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高悬。

巫鸰毫无睡意,她推开旅馆中的窗棂,轻盈地翻身一跃,像只小猫般灵巧地坐在窗台上,看着沉睡中的城市。今晚的街道比昨夜还要萧条冷清,当丙火再一次亮起时,图腾历练便开始了。所有因此而来到祖笛城的人们此刻想必正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同她一样难以入眠。

身后的床上传来了隐狐的微微鼾声,他倒是一沾枕头立马就睡着了,哪有巫鸰这样的心理负担,不知该说他是没心没肺还是怎样。

巫鸰看向几个街区外的一幢潜伏在阴影中的矮楼。尽管街上只有星星点点的火光,但那朦朦胧胧的光影也足够让她辨认出那矮楼独特的形状——仿佛被一把巨斧从上之下斜着削去了一般似的。那是她过去的家,祖笛城的孤儿院。三年前毁在了一场改变她一生的大火之中。

莫沧并不在屋内,此刻想必他正在他们驱车路经的途中,和以往的同事们并肩战斗。巫鸰并不怎么担心莫沧,下午他轻描淡写地告诉了他们事情的经过,从他故作轻松的表情她可以看出他深藏之下的不安,但没关系,如果莫沧说他能够解决,那他就一定能,毫无疑问。

“老师,这个送你。”今晚莫沧出发前,巫鸰将瓦祭里的小小雪花小心翼翼地从口袋中拿出来,递给他。

莫沧有些讶异地接过雪花,自苍穹坠落的白色精灵安静地漂浮在水晶球中,犹如一只翅翼透明的星光蝴蝶,巫鸰难为情地摸摸脸,“我听说瓦祭里的千年雪祭是用来祈福佑盛的典礼,雪祭那天下的雪代表是神明听见了人们的祈祷的回音。我想把它送给老师,希望能保佑你前途光明坦荡。”说完,巫鸰红着脸看向一边,用余光瞥着男人的反应。

莫沧哑然失笑,他拔出腰后的匕首,把水晶球一端的木绳轻轻地缠在匕首把手的后端,“你看,”男人笑着晃晃匕首,水晶球中的雪花也跟着动起来,就像蝴蝶轻盈地扇动着翅膀,“以后我可是百暗不侵的战士了呢,谢谢你,小伊。”莫沧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瞳被黯淡的烛光晕染成一片深海,泛着温柔的波涛。

巫鸰不敢多看一眼,只得匆匆向他挥手道别。

身后传来隐狐翻身的声音,男孩支起身子,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怎么还不睡?”

“来了。”巫鸰最后再看一眼安睡中的黑暗城市,关上窗。

白色的蝴蝶精灵此刻静静地躺在黑暗的大地之上,伸手不见五指。浓浓的黑云扼杀了下落的月光与星光,草木花朵的轮廓被黑暗卷席进去,只现出模糊的块状阴影,随着风而轻轻摇动。不知栖居在何处的猫头鹰发出惊悚的怪叫,听上去像是疯人院里的咯咯尖笑声。

莫沧举着火炬,神情疲惫,他的衣衫虽然完好,但看得出受了不少折腾。一旁的灰溪昂着头嗅着风中的气息,只嗅到浓浓的血腥味。

莫沧俯下身左右摇晃着火炬,终于视野中出现了他想找到的东西,“啊,原来落在了这里。”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地上的匕首拾起,幸而灌注了法术的水晶球没那么容易被摔碎。他爱惜地用自己的袖口擦去水晶球的血污,抹去了匕首上已干涸的鲜血,将其插回腰后的刀鞘。

灰溪轻轻地踮起爪子来到他身旁,“鲜血太浓了,气味不好分辨,但我可以保证应该没有野灵活下来了。”它刚说完,身后远远地出现更多声音与火光。

“喂——莫沧!有发现什么吗?”远远地传来一个男人浑厚的声音,那是南宫契。莫沧举起火炬在空中划了一个斜着的十字,表示没有。欧帕见状安下心来,他转头开始对身边的下属分配清点野灵尸骸与小队伤亡的任务。

站在原地的莫沧突然右脚一软,重心不稳,趔趄了几步,索性干脆席地而坐。“你怎么样?”灰溪关切地问道,在刚才的战斗中,莫沧一直战斗在前方,为小队吸引了不少火力,自然受伤不少。检查了一下自己伤势的莫沧摇摇头,“还好,都是擦伤。”

他们于几个小时前就来到了这里,这是祖笛城与北望塔之间的供奉平原,北望塔是今晚的第一道防御线,他们是第二道。当小队赶到这里之时,嗅觉出色的灰溪便闻道了北风中夹杂的血腥味。即使隔得遥远,他们也能望见北望塔火光冲天,偶尔听见守望者的叫喊与野灵的咆哮。

也不知等了多久,终于有东西冲破了前方的黑暗向他们袭来,刚开始是一两只,后来,是一群。尘土扬起,在夜风中悠悠落下。

莫沧身处最前方,就在指挥官欧帕的身旁,他的左眼看得很清楚,那是一群什么种族都有的野灵群。食肉的米莱熊、缪狼并肩奔跑,獠牙外露,眼中闪着凶狠的红光;几只高大的须得兽跑起来震得大地颤抖哀嚎,它们的皮毛上挂着血迹,不知是它们的,还是守望者们的;巨獾、黑牙兽、安豹,这些全都无一不是位于群星之森食物链顶端的生物们。

莫沧还没来得及思考为何往日这些各有领地绝不碰面的捕食者们究竟一同冲出了栖息之地,它们是被什么生物赶出来的,爪牙毕露的猎食野灵眨眼间便冲到了他的前方。

战斗陆陆续续地持续了两个小时,不断有野灵自北望塔的方向跑来,身经百战的莫沧和南宫契还好,一些新兵战斗时感到体力不支应声倒地。为了保护那些倒地的警备员,在「灵魂返还」状态下的莫沧不顾南宫契的阻止,向前跃开几百米,让初来乍到的野灵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可以说,今晚击败的野灵,至少一半都是莫沧的功劳。

纵然是他,在如此的高强度战斗之后,也不免有些疲乏。

南宫契那边人员清点的结果出来了,二十一人小队中,轻伤十一人,重伤七人,死亡三人,死伤的野灵略估有接近两百只只。听到这个数字,莫沧心中感到惊讶,据他所知,祖迪的历史上从未出现过两百只凶猛的野灵在同一时间冲出群星之森的,更何况,今夜这个数字,绝不止两百。

四周尸横遍野,野灵们了无生气的身躯歪倒在地上,莫沧对它们感到抱歉,但他也知道,这是必要之举。几只黑色的乌鸦扑棱着翅膀试探着落下来,见没人阻拦它们,乌鸦变放开了胆子啄食起野灵的尸体来,很快,在他们的呼朋唤友之下,越来越多的食腐黑鸦飞到战场,睁着冷酷的眼睛大快朵颐。乌鸦越来越多,莫沧不耐地挥挥手赶走身边的几只。战场俨然变成了乌鸦们的庆典,尽管队员们挥着衣袖与武器驱赶它们,但几只乌鸦被赶跑了,更多的乌鸦飞下来填补了空缺。

“成群的黑鸦栖息在城外的枝木上......”南北大师低沉的声音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莫沧想起了什么,瞪大了双眼,警惕地环视四周。

他听见尖细高亢的怪叫声从遥远一方传来,惊起鸡皮疙瘩。

“猫头鹰在视野之外唱着不详的歌......”

“我的小心肝,这里怎么这么多蛇!”他循着惊恐的声源看去,原来是一位年轻的队员翻开一只野灵的尸体,被其身下盘踞的毒蛇吓了一跳。“大惊小怪,”身边一位年长模样的人数落他:“战斗惊扰了蛇类的休息,它们纷纷离开栖居地,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没错,之前没有注意到,大大小小的蛇匍匐在战场四周,有的正惊恐地想要逃离,有的蜷起来躲在巨大野灵尸体的阴影之中,自以为是安全的地方。

“毒蛇从地底涌出盘踞在巨石阴影之下......”

莫沧十分想安慰自己这是心理作用,不过是他主观将两件其实并没有联系的事联系在了一起,但他的直觉与战斗经验告诉他,这不是偶然。

妖女的兆言真的出现了。

等这事过去之后,他要好好调查一番,莫沧心想,迷雾如同头顶的黑云,笼罩着他,也笼罩着身后的祖迪。

灰溪有些惊慌地呼唤他的名字,“莫沧,你看见了吗?”莫沧望向它所看的方向,那是北望塔,仍旧是火光闪烁,战斗也许并没有停止。狼灵不安地原地来回踱步,喘着粗气摇着尾巴。“什么?”莫沧微蹙眉头,紧紧地盯着北望塔,不知道灰溪想让他看什么。“南星瞭望塔,烽火,烽火点燃了!”灰溪倒吸了一口凉气。

是的,一团蓝色的火焰疯了似地随风乱窜,肆无忌惮地吞噬着周遭的空气,一道弯曲爬升的蓝色光路自下而上出现在火焰上方。南宫契急步跑到莫沧的身边,犹豫地说:“为什么这个时候才燃起蓝色警告?”

“不是蓝色的,”莫沧声音嘶哑,他想说话,嗓子却不太听他的使唤,“他们在往里面添加矿木。”

蓝色的火焰似乎一瞬间熄灭了一下,而后变成了铜黄色,光路也慢慢被黄色侵袭,黄蓝色相遇,竟然有些美丽。南宫契喃喃自语:“黄......黄色警告?”莫沧撑着腿慢慢地站起来,他看得出来,南星瞭望塔上的守望者并没有停止添加矿木。

“不,是红色警告。”男人低头点燃一只柯棕烟,眼神迷离。

黄色的火焰熄灭,重新燃起的,是如同他们脚下浸入的土壤之中的鲜血般殷红的颜色。

小队驻守原地警戒了一夜,没有等到任何一只突破了北望塔防线的野灵。

丙火的第一缕曙光亮起时,小队终于收到撤退的命令,祖笛城派来的人员打扫着战场,离开这里之前,莫沧看着北望塔的方向,幽幽地想。就像人们常称呼他们的那样,北望塔的守望者们是“洁白之盾”,在最危急的时刻,这面盾,护住了祖迪的周全。

“只是不知道多少鲜血被覆盖在洁白之下?”

灰溪扬起头,动动耳朵:“莫沧,你说了什么吗?”

“没事。”莫沧缓缓吐出烟圈,“他们那边一定伤亡惨重,希望有很多人平安无事吧。”他想到了扶星辰、第七肆、南北大人,甚至还有仅见过几面像女孩一样清秀的卫歌,希望他们都还活着。“阿鸰的图腾历练要开始了,我们快点赶回去。北望塔自会处理自己的状况。”

男人捻灭了手中的烟,一团法术之火在他手中出现,将烟烧成了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