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境联盟在两百年前废除了斗兽这一饱受争议的活动,络绎不绝的狂热爱好者们以及他们口袋中满满的财币也没能阻止南境联盟坚定的决心。南境议阁的成员将“斗兽”视作野蛮鲁莽的行径,是只有原始尚武的凛霜极地或者狂野落后的寻龙者故乡的人才会推崇的一种血腥角斗。

心气高傲的南境原住民责怪是来自其他地区的外来人将这种野蛮的风气带进了爱好和平、与世无争的南境,他们选择性忽视了既然斗兽在南境能够拥有发展的土壤,那也许南境并不如他们所说的那样本性安和这一事实。

无论怎样,南境议阁在两百六十二年前下定了决心,将任何从事斗兽活动以及提供角斗兽的人视作南境的敌人。耸立在南境各地大大小小的斗兽场也被拆除,庞大的建筑轰然倒塌。在清算的时候,人们才发现,原来自称为“日月不熄、舞蹈不止”“浪漫之神居所”的桑阳庭在暗地中竟然有着三国中数量最多的地下斗兽场。

也许是祖迪的人们皆埋头于对法术的研究与对自然的探索,斗兽场的数量屈指可数,在拆除了大部分的场所之后,城主下令保留了最后一所,同样也是最为壮丽的一处斗兽场。

那是由无数富甲斥资赞助所修筑而成的圆拱形高大建筑,能够容纳接近千人,围着层层看台,上方看台多为站席。而在圆形舞台之中,厚厚的沙砾在几百年中不知吸收了多少兽灵与斗兽者流淌而下的鲜血。城主下令对斗兽场进行了改造,移除了任何与血腥暴力挂钩、会让人产生不安联想的装饰之物。

从那以后,鲜花萝藤替代刀剑与盾牌缠上了大理石勇士粗壮的手腕,蔬果胭脂的香气取代了血腥与沙尘的味道,这所斗兽场也有了新的名字,叫做“万宴台”。祖迪的人民十分擅长享受生活,每个月都有大大小小的庆祝节日,万宴台自然而然成为了上演歌舞戏曲的舞台。

不久,祖笛城的统治者发现了万宴台的新用途,它既可以成为图腾历练者们决斗的场所,也可以为有意围观的群众提供观赏的舞台。更别提还可以因此狠狠赚上一笔,久而久之,图腾历练的第二三阶段在万宴台举行变成了众所周知的传统。

现在是图腾历练的第二天下午,正午刚过,万宴台已经热闹了起来。从大陆各地奔赴赶来的人们有条不紊地等待着入场,抓住商机的小贩灵活地穿梭在人群之中鼓动钱包鼓鼓的富人们下注。在今天下午的对战中,最引人注目的并不是什么桑阳庭的富家公子,或是哪个不知名小地方的天才,人们的焦点当然非声称自己不会使用「罪之力」的食灵鬼莫属。

一方面是好奇,另一方面则是希望看到食灵鬼被揍得落花流水的大快人心的场面。甚至有人扬言如果谁能在对战中第一个淘汰掉她,他将重重有赏。

巫鸰对外面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她和其他所有将参加今天下午的历练者们都待在万宴台地底的准备室中。室内一片寂静,只有昏黄的烛光在头顶摇曳,每个人看上去都十分不安,心事重重。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参加图腾历练,对于在许多观众面前作战一事一点概念也没有,此时此刻,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了在众目睽睽之下战斗紧张,还是单纯因为历练而紧张。

巫鸰没有那么多的心里包袱,你们该尝尝从小被别人围观是什么样的滋味,她冲那些人撇撇嘴,接而将注意力转回了手中的石头之上。

“你还在看那个破石头?”隐狐问道,他翘着椅子双脚放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问道,“看出个什么名堂了吗?”

“很遗憾,没有。”巫鸰放下石头,叹了一口气,“我和莫沧老师尝试了一个上午,但都无法成功唤兽。”

“骗子。如果你们没有成功的话,现在你怎么看起来一点也不慌张?”

“因为我确实想到了一个方法,但现在无法使用。”

隐狐扬起眉毛,他十分好奇,“说来听听呗。”

“不,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连莫沧老师也没告诉,还指望会告诉你吗?这个方法很危险,能不能成功我也不敢保证,所以你就别问了,再问,我的心理压力会更大。”

“行吧,随你。”隐狐打了个呵欠,他们刚吃过午饭便按照昨晚高级训导的通知来到了这里,他注意到现在准备室中的人数比他预估的少了接近一半。来之前,莫沧便说会有这样的情况,那些伤势更重的历练者的对战安排在了明天的上午,比如左乐乐和白赫煊便是如此。

辛其白不在室内,那个家族势力可以遮半边天的贵公子不屑于和他们一起待在这不见天日又闷热的地下室之中,想必他肯定是在某个有美酒佳肴的地方好吃好喝地休息着。

“你打算怎么办?”巫鸰突然问道,隐狐的伴灵仍然没有孵化,这不由得让她为隐狐担忧。

“别担心我,我能够感受到快了。”隐狐说着,像拍着老友的肩膀那样拍了拍黑色的巨蛋,“它很靠得住,从来没有在关键时刻不在我身旁过。”

事已至此,两人都没有再说什么,只有等待上场的时刻到来。

穿过重重人海找到梅千兰不是件易事,莫沧好不容易才挤过人群,来到她的身边坐下,灰溪眼瞅着没有座位,一个箭步跳上了莫沧的膝盖,差点把某个重要的部位压断。两人在第三层看台,正对着广场中央,不偏不倚。

听完巫鸰告诉他关于辛其白的事后,莫沧猜想辛其白那样爱出风头的人一定会托人暗中将自己的战场安排在正中央,因此特意选中了这样一个位置。

通过了第一阶段的历练者们随机被分为两人一队,通过抽签的方式与另外一支队伍进行战斗,胜者进入第三阶段的试炼。

广场被分为了五个小战场,在二十位历练者到达各自的位置后,由擅长驭土之术的训导升起土墙作为隔绝。也不知是为了人们的观赏性还是为了增加对战的难度,在每一个小战场之中,都会有不同的元素法师创造出完全不同的地形。

五场对决同时进行,而在今天下午,将会有三个轮次。

莫沧在心中算了算,第一阶段的通过者差不多有一百四十位,假若对半分,第二轮的通过者差不多会有七十位。祖笛城第一阶段与第二阶段的试炼早就是公开的惯例,唯有第三阶段的具体内容,每一次都会更改。如果是按照上一次图腾历练只有一半的通过率的话,这一次,最后只有三十五人能够获得初阶图腾。

三十五人,接近五百人中只有三十五人能够达成他们来到这里的目的,即视祖迪的试炼一贯以艰难著称,这个比例未免也太低了。莫沧不禁为巫鸰叹了口气,他不相信神明,也从不祈祷——哪怕是在战场上被众敌围困住也不会,但是现在,他竟然低头闭上眼,罕见地希望神明能够听见他的声音。

佑她安宁,佑她安宁。

时间刚过下午一时,昨天那位活泼的训导白夏走进了准备室中,照着手中的卷轴点了二十个人的名字,将他们带了出去。剩下的人不由得互相打量,没想到竟然是在对战的前一刻才能获知自己的队友是谁。

如何在短时间内了解并肩作战的队友的能力,以及快速地培养出默契是第二阶段考察的主要能力之一。之二,便是如何在同样的时间中看破对手的能力,还要保护自己不被看穿。

这个下午对隐狐和巫鸰来说尤其漫长,第一批的对决者没有回到准备室中来,他们也无法得知具体的情况,不少的人变得越来越焦躁,差一点在准备室中就打起来。过了一会,第二批的对决者也被带了出去,又等了不知多久,第三批也出去了。

偌大的准备室中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十多个人,看来他们是今天下午压轴大戏的表演者了。

终于,白夏叫到巫鸰的名字时,她和隐狐松了一口气,干巴巴的等待太过于折磨,他们都宁愿立马面对辛其白。

经过白夏的身边时,颇有少女气息的训导歪过头,无邪地冲巫鸰笑了一下,那笑容,就像是小女孩在市集上发现了自己最喜欢的漂亮人偶。“加油哦喵~”白夏悄悄地冲她眨眨眼,弄得巫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只有木楞地点点头作为回应。

“是我很喜欢的可爱长相呢。”待准备室中空无一人后,白夏嘟着嘴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嘟囔道,“太可惜啦喵,她是绝对敌不过齐舞家族的那个孩子的。不过和我也没有关系就是啦,喵。”

人声鼎沸,吵得她快要耳聋了。

这是巫鸰走至地上广场的第一感觉,观众的情绪被前两场的战斗逐渐推动至顶峰,而当他们看见巫鸰头上闪闪发光的双角出现在视野之中时,狂欢的情绪被推向了高潮。

“你的末日到了!”

“去死吧!”

“食灵鬼小姐请吃了我吧,我的灵魂都给你!”一句声音响亮、不合时宜的哗众之语引得众人哄堂大笑,参杂着不同情绪的不同声音从四面响起,莫沧蹙起眉头堵住了耳朵。他不明白为何先前年轻历练者流在土地之中的鲜血尚未干涸,围观的人怎么还能有心情立马投入到下一场的“观赏”之中。

这和斗兽有什么区别?他心想,人们似乎热衷于观赏刺激的搏杀,只要事不涉己,他们就永远兴致高涨。

看来有些事,再过几百年也不会变。

巫鸰在自己的战场中站定,现在石墙还未升起,她看见不远处的几位历练者的双腿止不住地发抖。突然,人们的声音变了,从宣泄变为了推崇。

“辛其白少爷,全看你了!”

“再为我们除掉食灵鬼吧!”

“辛其白!辛其白!辛其白!”

坐在莫沧下一层正襟危坐的男人听见人们高呼自己犬子的名字,不由得露出了阴沉的笑容。他的反应被坐在昂首阔步的双头熊身上的辛其白看得一清二楚,他得意地想,就是这样,父亲,等我斩下那食灵鬼的头颅,我会让你更加为我骄傲的。

战斗还未开始,辛其白就展现出了犹如胜利者一般的姿态,这反而让其他的历练者好受了些,他们都清楚,虽然场上一共有二十人,但人们的目光只在那两个人身上。他们不由得对分走自己潜在担忧的辛其白投去了赞许的目光。

看台另一端的总裁判长举起了手,人们不约而同安静下来,屏气凝神看着广场最中央的战场。土墙缓缓升起,巫鸰向观众席看去,笑了。她不知道莫沧坐在哪里,但她知道他一定在看着自己。

土墙升起之后,脚下的土地突然猛烈晃动起来,几株大树拔地而起,茂密的绿色枝叶抖擞着伸展而开,萝藤和密草密密麻麻地铺满了脚底。只是眨眼的功夫,原本只有一片黄色沙砾的战场,变为了茂密的丛林。

辛其白阴沉着脸,走到开阔处,活动了两下肩膀,他和身边深绿色头发的少年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完成了灵魂返还。

看见辛其白灵魂返还的全貌,巫鸰缓缓退后了一步。辛其白明显是属于人类的灵魂强度高于伴灵的那一种人,他的姿态并没有显露出熊灵的太多特征,除了更加茂密的头发,一张棕色熊脸似的面具深深地扣在他的脸上。让人辨不清那究竟是面具还是他的脸。

相比起来,他身边那个不引人注意的胖胖的男孩子的灵魂返还则正常得多,兽耳兽爪与兽尾,与他狐灵的伴灵所类似。

“他的第二张脸呢?”巫鸰低声问道,既然伴灵是双头熊,所对应的灵魂返还也应该是这样才对。

仿佛是回应她的话,辛其白的脸突然径直转了一百八十度,脖颈上的肌肉被牵扯堆积,看起来好不诡异。而正对着巫鸰的,是长在辛其白脑后的另一张熊脸,只不过这一张脸,干枯瘦削,了无生气地张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