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安虚的尸体静静地倒在白色荆棘圆圈中,苍白的脸庞了无生气,一双空洞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鲜血仍在“咕噜咕噜”地不停从他脖子上的伤口流出,湖面上没有人说话,只听得见鲜血流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鲜血正在慢慢地浸入湖下,如同水渗入海绵之中,进入湖下之后,深红色的鲜血如同游鱼归海般游动起来,人们突然懂了先前那些游动在湖面之下的红色墨水是哪里来的。

难怪湖面上白骨森森,碎裂的头骨、断开的腓肋、残缺的胫骨,都是一个个鲜活生命流逝的证明。在很早很早之前,远早于祖迪的人们将地下秘境用于图腾历练的场所之时,生活在地下的各种古怪兽灵,不知有多少在这血湖之上丧了命。

而现在,一个不慎,又会有新的倒霉蛋加入它们。

宇泊气喘吁吁,沾着血迹的手连忙掏出新的治愈符咒为自己止血,密密麻麻的汗水从他皱起的眉间挤出来。难得离目标如此之近,难道要先倒在这里了吗?

“喂!你的人可不怎么受规矩。”巫鸰皱着眉头对岛上黑袍客的队友们说,说是队友们,其实她只看向了那个罩着斗篷与面纱的少女,从先前他们的举动看,黑袍客和这少女一定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

“那是他的自由意志,与我无关。”在难窥内里的黑色面纱之下,若有若无地传来一句虚无缥缈的话,仿佛说话的人就像命不久矣一样虚弱,听声色,果然是位女孩。

“死了人也没关系吗?”巫鸰抿紧了嘴唇,压低声音问道。

“按照你们的规则,假若其他人死了,只有我们这一组有资格充能。站在这个角度来看,他做得很对。”

“你!”

隐狐却走过来拍拍她的肩,“弱肉强食是丛林的天则,只能怨天,无法怨人。”男孩平淡的语气此刻在巫鸰听来,透着淡淡的冷酷。她看了看其他人想寻求支持,左乐乐低垂着头一言不发,而其他人要么面色铁青沉默不语,要么扭过头去看向一方,他们不是没有意见,而是对自己的实力心知肚明,没有发表异议的底气。

“嘁。”巫鸰不满地嘟囔一声,一群孬种,她在心中骂道,连出声反抗的勇气都没有吗?接下来丧命的可能是他们的队友啊。现在只能寄希望于白赫煊了,年轻的少女发现,她不仅希望白赫煊能够活着,甚至还期望他能从黑袍客的手下救下其他人——就像他刚才救下空乏沫沫一样,她暗自希冀也许在他冷漠的外表一下,心里仍旧燃烧着一片无法熄灭的火。

纵使经验丰富如空乏沫沫此刻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黑袍客如鬼魅一般一言不发地站在中间,无声无息丝毫没有动作,完全看不出他下一步的动作。她摆好防御的架势,余光瞥见宇泊和密卡也的摆好了姿态,宇泊的腰间挂上了一串符咒,密卡也将「鲸尾」切换为了「袋鼠之尾」,粗壮而肌肉发达的尾巴撑起身体,蓄势待发。

只有白赫煊呆呆地站在原地,如果不是他身后的红色鲜花就像小的探测仪一样接收着空气中的震动,只怕会以为他睡着了。

宇泊和密卡这两位先前还打得不可开交的“对手”对看一眼,在生命的威胁之前不约而同暂时放下争执,密卡一跃而起,在空中转向,强健的大尾巴瞄准黑袍客的头部猛地扇过去。而宇泊抽出几张符咒,“万刃之咒!”数枚尖锐而微小的利器以离弦之箭的速度飞出符咒,冲着黑袍客的下半身袭击而去。

两人的攻击先后而至,但是毫无例外都落了空,密卡只觉尾巴扇中了空气,而宇泊眼睁睁的看着暗器径直穿过了黑袍客的身体。不过密卡并没有泄气,短暂落地之后,他不停地变换身姿,用尾巴攻击着黑袍客不同的身体部位,试图找出弱点来。然而事与愿违,无论攻击目标是哪里,尾巴总是穿透了黑袍客的身体,仿佛他只是个幻影。

密卡的攻击狂乱却不缺乏章法,是只有回声峡谷的猎人在与狡猾而又矫健的狼猿周旋之中才能训练出的攻击。艾瑞谷的修炼者与猎人们颇有交情,所以空乏沫沫对他们的攻击路数多少有些了解,她握住四把长刀,借着密卡攻击的间隙,完美地融入攻击之中。两人如同跳着舞,没有事先的排练但却有着无比的默契,步伐毫不慌乱,自己的攻击也从未误击中对方。

空乏沫沫的想法很简单,她推测黑袍客的能力是能将自己的某一个部位非实体化,先前无论是安虚的攻击还是密卡和宇泊的攻击都只瞄准了一个部位,黑袍客有着充足的时间将那一部位虚化,这样便制造出了他整个人无懈可击的幻象来。而现在,经过很短时间的磨合,空乏沫沫跟上了密卡的节奏,先后不一的攻击也统一起来,眼看空乏沫沫和密卡的下一次攻击将同时地落在黑袍客的上半身与下半身之时,鬼魅终于身形一闪,躲过了两人的攻击。

“逮到你了!”空乏沫沫得意地扬起嘴角,哼起了轻松的小调。

即使没有明说,密卡和在一旁观战的宇泊凭着这一异样也瞧出了端倪,既然黑袍客想要不分青红皂白地取人性命,那可怪不得他们联手起来对抗。宇泊摸出几张画有元素图腾的符咒,“元素之咒·青蟒!”从那符咒之中长出几株干枯的樱草,紧接着樱草们狂乱生长,眨眼间,“簌簌”地组成了一条晃动着巨大头颅的深绿色巨蟒,吐着舌扭动着身躯向黑袍客袭去。

空乏沫沫和密卡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跳向了不同的方向。密卡落在黑袍客的右方,将「灵魂文字」切换为了「蝎尾」,步伐如紧凑的鼓点,紧跟着宇泊的攻击。而左方的空乏沫沫也不敢怠慢,三人的攻击中最起码要有两人的攻击是丝毫不差地同时击中黑袍客才行,哪怕是一两秒的时间差也许都足够黑袍客切换能力。从他之前对自己的能力进退有余的状况看,三人不敢冒任何风险。

电光火石之间,三人的攻击已出鞘,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黑袍客。“要得手了!”空乏沫沫暗自得意地想,但下一秒她突然感到纤细的腰间有什么东西缠绕了上去,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凌空举起,迅速地拉离黑袍客,密卡也是同样的情况,被看不见的东西抛在空中。

两人身体失衡,重重地摔了下来。

只有宇泊操纵之下的青蟒击中了黑袍客,预想之中的,穿过了他的身体。

空乏沫沫眼冒金星,揉着狠狠装在湖面的额头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宇泊看得很清楚,将空乏沫沫和密卡拉开的是白赫煊的白色荆棘。

“你他娘干什么?你不想动手,为何还要阻挠我们?”他毫不客气,冲着白赫煊就是一顿痛骂。听见宇泊的话,空乏沫沫和密卡愤怒地看向白赫煊,后者云淡风轻地站在一旁,只是轻启唇齿,淡淡地吐出几个字,“不用谢。”

“谢?用我奶奶的话说,谢你个大头鬼。”耿直少年密卡皱着眉头,擦去唇角的血迹。

“你们知道它是什么东西吗?”白赫煊问道。

三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它可不是你们认为拥有使自己的身体某个部位非实体化能力的人类。”白赫煊说得有些缓慢,似乎特意留出了让三人思考的时间,“而是被奴役的鬼魂。你们难道,都没有听说过「御魂术」吗?”他幽幽地说。

“御魂术?”空乏沫沫从未听说过这个名词,艾瑞谷可是汇集南境三国的苦行僧和修行者们,但她不记得有人提及。

白赫煊用食指抵在嘴唇中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如果不是我,你们现在可都身首异处了。”宇泊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他们刚才明明已经发现了黑袍客能力的弱点,“你那嘴逼逼叨叨的。”他哼了一声。 “别开玩笑了!”男人青筋暴起,他仍然认为这是白赫煊的诡计,黑袍客的弱点正如他们之前所想的那样。所以他故技重施,再一次施出了“万刃之咒”,只不过这一次的目标不再是黑袍客的某一部位,而是他的全身,“中招吧!”宇泊大叫着并暗自希冀,无数枚细小的暗器“飕飕”地划破空气。

然而事实令人大跌眼镜,所有的暗器均穿过了黑袍客的身体,宇泊还未来得及做出惊讶的表情,耳畔听到一阵风声,黑袍客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长袖落下,血花四溅。宇泊捂住受伤的腹部,痛苦地呻吟起来。

“你看,只要它想,杀死你们易如反掌。”白赫煊淡淡地说,带着些许无奈,“你们自以为发现的那些‘弱点’不过是它引诱你们上钩的诱饵而已。”

鲜血染红宇泊的双手,伤口很深,疼痛沿着神经传递至大脑,攫住了心脏。头抵在湖面之上,一动也不能动,但他知道黑袍客就在他的身边,只要他愿意,随时能让自己人头落地。此刻他就像是砧板上的鱼,什么时候挨宰全看持刀人的心情,死亡的恐惧第一次占据了他的心灵。

“你一直都知道怎么什么都不说?!”空乏沫沫急了,她想救宇泊但又不敢随意靠近,只好冲着白赫煊发问。

“我们可是对手。”白赫煊说着,眼眸一亮,“能打败它的人只有我,现在我们来交易吧。我救你们的命,而你们将充能的第一主动权让出来。”

少年坦然自若地说,“快选吧,接不接受。”稀松平常的样子仿佛是在菜市场为了几斤栗子讨价还价。

如此荒诞的协议空乏沫沫怎么可能接受,她现在犹豫不决,尽管自己还未发挥出百分百的实力,和黑袍客一拼也许胜负还不好说。但是她也清楚,她擅长格斗术,她的攻击有多少能对黑袍客鬼魅般飘忽的身躯奏效呢?想到这里,她动摇了。

“我接受!我接受!”宇泊叫了起来,他无法容忍这样不知死亡究竟会不会来临的恐惧,他还有重任在身,一时的委屈没什么,重点是他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完成他跋山涉水来的这里的任务!

“只要你救我,我愿意滚出圈子!”话音刚落,黑袍客配合似地举起了袖子想要斩下,然而比它动作更快的,是白赫煊的白色荆棘。宇泊就这么被缠绕在身体间的白色荆棘甩出了圈子,落在湖面上翻滚了几圈。

岛上的人不明所以,距离隔得太远,他们只能隐隐约约听见场中人的对话,见宇泊飞了出来,他的队友们立马迎了上去将他扛回岛上止血,从他的口中大致听了事情的经过。

“御魂术?”巫鸰从未听过这个术,她瞥了那个带着斗篷面纱的少女,她应该就是施术者了吧。

“走了一个,还有两个。”白赫煊说着,竟然打了个呵欠。“你们呢?”他问道,迷人的眼瞳中似有一片深海,而空乏沫沫和密卡则是深海中的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