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全军覆没的情景并没有发生,莫沧松了一口气。

“你该问问这个小贱人。”柳足狠狠地瞪着满脸无辜地白夏,“看看她做了什么好事。”

“她做了什么?”

雨抗抗将他们离开这里之后所发生的事故原原本本地告诉莫沧和南宫契。白夏虽然是高阶图腾获得者之中亮眼的后起之秀,但她毕竟敌不过雨抗抗和柳足的两人联合。经验不如两人丰富的白夏吃了大亏,一番大战之后,终于将她制服。正在柳足想要从她口中问出个所以然的时候,莫沧和南宫契就回来了。

“略略略,你们两个打一个,不算数哦喵~”白夏冲雨抗抗吐吐舌头,根本没在意自己的处境。

莫沧走到白夏的眼前蹲下来,直视她的眼睛,柳足识趣地退到了一旁,拷问这种事显然莫沧比她更擅长。

白夏心虚地四处瞟瞟,就是不看莫沧的脸。

“你是什么时候和栖木蛇法庭混在一起的?”男人淡淡地问道,他的语调平淡没有起伏,但语气却冰冷得灼人。

“我还以为你有多高明的手段呢,嘁~失望。”莫沧没有表现出预料之中那幅吓人的模样,白夏放下心来,撅起嘴巴不满地说。

“你不说也没有关系,听着就好。”

白夏缄口不言当然在意料之中,莫沧也没有打算从她的口中问出多少信息,只需要让她确认自己的猜想就够了。

“对你来说最好的情况,是消灭了除你之外的守卫者们。最差的情况是动手还未得逞便被发现了,乍一看很合理,先减少抵抗力量,后迎合栖木蛇法庭的人入侵。但我有一点想不通,强大如三树妖女,根本不需要把我们这些无名小辈放在眼中,安排你做内应就是多此一举。”

“三树妖女”这四个字平静地被莫沧说出来,不明所以的雨抗抗和柳足一头雾水,而南宫契茅塞顿开。难怪他听见白夏的背叛行为后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原来是这个。

如果三树妖女真的有传说中的那么强大,他们这些人加在一起也不是她的对手,自然她也不需要事先减少防御力量。万一白夏一个人也没有杀掉便被制服了,反而还冒着她吐露计划的风险。

这根本说不通。

莫沧继续说道,“所以,你根本不是栖木蛇法庭的人对吧?”

“这怎么可能?”柳足瞠目结舌,率先质疑道,“她不是栖木蛇法庭的人为什么要背叛我们?”

白夏张大了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她傻傻地眨巴着眼睛,一言不发地看着莫沧。

“不,让我纠正一下我的说法。你确实在为栖木蛇法庭效力,然而却没有接到今天在这里发动袭击的命令不是吗?也许是你自发的主意,但我看不出你这么做的原因。最有可能的情况,是你表面上效忠栖木蛇法庭,但是暗地里……”他的话没有说完,也不需要回答,白夏呆若木鸡的神情已经给了他答案。

“等等,你在说什么啊?把我绕昏了。”雨抗抗无力地扶住额头,“你刚才说的三树妖女是怎么回事?给她命令的又是谁?”

“两个问题中我只能回答你前一个。”莫沧站起身,蹲久了突然起身让他感到目眩,“其实刚才在医院我见到了三树……”话头戛然而止。

此前他从未见过三树妖女,这是毋庸置疑的。一些传说描绘过三树妖女的模样,它们说三树妖女长着三个脑袋,舌头长得垂在地上,这显然和三树妖女真正的模样不相符。

那为什么在达娅身旁看见她的第一眼,自己就能肯定那是三树妖女呢?

“怎么了莫沧?”看见莫沧愣在原地一动不动,柳足奇怪地问道,“你说你在医院看见什么了?”

话音刚落,莫沧似乎从呆愣的状态中恢复了过来,只见他张了张嘴,随后脸上的表情从呆滞变为绝望,他的视线越过他们的头顶向身后看去。

柳足等人转过身,他们也看见了莫沧所看见的那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