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莫沧瞪大了眼睛,“你没有记错吗?”

梅千兰肯定地点头,“绝对没有,因为他的胎记形状很特别,当时我多留意了几眼。”

一头雾水的灰溪和雪狸插进两人莫名其妙的谈话之中,“你们在说什么?什么胎记?”于是,莫沧为它们讲述了刚才在食厅之中的所见所闻,雪狸晶亮的黑眼珠突然亮了起来,“没错,我也记得,当时我也看到了!”

见梅千兰和雪狸都如此确信,莫沧不由得严肃起来,“走,我们快回去。”他一边说道一边拉住梅千兰冰冷的双手,然而等他们再次打点好跑堂小哥的时候,跑堂小哥告诉他们,他们前脚刚离开包厢,北方商人后脚立马从正门离开了。

“那你看清他往哪里去了吗?”梅千兰眨着麋鹿般的大眼睛,神情专注而担忧,看得跑堂小哥一阵脸红。“客人那么多,谁管得上他啊。”他一边摇头,一边回答。

线索又断了。

梅千兰和莫沧相对无言,见两人神情沮丧反折回来,灰溪也叹了一口气,“如果当时我和你们一起进去就好了,我还可以追踪他的气味。”

“我们现在怎么办?”梅千兰问莫沧,心形胎的地事让她心乱如麻,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呢。万一那死者和刚才的商人只是双胞胎,是不是相同胎记的事便有了一个合理的解答?但双胞胎会享有相同的胎记吗?这在梅千兰的知识之外了,但她宁愿相信事实是这样,也不愿相信另一个可怕的事实,那就是死于两天前傍晚的那个不幸男人,不知怎地,死而复生了。

望着莫沧陷入沉思的脸庞,梅千兰心中突然得到了一丝安慰,他的双眼沉静而坚定,慢慢驱散了她心中的迷茫。

有莫沧在,一切都会迎刃而解的。

“你说巡逻队发现尸体是两天前的晚上?”

“嗯。”

“之后尸体有被人认领吗?”

“这个......”梅千兰努力回想,“据我所知,应该没有。”

“无名的尸体都收在三号停尸房的对吧?我们现在就去。”莫沧说道,他看起来充满了自信,仿佛胸有成竹,梅千兰见状,即使事情仍然迷雾重重,但不知怎地,莫沧的自信也给她带来了鼓舞。

说起来,莫沧他就是这样的人,平日里开着无良的玩笑,但真当黑暗来临的时刻,他便是摇曳的火烛,照明前进的方向。

停尸房内蜡烛闪烁,值班的是个秃了顶腆着大肚子的中年男人,莫沧他们赶到时,他正无聊地在花镜前修整着鼻毛。看见梅千兰,他立马收起了懒散邋遢的姿态,正经危坐地拿起身边的文书仿佛正在处理天下要事。

莫沧简短地说明了来意,想要查看两天前的傍晚发现的那具无名男尸的具体信息。“你们有城主的授权令吗?”中年男人问道。

这可难住了梅千兰,她面露难色地摇摇头,中年男人斩钉截铁地说,“那可没商量。”莫沧装出一副十分焦急的样子,“事出紧急,城主现在不在城中,我们之前就收到了来自城主的直接命令——事急从权,所需要的一切授权皆可待他回城后补齐。”

“这个......”男人仍然十分犹豫。

“如果耽误我们的任务,你去向城主交代可好?”莫沧头脸贴近男人那张油腻的脸,一步一步地施加压力,“难道你想等城主回城之后问及此事,得知我们未能办成大发雷霆时,你去做那个承担一切责任的人吗?”说完,他又在男人耳边悄悄说了一句他知道对所有底层任职人员来说,最害怕听到的一句话,“你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对于尽忠职守的任职人员来说,他们十分厌恨这种情况的发生,他们搞不明白究竟是要坚定地执行自己一直以来的任务——比如说,向任何一个想要查看尸体状况的人索要授权令,还是要灵活地变通以配合他们解决迫在眉睫的危机。在多数情况下,他们也不明白哪一种情况会让自己丢了工作。

“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我可不负责。”男人抹了抹脑门上的汗,决定不拿自己的职业生涯开玩笑。“那当然。”得逞后的莫沧咧嘴一笑,冲梅千兰调皮地眨了眨眼,像一个诡计得逞的孩子。

“这样会不会太过分了?城主回来之后怎么办?”梅千兰小声地说,她对于莫沧所采取的大胆行动感到担忧。“你一直都想得太多了,专注眼下才能办成事。”莫沧心不在焉地回答,“如果我们能查明妖女兆言的事,想要多少授权城主都能给我们。”

他们跟在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身后,走进了档案室。男人从层层叠起就像砖墙的柜子中翻找了一会,摸出一张档案递给莫沧,他掏出钥匙,打开了停尸房的门。门刚开,被施了冰冻法术的停尸房窜出一股冷气,莫沧缩起脖子,跟着他走了进去。

然而当男人打开写着两天前无名尸的那具停尸棺时,却发现其中空无一物,他惊得目瞪口呆,汗如雨下,他哭丧着脸发誓和他没关系。莫沧绕着停尸棺走了一圈,发现棺木之上有撬动的痕迹,说明棺木是从外面打开的。起先他以为是尸体复活,从里面打开棺木逃了出来,现在看来,应该不是这种情况。莫沧问了那男人几个问题,得知将尸体放入棺木之后的两天,并未有人问过这具尸体的情况。他只值白班,和值夜班的人交替会有半个多小时的空隙,莫沧推测无论是谁带走了尸体,应该都是在那半小时的空隙里溜进来的。

梅千兰感到十分头疼,就像不停有人在阻拦他们,她向莫沧投去了求助的目光,莫沧沉思了一会,扬扬手中的档案。

“现在还不是绝望的时候,我们去发现尸体的地方看看。”

于是,两人来到第四街的渡魂桥旁。

按照档案的记载,巡逻队员巡逻到这里的时候丙木的光接近熄灭,路边的灯笼还未亮起,正是天地一片昏暗之时。尸体在渡魂桥桥洞的正下方,本来他们是发现不了的,但他们看见有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在桥洞撺掇,他们本意是叫定那人问清楚,没想到那人慌张地说桥下有尸体。

梅千兰一字一句地读着档案上的记载,而莫沧和灰溪站在渡魂桥上打量着四周。

现在是图腾历练的第一天,不少人都在逛市集,桥上人烟稀少,桥的一端正通往墓地,所以桥四周的商家数量很少,只有几家丧葬用品店了无生气地挂着营业的招牌,而走下桥的另一端,再走不久便能到达医馆。

医馆......一道亮光划过脑海,莫沧记起那位滞留在祖笛城的北方商人的妻子怀着身孕,因为身体不适在医馆修养,难道说死亡的人正是从拜访妻子的回家的路上遇害的吗?想到这里,他们又连忙前往医馆去拜访那位商人之妻,说不定能从她的口中问出什么东西。

作为唯一一位来自凛霜极地的拜访者,显然那位女人很受医馆们医师和患者的欢迎,大家都喜欢听她讲故事,所以莫沧和梅千兰没花多少功夫便找到了她。

她是一位身材高大的女人,皮肤黝黑,双眼澄亮,脸上长着雀斑,系着粗大的辫子,身上带着被极端气候所磨砺出的坚强。医师说她马上面临分娩,让莫沧和梅千兰不要打扰她太久。梅千兰向她出示了自己警备徽章,只是说想问问关于她丈夫的事,并未提及他可疑的死亡。

女人说自己是霜兔之裔达娅,她的丈夫叫乌齐,他们本是瓦祭里从事皮毛经营的商人,三个月前随着瓦祭里的大商队一起南下,经过祖迪时她染上了风寒,便和丈夫一起留在祖迪修养身体。她住在医馆,丈夫每天来往于医馆、客栈和市集之间。最近市集的客人多了起来,他便减少了来看望她的次数。她最后一次见他是在昨天的傍晚。

被问及两天前丈夫是否有来过时,达娅肯定地点点头。那就是了,莫沧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乌齐一定是在两天前看望她之后的路上遭遇了不幸,不过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解决,乌齐究竟是如何死而复生的?

莫沧试探性地问及了乌齐的伴灵,想知道是否和他的「灵魂文字」有关。但达娅回答说乌齐的伴灵在几年前因故去世了,乌齐就是个普通人,不会其他的能力。莫沧又问昨天见他时,是否发现了任何异常。达娅闭上眼睛回想了一会,突然说道,“他本来是个左撇子,可昨天为我削苹果时却是右手持刀,我当时觉得有些奇怪,可也没说什么。不是什么大事。”

莫沧心中慢慢明了了,两天前死亡的乌齐与昨晚达娅看见的、以及今天他们在食厅所见到的乌齐并不是同一个人,那个顶替的人一定是有着某种模仿对方外表的能力。这样停尸棺的尸体为何会消失也有了解释,顶替的人不会冒着留下尸体的风险,如果尸体被人认领了,他顶替的事实也会暴露。他突然想到巡逻队是如何发现尸体的,当时他们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在桥洞之下,被发现之后那人才慌张地说有尸体,但为何他会出现在那个黑暗的地方?想着想着,莫沧确信那鬼鬼祟祟之人也许就是凶手,在处理尸体不被人发现的途中意外被巡逻队看到了。

而为何会有人盯上一个普通的北方商人呢?妖女兆言之事与这肯定脱不了干系。幸而达娅对此事并不忌讳,大大方方地谈起了瓦祭里与妖女兆言的故事。

“刚开始只是流言,什么妖女的魔像出现了、乌鸦猫头鹰毒蛇做出了符合兆言举动这种街坊之间的悄悄话。乌齐一直告诉我不要相信这种话,后来我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因为我身体一直弱,便住在瓦祭里的医院里。我住院的那两个月,医院中不断有其他孕妇神秘死亡,医师们说只是某种流行病,但当地的大祭司跳出来,指着我们说,我肚子里的孩子被妖女盯上了,妖女对他下了咒,一直在汲取了其他孕妇肚子里的养分,造成了她们和孩子的死亡。大家都很相信他的话,我们走到哪里,哪里就有恐慌的目光。因为这个原因,乌齐才决定带着我一起南下,逃离那些流言蜚语。”

“所以人们才会说妖女的诅咒随着南下的商队进入了祖迪......”梅千兰握住达娅的手,轻言细语地安慰她,一番交谈之后,莫沧和梅千兰离开了医院。

莫沧为她讲解了自己的推测,按照时间来看,传言说达娅肚中的孩子被妖女盯上,她和乌齐南下来到祖迪,两天前乌齐死亡,杀害他的人在处理他的尸体时被巡逻队发现,尸体送往了祖迪的停尸房。而为了不留下把柄,杀害他的人潜入了停尸房偷走了尸体,此后便有人乔装成乌齐的模样按照他一直以来的生活习惯行走于世。

“但是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梅千兰不解地问。

“现在看来,说不定是达娅肚中的孩子,我说不准,只是为了个未出世的婴儿,未免也太过大费周折了。还有一件事,乌齐的尸体是在渡魂桥下被发现的,如果是你想要顶替冒充别人,应该不会让那人的尸体被发现吧,你会怎么做?”

梅千兰歪着脑袋想了一会,“丢入河中?或者埋起来?”

莫沧摇头,这些手段过不了几天尸体就会被发现,“你想想渡魂桥旁还有什么?”

“啊!”梅千兰轻叫了一声,“是墓地!”

莫沧点点头,扬起嘴角,“如果要藏起一片叶子,最好的方法是藏在树林之中。还有什么是比墓地更好的藏尸地点吗?”

那便是他们正要前往的地方。

过往在南境护卫队的记忆突然复苏了,他的直觉告诉他,背后还牵涉进了更多的人,酝酿着更大的阴谋。果然,在墓地一块已有了许久历史的墓碑前,灰溪敏锐地发现一块松软刚被挖掘过的土地,尽管有人很好地掩藏了痕迹,但仍然逃不过它的眼睛。莫沧和灰溪将地掘开,在一古老棺材之上,放着一具崭新的男性尸体。面部同样被砸毁,穿着一件不合身的蓝色长袍,身上所有能帮助辨认身份的东西都被剥夺得干干净净。

灰溪在原地绕了几个圈子,没有发现他的伴灵的下落,它对此其实并不抱希望。假若真有人杀了他是为了顶替他的身份,那么绝不会留下可以窥出尸体身份的伴灵。

“是谁?”梅千兰捂住眼睛,只敢从指缝中偷看尸体。

“不知道,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是祖迪警备力量中的一员。”莫沧回答道,面色沉重。

“你怎么知道的?”梅千兰好奇地问。

莫沧抬头指了指她的右手腕,她戴着祖迪警备特制的护腕,由祖迪特产的秘锦岩所制造而成,在丙木的光下泛着特别的银色光彩,手腕的中央镶嵌着祖迪的圆形图腾。“尸体的右手腕那一片的肤色浅于其他地方,浅色的地方形状和你的护腕相同,说明他常年佩戴,所以只有那里没有被晒黑。而且,他应该是做着某种守卫的工作。”不等梅千兰发问,莫沧继续说,“从其他地方看,他很年轻,但是右手的掌心却有许多因为握住武器而形成的老茧。像你我这样的人,只需要在战斗时才会握住武器,茧没有这么深,只有守卫,才需要工作时一直把握着武器。”

梅千兰佩服得五体投地,莫沧仍然是以前那个心思缜密的人,她想起他过往的手下败将是如何形容他的,“如同一头嗜血而谨慎的狼,不放过任何一丝猎物的踪迹”,“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现在?”他轻笑了一声,“现在需要你忙活起来了。你先通报尸体的事,发现的地点一定要具体到在哪一块墓碑前。然后,你要在祖迪警备之中散布消息,说尸体的右臂有一块红色的伤疤,希望那些认识的人之中有同样标记的人向你汇报,帮忙查请尸体的身份。”

“可尸体没有这样的伤疤呀?这怎么能帮助查清身份呢?”梅千兰一头雾水。

而莫沧诡谲一笑,“正是这样。冒充者是绝对没有这样的伤疤的,所以他才会心慌。无论是有人借着伤疤认出了尸体,还是他在冒充时被人问及为何伤疤不见了,他冒充的事都会被揭穿。胆大到做出这种事的人,不会冒这样的风险。”

“所以,我们就埋伏在停尸房中,守、株、待、兔。”

说完,他就像个调皮的小男孩,冲梅千兰眨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