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哒......”脚步已经放得最轻,但踩在湿滑的石砖地板上还是会发出响亮的踩踏声,四周潮湿而昏暗,弥漫着腐烂物的腥气,稍不留神就会一脚踩空,掉进走道中央深不见底的水沟里。

艾伊文侧过身子,紧贴着墙防止跌落,弑君者与其余二十多名战士以他头顶的光环为信标,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跟在他身后——

这里是斯瓦拉据点下方的排水系统,也是潜入据点的上佳之选。

“等等,”在一个亮着白炽灯的拐角前,青年停住脚步,他紧贴着墙向外张望片刻,回头嘶声道,“前方拐角处,两个打手。”

弑君者想都没想便说:“把灯打碎。”

“那会吸引他们的注意的,万一他们叫增援——”

“让你打你就打,”弑君者对青年的疑问报以冷冷的一瞥,“我的作战方式还轮不到你来质疑。”

“......行,您随意。”艾伊文懒得再与弑君者争辩,战斗时她凶狠如狼,讲理时她又倔强如驴。

没有再说什么,青年拔枪出套,随着“砰”的一声枪响,泛黄的灯泡顷刻间熄灭了。

“怎么回事,灯灭了?”

“太老了吧。”

“可是我听到了枪声唉!”

“什么?”

青年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灯光熄灭后,整个空间中最亮的光源就是他自己,两名守卫随时可能发觉,墙角站着个人。

“嗖——”慌张的情绪还没来得及蔓延,弑君者已经从艾伊文身侧窜出,她无声无息的绕过走廊,与阴影融为一体。

“等等,这是什么——”第一名守卫还没来得及举刀,弑君者的匕首已经穿过他的胸膛,刺客的脚步没有丝毫停歇,借着头顶井盖缝投下来的微光,青年看到一个暗影越过下水道中间的沟渠,与第二名守卫重合在一起。

“噗。”一声闷哼,接着是重物的落水声。

“敌人已经清理干净了,出来吧。”沉默片刻,弑君者拿起本属于守卫的手电筒,朝艾伊文方向照了照。

青年伸手挡住晃眼的亮光,和整合运动的士兵们一起走出拐角,刺客刚刚的冒险让他心有余悸:“这里一片漆黑,你是怎么看到敌人的呢?”

“你们萨科塔人用视觉战斗,而鲁珀人可以用嗅觉。”弑君者难得有闲心给艾伊文解释,看起来这个能力让她很是自豪。

“你真是太疯狂了......”

“是我太疯狂,还是你太软弱了?”弑君者一脸鄙夷地说,“现在,告诉我接下来该往哪里走。”

青年耸了耸肩,抬头望着那面透光的井盖:“我们哪里都不用去,井盖上面就是仓库了。”

“这样......”弑君者靠在墙边,掏出一块老旧的手表,“时间还早,先等青鸟的信号吧。现在,全体原地休息。”

“呼,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青年心中窃喜,但他才坐下没一会,弑君者的话就又让他汗毛倒竖:

“艾伊文,”刺客两手插兜,靠在水渠边的栏杆上说,“等一会信号响起后,你冲第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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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鸟花的时间似乎比预想的要久。几名士兵围坐在一起,下水道内禁止吸烟,他们只好轻声互相聊八卦以打发时间。

“嘿,你们认识那个新来的吗?”一个守卫首先发问。

另一名守卫伸手赶了赶一旁的苍蝇:“你是指谁?营地里每天都会有十几个新来的人。”

“我是说那个头上顶灯的萨科塔人。”

“他啊,我听说他以前是个走私犯,给我们头顶上那些人干活的。”

“什么,帮那些混混无赖抢劫感染者的人?队长怎么敢收他?”第三个守卫有些愤愤然。

“他认路呗......整个营地里有几个兄弟能顺着下水道把我们带到这里啊?不就只有他吗?”

“那我们怎么知道这不是个陷阱?”

“放心啦,如果真是陷阱,队长肯定会先杀掉他。走私犯都是贪生怕死的东西,怎么敢拿自己的小命冒险?”

似乎是自信的话语起了安慰作用,几名士兵轻声窃笑起来。不过艾伊文可是笑不出来,他就坐在不远处,小兵的每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群渣滓......”他咕哝了一句,拉低兜帽的帽檐做出睡觉的样子。来到整合运动的这几天,他对这个组织一点好感也没有。

除去弑君者这个既看不起他又不信任他的领导,这里的小兵也足够野蛮,这群排外的感染者表面上目标明确,决心坚定,事实上却充满了迷惘与盲从,犹如在枪膛里的子弹,被名为苦难的火药所填满,而像弑君者这样的干部们就是一只只扣下扳机的手。

这样一来,即便是分明的利用,也可以被包装成解放——这正与艾伊文追寻的自由背道而驰。

弑君者蹲在连接一处井盖口的铁梯下,用一块矩形的金属块磨着刀。趁这个机会,青年侧过身去,轻轻敲了敲耳朵上的“悄悄话”,没有任何声音。

看来我得靠自己了,艾伊文这样想着。

进攻的路线已经大致确定:井盖连接着帮派据点后的仓库,这正是存放源石和武器的位置。开始行动后,弑君者将留下一小部分穿白袍的守卫防守这处据点,剩余的人,那些戴着白兜帽,用黄色雨披盖住身体的人则会跟着弑君者杀到楼顶,艾伊文当然也要跟着。如果他没有记错,顶楼的玻璃穹顶会直接通往德恩的办公室。

接下来的事情就更加简单——击败德恩,瘫痪据点的指挥层,最后弑君者向天空发射一枚信号弹,宣示对据点的掌握,于是在南侧的主力部队就可以肆无忌惮的进攻......

但在这之后呢?整合运动夺取了迪亚波罗斯帮在切城的据点,艾伊文又该怎么办?

“轰隆——”

头顶远一些的地方传来一声闷响,打断了青年的忧虑,就连地面也因此颤动,附着在生锈管道上的水滴一簇簇的掉落下来,下水道里仿佛下起了一场小雨。

交谈声戛然而止,每个人愣了一下,弥漫着腐败湿气的空间中寂静无声。

“轰隆——”第二声爆炸响起,这一次,战士们没有再发楞。

“信号来了,艾伊文,你带路!”弑君者将手电筒放在地面上,给后面的人照亮前行的路,“后面的人快点跟上!”

一时间原本安静的下水道里变得逼仄嘈杂,每个人都意识到大战将至,拿武器,绑鞋带,整顿装备的声音不绝于耳,而艾伊文则将这一切声响抛在背后,率先冲出井盖。

青年的记忆没错,在井盖的上方就是弑君者所说,存放源石与武器的仓库了,几名守卫背对着他站着,被仓库外的爆炸闹得心神不宁。

“嘿!”艾伊文大喊一声,在两名守卫回过头的瞬间往他们的脑门上开了两枪,第三名守卫勉强挥刀弹开了他的子弹,却跌跌撞撞的冲进了他的近战范围。

青年侧身躲开一记挥击,顺势调转枪口,用枪托在守卫的鼻梁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印记,随即又揪住他的脖颈,用另一只手枪射向他的胸脯。

第四名守卫还没来得及呼救就被一团黑雾笼罩,雾散去后便只剩下了一具被刺穿心脏的尸体。

弑君者甩干刀锋上的血滴,环顾四周,几把闪着黑光的弩箭靠着军绿色大箱子摆放着,箱子后是一个巨大的货柜,用刀锋撬开柜门,成堆的至纯源石被随意的放在其中——看上去是来对地方了。

“破阵者跟我来,其余人用武器守住这片位置!”弑君者命令道。

“明白!”

士兵们狂热的应和声一如往常,但艾伊文明白,接下来他要面对的可能是比以往都要艰巨的苦战。

“所以,你想从哪个入口进攻?”艾伊文给手枪上好了子弹,说,“温馨提示,我们的时间不是很多了。”

“这还要你说?”弑君者没好气的白了青年一眼,接着仰头看了看仓库的天棚,“我们就从这里走。”

“从......哪里?”

艾伊文还是一头雾水,弑君者早已顺着货箱爬到天棚下方,她用匕首划开金属蒙皮,暴露出被遮挡的据点墙壁:

“我们就从这里爬上去。”弑君者斩钉截铁的说,“你不是说大楼的玻璃穹顶可以直通办公室吗?”

“爬上去?!”艾伊文挠了挠头,光环闪烁个不停,他本想说这个决策疯狂至极,但转念一想,这确实是最快的方法,“......啧,那我们开始吧,最好能快点结束。”

两人并排站在仓库的顶棚上,仰头望着被乌云笼罩的斯瓦拉据点大楼,天上下的雨拍打着脸颊,艾伊文觉得这栋只有五层高的楼房一下子增长了一倍。

察觉到青年的犹豫,弑君者微微转过头,说:“怎么,怕死了吗?”

“如果我说是呢?”

“那也要上。”刺客的语气毫无慈悲,“和德恩打,或者是和我打,你总得要选一个。”

“呵......,”青年苦笑着摇了摇头,将手攀在木制窗台上试了试力道,“那我还是选德恩吧。”

下一秒,二人同时起步,脚底发力的同时用手死死抓住建筑物上的突起,破阵者们学着他们的样子紧随其后。

大楼是典型的乌萨斯建筑,火柴盒一般方方正正的外形相当便于攀爬,青年与弑君者快速向上爬了两层,有几名破阵者已经超到了他们上面。

“滋滋滋——”没有任何准备,无线电噪音突兀的响起,青年卖了个破绽让弑君者爬到自己上方,同时希望地面上打斗的噪音能掩盖住自己的话语:

“野兔,有话快说,我现在真的有点忙。”

“不会很费时间的,就是现在。”科瓦瑞的声音冷静得可怕,“开枪干掉弑君者,然后从窗台翻进室内。”

“……现在?”青年转头环顾四周,不远处有一架无人机正在盘旋着。

“之前的战斗我已经看过了,发烟配合快速移动的源石技艺必须要有一个稳固的落脚点才能触发,就是现在,她的技能是无效的。”

青年抬头看了一眼弑君者,她仍然在向上攀爬着,没有注意到自己。

这是一个好机会。

青年双脚踩住床沿,腾出一只手摸向枪套,然而犹豫数秒,他又将手放了回去。

“天使,目标仍然在移动,你没有展开攻击吗?”

“……办不到,野兔,我现在还不能伤害弑君者,她是我干掉德恩的唯一机会。”

这个理由简直太孩子气了。这个想法在青年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然而当他回忆起自己这些天经历的点点滴滴:数年来被利用的事实、同伴的死、被扣押的赏金、米沙、身受重伤的科瓦瑞、被欺骗然后在恨意中死去的阿克莱,以及他那条被迫折断的,通往自由的道路。无论如何,德恩都要为这一切付出代价。

“……不要做会让你感到后悔的事,野兔下线。”

“收到,天使下线。”

青年按了两下耳机,结束了通讯状态,他抬起头来,四周的人仍然在向上攀爬,刚刚的一切仿佛只是梦境,不过一名经过身边的破阵者很快便点醒了他:

“还愣着干什么,赶快爬啊!等等……这是个耳机吗?”

这下糟了。艾伊文拉起兜帽盖住耳朵,转过头不去看那人,但这名破阵者似乎铁了心要一探究竟:“喂!我问你——”

“天台上有狙击手!”不知是谁的声音,已经因为恐惧和疲劳而嘶哑。

“咻——”犹豫的瞬间,尾羽划破空气的切风声在头顶响起,一支弩箭命中了破阵者的肩膀。

“嗖——”转眼间又是一只箭,青年慌忙松开右臂勉强躲过,但破阵者就没那么幸运了,这支箭击中了他暴露在外的脖颈,战士的手臂顿时失去了力量,他从空中坠落,身体砸在仓库大棚上的闷响令人发怵。

艾伊文仅靠左手悬吊在楼房上,抬头望天,又有几名弩手从楼顶天台探出身来,致命的弩箭已经上弦,让他出了一身冷汗:

“弑君者,这里太危险了,我们必须进入室内!”

弑君者向侧向跳去,躲开了又一只箭矢:“不行!青鸟他们撑不了多久,我们必须尽快!”

“啧......随你的便!”青年扶住窗框上方,摆动身躯的同时脚下用力,在“哐啷”一声响后钻进了室内。

正对着窗户的是一条走廊,艾伊文前脚刚刚落地,前方楼梯口的拐角处就走出来一名穿着紫袍的军师,跟在他身后的是两名全副武装的红袍帮众。

青年二话不说箭步向前,用肩膀顶住军师的胸脯,将他往后推的同时朝怀里连开数枪,上完楼梯后在走廊的尽头将其扔出窗外。军师的尸体砸破了窗户,艾伊文正好借机再次钻到窗外。

“搞什么......”守卫这一侧的弩手先是看见军师破窗而出,紧接着下方又突然出现一个人,一时间愣在原地,艾伊文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抓住他的手将他连人带弩的拽了下去。

“啊——”弩手惊恐万分的呼喊戛然而止时,艾伊文也已经稳稳地站在了房顶天台上,几乎是同时,弑君者与手下的破阵者们也捱过了射击,从楼房的各个面登上了屋顶,房顶上的弩手们根本没想过自己会有危险,纷纷选择了投降,而弑君者也很给面子的将他们一个个踹了下去。

“这样一来……就没有碍事的家伙了。”将最后一个人扔下天台,弑君者拍了拍手手,回头说,“接下来就是你的工作了。”

“嗯……”青年点了点头,他靠在天台扶手上喘着气,像是有些缓不过劲来,经过了刚刚被发现的惊险和从弩箭下逃生的经历,过了好几秒钟,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可以斩断。

朝脚下的玻璃穹顶下看了一眼,德恩正指挥着据点的防御作战,黎博利人的种族特性让他在危机关头也临危不乱,但这种状态不会持续太久了。

“好吧,接下来,就是讨债的时候了。”

言罢,艾伊文抽出手枪,在玻璃上打出一个圆,接着——

他向圆心狠狠的踩了下去。