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溪正坐在一家酒馆外指导几个小屁孩玩翻纸牌的游戏,顺便等着巫鸰和隐狐。它既不喜欢酒的刺鼻味道,也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它有时也会想为何身为伴灵和伴族,它与莫沧性格作息上的差距会如此之大。

隔着老远,它便嗅到了两人的气味,便向失望的小孩们做出一副道歉的表情,摇摇尾巴走了。

“灰溪。”巫鸰高兴地迎了过去,将刚才发生的事告诉了它。

听见齐舞之裔的名字,灰溪耳朵警觉地立起,“你们知道齐舞之裔的族语是什么吗?”

“是什么?”隐狐问道。

“‘永生铭记’,齐舞家族的人出了名的记仇,往后几天你们当心点,他们家参加图腾历练的可能不只辛其白一人。”灰溪提醒道。

齐舞。

这个名字如同是从符咒师口中缓缓吐出的咒语,开启了不安的回忆。

节俭的酒馆老板在白天丙火亮起时吝惜蜡烛,吩咐手下人打开了窗,尽管如此,低矮的建筑难以受光,所以酒馆里总是昏暗暗的。现在正是下午,顾客稀少,只有三三两两的无业游民或者诗人坐在一隅独酌消磨着时光。

莫沧并没有喝多少杯,但脸颊已飞上一片淡淡的粉红,就像樱未花的颜色。嗜酒的人都知道祖迪城酿的酒是烈马,性子烈而强,即使酒量好如他,在阔别三年之后,几杯下肚也难免感到一丝微醺。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喝酒爱红脸。”坐在他身边的女子温柔地打趣道。她看起来比莫沧年轻一些,栗色柔顺的长发系成两个长长的辫子垂在身后,肤白如瓦祭里的雪,身上散发出一缕缕甜香,莫沧知道那是她每天照料五月葵而沾上的香味。花的甜美似乎浸入这位女子的身体里,从内到外,从注视着他的含笑双瞳到樱桃唇中吐出的缓缓字语,无一不带着花的柔软和清纯。

她沐浴在昏暗的光线之中,庄严而又慈爱,莫沧醉眼迷离,有那么一瞬间,他错将女人的面孔认成了另一个人。他知道自己确实有些醉了。男人自嘲地笑笑,“天生如此,你有什么好的办法吗?千兰?”

梅千兰捂嘴轻笑,没错,那抬手的动作,那嘴角勾起的弧度,以及睫毛翘起来的角度,都和另外一个人十分相似。说起来,如果她们一定也不像才叫奇怪,毕竟两人可是姐妹啊。

“莫沧,”梅千兰说着,突然表情严肃起来。“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我本不该给你说的,但我想你应该会很想知道。”

“哦?是什么?”梅千兰抿着嘴唇的模样引起了莫沧的好奇,他知道每当她有要紧事需要处理时,就会做出这样的动作。莫沧放下酒杯,他隐隐察觉到了她要所说之事的严重性。

“我们今早接到了北望塔发出的警告。”

“今早?通过烽火吗?”北望塔有两种方式与祖笛城联系,其中之一是点燃南星瞭望塔上的烽火,往火焰中添加不同色彩的矿石与木材可使直冲天际的烟雾呈现出不同的颜色,祖笛城便可通过火焰的颜色来判断事情的紧急程度。一级是幽蓝色,二级是铜黄色,而最高级,便是如同鲜血一般的血红色。莫沧在祖迪当差的这些年岁中,他从未见过烽火警告达到蓝色以上的级别,唯一一次蓝色警告还是因为一群雄性啼鹿因为发情,如无头苍蝇般地闯出了森林。

“不,是通过信鸽的传信。”梅千兰面无表情地说,祖笛城的警备员们都清楚如果不是真的事出紧急,北望塔那群孤傲到认为自己什么事都可以解决的守望者们才不会放出信鸽请求祖笛城的帮助。“上面说今晚将会有大批的野灵冲出群星之森。”

莫沧微微蹙眉,“又是发情事件吗?还是某个种群丢失了幼崽?”

“不,都不是。”梅千兰忧心忡忡地摇头,哪怕面带愁容,也丝毫不减她的优雅与美丽,她左右看看确保周围没人偷听,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如果被普通市民听去了,也许将引发恐慌,“事情诡异就诡异在,这不是北望塔的学者根据野灵们的动向做出的什么推测,凌晨时分巡逻的守望者发现了几只支离破碎的厄米熊尸体,就在群星之森之外,其中有一只尸身完好,巡逻队员正上前查看的时候,它突然睁眼,开口说了这句话,说完便咽气了。你见过能说通用语的野灵吗?简直就像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样。”说完,梅千兰打了个寒颤。

莫沧愣了一会,“等一下,野灵开口说话了?”

“嗯。”梅千兰轻声说,生怕惊扰到了什么不洁的鬼魂,“哪怕是混沌妖兽也无法开口说话吧?来信上说米熊们是被不知名的掠食者生生撕碎了,那可是厄米熊啊,森林中强大的掠食野灵之一,什么样的生灵有这样的怪力?”

“......”莫沧思索了一会,“然后呢?城主看到这封信是什么反应?”

梅千兰有些踌躇,“北望塔希望祖迪警备能派人守于北望塔与祖迪城之间的平原之上,以防有漏网之鱼绕过了他们的防守。金斯城主他就照做了,莫沧,你会想去的吧,所以我才告诉你的。”梅千兰笑了,她很了解莫沧的性子,即使现在也不在警备力量之中,听闻这事,他是无法坐视不管的。

莫沧苦笑一声,“原来我都被你看透了,带队的是谁?”

“南宫契,他听闻你回城了,一直激动地想找你喝酒呢。”

“还好是他,换成其他人,估计还在记恨我吧。你回去值班的时候帮我告诉他一声,晚上等我安顿好我的学生,我便去找他。”

“嗯,好。”梅千兰应道,沉默了一会,补充说:“注意安全,苏希。”如果可以,梅千兰希望他别去,南宫契也别去,或者更甚,压根就没有这档子事。她有许多朋友在北望塔与今晚的特别行动分队之中,而她不愿失去他们中的任何一位。这事太诡异了,开口说话的野灵、冲出森林的巨兽,每一样都让她不寒而栗。

“你忘了我有那么多的称号了吗?‘祖笛第一刺客’不是空穴来风的,不用担心我。”莫沧勾起嘴角笑笑,恍若少年。

“时间不早了,不说了,我得去警备厅值班了。”

莫沧举起酒杯示意,坏笑着说,“就不送你了。”

“本来就没有送的必要,你也别喝了。”

“知道啦,知道啦。”莫沧仰头饮尽杯中的酒,将空酒杯展现给梅千兰看,“不喝了,我乖吧?”

“扑哧——”梅千兰被他小孩子一般邀功的模样逗笑了,过了三年,莫沧看来没怎么变,“真乖。”她说,就像哄小孩子一样。

“对了,”莫沧想起一件事,“如果城主问起来,可千万别说今晚我也要去噢。”

“放心吧,我知道哪些话该说。”梅千兰笑着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转身离开时,眼光却不舍地停留那个蜷在角落低头点燃一只柯棕烟的男人身上。莫沧骨节分明的双手又新添了伤疤,他扬起头吐出烟圈,好看的喉结上下滑动。

此刻,他看上去无比孤独。

他的孤独和你有什么关系呢?梅千兰酸楚地想,攥紧了衣袖加快脚步。

身上带着花香的女人和红发女孩擦肩而过。

梅千兰与莫沧亲昵交谈的样子被他们看在眼里,灰溪说那是他的老朋友,让他们先不要去打扰莫沧和梅千兰。

“那个女的怎么胸前装了两个柚子?”隐狐悄悄问巫鸰。

“什么柚子......”巫鸰反应过来,脸“唰”地一声红了,“小声点,里面不是柚子,那是,那是......就女性会有的啊。”她手忙脚乱地比划一通终于让隐狐明白她的意思。

“女性都会有?”隐狐瞥向她的胸口,疑惑地问,“怎么你没有?”

“闭嘴!”巫鸰咬咬牙,给了隐狐腹部一个手肘,“你还小你不懂。”

“噢。”隐狐听话地闭上嘴,还在思考,为何他以前从未看见过胸里装了柚子的女性,充其量是苹果,巫鸰可能连苹果也没有。

隐狐的话让巫鸰有些受伤,但和隐狐说了什么没有关系,他只是指出了一个事实,她和那个女子一点也不像。哪怕是远远看去,也能看出她裙衫之下的婀娜身段,一举一动优雅迷人,是成熟温柔的女子,在她的面前,苏希老师展现出了一副巫鸰没看过的放松的模样。她想,平日里的莫沧总是绷紧了神经,哪怕他在开玩笑的玩笑,她也能看出他从没有松懈过。他们如此亲密地喝酒谈话,想必是在谈些她所不知道的事吧。

对了,那个身上带有五月葵香味的女人,是来自苏希老师过往的人。

难言的酸楚就像是一股火焰,烧在女孩心底,燎着每一根理智的神经。

梅千兰强忍着没有回头,直到走出酒馆几步了,她才转过头去,只瞥见了巫鸰一闪而过的模糊背影。那个女孩的头上长着犄角,酒馆的光线不好,刚才她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没错,是她,祖迪的食灵鬼,三年前被莫沧带走了,从此下落不明。

梅千兰在脑海中回味着巫鸰模糊的形象,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孩子呢?能让孤傲冷冽的莫沧抛弃北望塔总司令一职,丢下了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义无反顾地离开祖迪?

莫沧正沉浸在回忆之中,听见巫鸰叫他,连忙熄灭了还未抽上几口的柯棕烟,挥挥手想驱走烟味。

他拍拍身边的空位,“你们坐,我有事给你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